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毛熊,你起的這個綽號真形象!”毛利民樂了,笑着摸出了煙和火柴,自顧自的抽出點上,把旁邊的秘書晾在那裡,吐出口煙氣兒道:“這都是你自己想的?”
“沒事兒就瞎琢磨唄,我感覺國家也是家,國與國之間,與家與家之間一樣,比如剛纔說話的劉大剛,他爹是外姓人,在沈家凹村分不了自留地,秋天的時候才抱上孫子兩天,就被夜裡過路的拖拉機給撞死了。
扔下孤兒寡母還有年幼的孫子,他娘還有殘疾,媳婦不能下地,全家就靠他兒子一個人的工分,那是要喝西北風的節奏,吃屎都趕不上熱的,我爹看他要活不下去了,就找村支書幫忙,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幾十年的老鄰居,馬上要家破人亡了,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
沈鐵軍嘴上說着,眼睛也沒閒着,緊緊的注視着毛利民那微眯的眼睛,看他臉上的笑容收起,抿了抿嘴道:“就是死,飽死鬼也比餓死鬼強吧?興許到了地下,還有力氣投個好胎。記得有首詩的結尾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嗯,你說的對,也不對!”
悠悠的吐出口菸圈,毛利民眼前閃過炮火連天的硝煙,彷彿陷入了回憶:“國家,自然也是個家,這是封建社會的詩,你以後不要亂用,現在不是撥亂反正了麼,行,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我讓司機班派車來,接你們去體檢和麪試!”
“那就謝謝毛叔叔了!”
沈鐵軍順杆子爬了上去,陪着老爹沈光山送出了院門,直到三人上了吉普車,纔回到院子裡。
遠去的吉普車上,劉長庚滿心揣揣,看着書記大人面無表情,試探道:“書記,那沈光山的這個事兒。”
“劉書記?”秘書王猛先前被晾了下,這時已經恢復了狀態:“那個劉大剛的地,兩三個月就有了收成?”
目光掃着雨幕裡破敗的村莊,毛利民眼中閃過些許讚賞,只從這句話,就知道王猛是真的在用心,劉長庚聽到後不知在想什麼,車子裡也就靜了下來。
從沈家凹村的紅旗公社到縣城,兩個小時的道路兩邊,都是破破爛爛的村子,往日裡便見不到幾個人,下雨的時候連個人影都沒有,也就過了一隊車隊,天H縣地處南北要道,有一條才修好的國道。
拐進縣城的主要道路上,吉普車開始顛簸,劉長庚已經在紅旗公社下車,司機看了眼身後:“書記,是送您回家,還是回革委?”
“去革委,對了,小王,回頭找份世界地圖給我掛家裡去。”
腦海裡閃過毛熊的稱謂,毛利民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從來沒把世界各國與家聯繫在一起,今天的沈鐵軍,算是給他上了一課:“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家,可不就是國嗎?
共和國的公雞版圖上,周邊分部着大大小小的鄰居,最大的那個與自己翻了十幾年的臉,同時還要和另一邊的鄰居別苗頭,彼此都是互相看不順眼,恨不得一棒子敲死對方。
深邃的目光落在雞脖子的部位,毛利民眼前出現了曾經的戰友,凍死在陣地上的戰友們,死的時候也露着戒備的神態,想到這裡長長的出了口氣。
曾經的戰友化作了敵人,曾經的敵人化作了朋友,幾十年來,共和國的朋友和敵人翻了個個兒,放在世界如此,放在國內——毛利民愣住了,牆上排好的報紙標題印入眼簾:推薦制度被廢除,恢復高考!
時代要變了!
會變成什麼樣?
懷揣着這個疑問,毛利民回到了家裡,老伴文卓整了桌菜:“你回來了,聽說縣裡有家人出了三個大學生?”
“嗯,一戶村民家裡,兄弟姐妹三人,最小的虛歲才14,仔細算比琳琳還小一歲。窮的,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拿着搪瓷盆打了熱水洗過手,毛利民鼻頭抽動:“吆,今天改善伙食了?哪來的魚?”
“下班的路上買的,看着不像城裡人,兩條魚讓我看着給,我看他連雙鞋都沒有,大冷的天還光着腳,就給了兩毛錢。”文卓說着麻利的擺好碗筷盛好飯,拿起筷子滿臉好奇:“那家人怎麼學的啊?你問了沒有?琳琳這次考的一塌糊塗,我找人問了,才考了129分。沒過線。”
“你急啥,琳琳纔多大,還有的是機會。”
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毛利民品味着細細的肉質,飛快的又夾了塊,白了眼老伴:“有魚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早一步就步步領先,你當了這麼長時間的官,這點道理都——”
說着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文卓臉一板:“我不管,你不給問是吧?明天我自己去問,不打你的旗號。”
“哈哈,還不打我的旗號?”
