方文葉終於鬆了她的手,宮琪卻因了這四個字再也沒了挺身而出的勇氣。一時,宮琪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恨恨的神情就那麼僵在臉上,整個人呆的像塊木石,什麼反應也沒有。
好久,宮琪才把三指搭上自己的腕脈,不一會,愈發瞭然的放了下來——她真的懷孕了。
她和舒望的孩子啊,她說過嘛,會替舒望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如今老天爺這般容易的就讓她心想事成了!宮琪很想扯抹笑,偏偏這樣微微的一個弧度都好難牽起來。
太不是時候了……她還不知道要在宮裡呆多長時間,她都已經懷孕四周了,這要怎麼瞞?況且,現在還是這般情況。
宮琪白着臉稍稍扭了扭身子,死死的盯着長凳之上的小李。第一次,見別人替她受過,她能生起這般感同深受的感受,似乎,這每一杖打下去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宮琪一句話也沒說,一步也沒動,卻偏偏一眨不眨的看着小李,那張時常羞紅的臉漸漸染上死人一般的慘白,從不間斷的哭喊一絲絲抽離,化成斷斷續續的悶哼,血,成片的暈開,染進宮琪的眼底,鮮紅的血忽的成了濃濃的黑,像極了罪惡的顏色,看的她第一次有了作嘔的感覺。
“你可以不看。”方文葉的聲音依舊的涼,卻到底沒了最初的森寒之意。
宮琪卻是終於扯了抹笑,帶着深深的嘲諷,“不看又怎樣?事實便是事實。我的寶寶還沒出生,便負上了罪孽,等他懂事了,我怎麼告訴他?說他的命是娘用另一個人的命換來的?告訴他,你還沒出生,就已經是間接的殺人兇手?……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哪怕我自己喪盡天良,罪惡也是我自己背,爲什麼讓我的孩子也負上這樣的罪?我只不過希望他乾乾淨淨的,如此的難麼?”
“……你也是被栽贓的,本就沒罪。”
“呵,這會兒你到挺會安慰我。”宮琪盯着小李,見他渙散的目光再一次留戀的落在自己身上時,宮琪卻是忽的回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也對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自然清白無辜的。”
方文葉一愣,看着宮琪嘲諷的笑,狠狠的皺了皺眉,那邊小李見了這樣的笑,渙散的眼猛的瞪大了,從最初的不可思議漸漸的化成了滿目的悲怒,慘白的臉上終於又漾起了潮紅。宮琪明白,這次,小李看着她再不會是害羞,只會是恨,咬牙切齒的恨。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有沒有同黨!招了,本官可以饒你一命的,這杖責也不好受,何必一個人擔着呢?”王大人的語調,像極了誘導,循循善誘般,引着人犯罪似的。這便是刑部官員的說辭,用公正嚴明的執法之身,公然做那以權謀私、導人犯罪之事。
宮琪臉上的笑,越發的放肆。
“我招!我招!”
小李大呼的聲音,像垂死掙扎的哀嚎,那王大人一聽卻是立馬的喜出望外,即刻便停了杖責,和藹可親的湊到小李身邊,一臉慈祥的笑道:“早招了,也不用受這苦了,說吧。”
先前的四個字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這會兒杖責一停,小李趴在長凳上,竟是好一會兒沒順上氣,冷汗流了滿臉,嘴脣抖的厲害,好會兒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盯着宮琪的那雙眼裡,再沒了昔日那副小男孩的傾慕神色。
方文葉瞭然的看了眼宮琪,低低的斥了聲“胡鬧”,竟是甩開宮琪,走到王大人那,恭恭敬敬的道:“小李傷勢過重,不如容我稍事一下診療,王大人也好審話。”
方文葉的謙恭,愈發給了那王大人一副頤指氣使的嘴臉,當即諷笑道:“方院使以後還是好好管教下自己的門生,省的這太醫院窩藏了什麼不乾不淨的人,方大人只怕也難辭其咎的。”說話時,還有意的瞥了眼宮琪,宮琪肆無忌憚的瞥了回去。
那王大人一氣,方文葉眉頭蹙的越發的深,低應一聲,便目光沉靜的走到了小李那。
“王大人……”細弱蚊蠅的聲音一起,王大人立馬活躍了,當即目光炯炯的看着小李,像看着一件升官發財的寶貝。
能幫陸妃出了這口氣,前途無量那還是沒話說的。
哪知,才說了這麼三個字,小李竟是眼眶大睜,整個人開始不停的抽搐,嘴裡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倒是不停的開始吐白沫,那雙眼像是要瞪出來般,死死的瞪着方文葉,連無力下垂的手都忽的死死的拽上了方文葉的袖子,滿面猙獰。
王大人顯然是被這突發狀況嚇傻了,退了好大一步,哆嗦着看着方文葉,“這、這、這怎麼回事??!”