毛利民再夾了塊魚吃掉手裡的饅頭,笑的嘴都合不上:“你不打就不是我毛利民的妻子了?行,快吃吧,明天我讓小王去探探底,嗯,那人家是真的窮,唉,何止他家窮,又何止他那個村窮?現在人們窮的都要冒着坐牢的風險,去割資本主義的尾巴,賣魚?你是不知道,還有人偷偷的分地,讓社員自己單幹的。”
“這,這可是大事件!你哪聽來的?”
文卓顧不得女兒的未來,探手抓住毛利民的胳膊,失聲道:“你可不能冒頭,內參上的事兒你沒看?”
“看了啊,要不然我就表態了,現在就看他們書記怎麼選擇了。”
毛利民手上的筷子不停,他明白沈鐵軍的想法,以古喻今以大喻小,能夠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是每個官員都想做到的事兒,哪怕貪婪成性被槍斃被千刀萬剮的官員,在他第一天當官時,也會想怎麼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
可要冒風險的話,那就不一定有人做,如果這個風險大到與身家性命扯到一起,就絕對會沒人做:“都上了內參,你說我還不明白裡面警告的意味?”
“唉,說斃就斃了。”文卓說着又給他夾了塊魚。
重生者的優勢是什麼?老話裡已經說明了的:早知三日事,富貴一千年。
與計算過程而預知結果的聰明人相反,重生者的優勢便是知道結果,缺點也是十分的明顯,就是不知道過程的波折,更具體的體現便是在某些重要節點上,會起到反作用。
沈鐵軍知道的不少,會的並不多,電工技術算是吃飯本領,可誰都知道他連電燈都沒用過,其次熟悉的計算機和遊戲機,可那是比電燈電線更稀罕的玩意。
再要從他身上找出個特長,那就只能是口音濃重的英語了,而這也是他報考英語專業的原因,夢裡面爲了學以致用,甚至去看了英美劇,但是在體檢後對省裡來面試的老師,這話是打死都不能說的:“a english is a weapon in the struggle of life。”
兩個面試的英語老師都是女性,留着齊耳的短髮看着相當的幹練,只是身上穿着綠色的軍大衣,有點破壞形象和風度,聽他這麼說,倒也沒什麼驚訝:“你的口語很流利,是怎麼學的?”
先前只是簡單的例行問候,用英語打招呼,問名字年齡,家是哪裡的,父母是做什麼的,沈鐵軍都是以單詞短句來應對,直到說出這句馬克思的名言:“就是自己和自己練習,大聲的說出來。”
兩個老師明顯吃了一驚,對視一眼面上有點雀斑的開口道:“你把馬克思這句話中的foreign language換成了english,說明你不是個囫圇吞棗的好學生,你認爲學好英語最大的秘訣是什麼?”
沈鐵軍肅然道:“in order to four modernizations,Study and train hard!”
雀斑老師滿臉讚賞,笑道:“爲了四個現代化勤學苦練!嗯,謝謝你來參加這次面試!”
這是在端茶送客了,沈鐵軍開了十幾年的遊戲廳網吧,形形色色的人不知見了多少,開口道:“爲了我一個人要麻煩兩位老師過來,你們辛苦了!”
兩位女老師笑笑沒有開口,沈鐵軍轉身離開,西下的斜陽照在打着補丁的棉襖上,沒多大會就熱了,先是在縣裡的教育局呆了會,便被接到了安然地委的所在地安然市,面試地點是在地委教育局,四四方方的蘇式風格建築,門兩旁書寫着頗具時代感的標語,這次到來面試,還是毛利民的秘書王猛送過來的。
“王哥,麻煩你久等了!”
自從上次送走毛利民和劉長庚,膽戰心驚的沈鐵軍發現沒有警察上門,暗暗的抹了把冷汗,心中也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擔驚受怕的日子是這種,他絕對不會拿自己家人的命運,去賭劉大剛的運氣。
“咱兄弟倆還這麼客氣。”
看人出來,王猛在裡面拉開了門,他也是部隊復原的,跟了毛利民五年,算作心腹中的心腹,是深知書記對這位的看重,笑道:“就是書記的女兒今年也考試了,成績不理想,不知道你是怎麼學的?”
“我們沾了個知青的光,她手上有套《數理化自學叢書》,爲了複習我們三人都抄了一套。”
沈鐵軍上了車,忍着屁股痠麻的顛簸,小車出了教育局大門,一路朝着天H縣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