方文葉倒還鎮定,錯開小李的視線,嚴厲的吩咐了聲四下太醫院的學生,“小李的癲癇症犯了,把我的藥箱拿來!”說罷,還把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小李的嘴裡,小李像恨不得要吃了方文葉似的,臉上的青筋全都暴露了出來,牙齒咬的死緊,不一會兒,方文葉的手腕上便滲出了層層的血。
宮琪不可思議的看着方文葉,那雙清冷的眸子里居然一絲悲憫的神色也沒有。這一刻,宮琪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害怕方文葉的冷漠,還是憤怒他的多管閒事,還是感激他爲她的胡作非爲而殺人,所有紛亂的情緒,在小李再沒了動靜的那一刻,在灰濛的天空洋洋灑灑的落下大雪的那一刻,化作了無止無境的冷,像要涼到骨血裡,把血液都凍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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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死了,太醫院外的那一灘黑血,被鋪天蓋地的大雪完完全全的掩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銀裝素裹的皇宮,披上皚皚的白雪,像被粉飾上了一層僞善的外衣,看上去那麼的乾淨,那麼的純粹,那麼的美麗。
對於宮琪,一切都很幸運,小李替她承擔了所有的罪過,陸瑤的卑鄙手段不過害死了一條無辜的人命,一絲一毫也沒傷害到同樣無辜的宮琪。沒了小李的太醫院和往日沒什麼不同,涼薄的皇宮沒人會記得曾經那個不引人注目的、總是羞紅了一張臉的男人。
轟轟烈烈的插曲一帶而過,日子依舊如往常那般過,對於宮琪,日子甚至過的更加閒適了,因爲陸瑤再沒找過她麻煩。
好像景麒知道這番災禍是出自何因似的,自從小李死後,便再沒找過宮琪,相反,倒是更寵幸陸瑤了,日日留宿文湘殿。陸瑤像鬥雞鬥贏的母雞,成日翹着尾巴,一邊繼續那她那高傲的姿態自認爲討好的侍奉着景麒,一邊搖着尾巴時不時的來宮琪面前溜達溜達,依舊“妹妹”、“妹妹”的叫喚着。
宮琪一改往日的作風,陸瑤高傲一次,她便卑賤一次,毫不還嘴,更不還手,服服帖帖的,像極了真正的奴才,踩在腳底下玩弄都還笑着說“主子踩的好”的那種。到了後來,在宮琪這,陸瑤像是自己都覺得炫耀的沒意思了,不久就再沒理會過宮琪一眼。
少了陸瑤,宮琪的日子便是越發的清閒了。方文葉曾經當着太醫院所有人的面,大批了宮琪一頓手腳不利落,正正當當的讓宮琪回屋閉門思過。
權當養胎了……宮琪乖順的躺在房裡,成日的睡覺。
這般安靜、柔順、奴性的宮琪,讓所有人都好生不習慣,只有方文葉會依舊冷着臉,時不時視探下宮琪,然後冷着臉進去,更冷着臉出來。
門“嘎吱”一聲響,冷風嗖的灌了進來,宮琪不滿的看了眼又來視探的方文葉,拉了拉被子,把自己又裹的嚴實了一層。
“孕婦很容易着涼的,你個大夫不知道麼!凍着了我寶寶,我找你算賬!”
方文葉沒理會宮琪的大呼小叫,徑直走到了房內一側的書櫃旁,探手捏了把花盆裡溼膩膩的泥土放在鼻前聞了聞,眉目愈發的冷。
“你又把我給你的打胎藥倒了?”
宮琪怒瞪了方文葉一眼,指尖銀針燦亮,咬牙切齒道:“你警告你,別再打我寶寶主意,要不是看我倆互相牽制、順帶着互相幫助的扭曲關係,第一次你端碗打胎藥來的時候你就已經見閻王了!最後忠告一次啊,別指望着我慈悲胸懷的容忍你一次又一次的犯罪!小心我真的對你不客氣的。”宮琪裝腔作勢的揮舞了下手裡的銀針。
方文葉一聲不吭的看着宮琪,宮琪被盯着渾身都發了毛,大大的又瞪了眼方文葉,正要趕人的,卻忽的湊到牀邊,張着嘴巴對着牀外好一陣子一陣乾嘔,卻是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有酸苦的膽汁充斥着口鼻,所有的眼淚都涌了出來,大滴大滴的混着黃綠的膽汁一起砸在地面上,一片狼藉。
方文葉眉頭皺的愈發的緊,眸色中竟摻了絲不忍,待宮琪吐完了竟是拿自己的袖子把宮琪滿臉的眼淚擦了個乾淨,音色隱有怒火,“怎麼什麼東西都沒吐出來?你又有多長時間沒吃飯了?”
宮琪毫無矜持的又抓起方文葉的袖子,把嘴巴也擦了個乾乾淨淨,才白了眼方文葉,“吃!吃!吃!你怎麼不是讓我打掉孩子就是讓我吃啊!吃的飽飽的,你是讓我到時挺着個大肚子在皇宮裡招搖,等着被治個□□皇宮的罪名,被拉出去砍頭是吧?!”
“可等你再過幾個月,就算你再不吃,還是會被人看出來的。”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現在是大冬天,人人裹的跟熊似的,我只要少吃點,這肚子也便小點,到時誰看的出來?再說,大周冬季長,春季來的晚,等到了春天我的寶寶也差不多五、六月了,到時大不了我說我怕寒,春天捂嚴實點又不會中暑,再拖個一兩月,我就做引產,雖然早產對寶寶不好,我也不過想讓他平平安安出生而已,等我見到我男人了,會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的!”
“你有多大把握?”
宮琪一愣,方文葉卻是拽着宮琪的手,不錯眼的看着宮琪尖細的下巴,第一次清冷的音色帶上了深沉的波瀾,一字一句的問,“這不過都是你的一廂情願,你告訴我,你這樣不吃不喝,懷着兩個月的身孕還消瘦成這個樣子,不足七月你就打算引產生下這個孩子,你有多大把握能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你自己也平平安安?!”
宮琪甩開方文葉的手,死死的瞪着他,一字一句的答,“就算只有一成的把握我也要生!我在陸瑤面前低聲下氣的做人,安靜乖順的窩在這個屋子裡,一切不過是要保住這個孩子。”
“方文葉,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我一定要這個孩子,下次你再敢端碗打胎藥進來,我真的殺了你!”
她眼底的堅決,他看在眼裡,終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