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抄了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
清脆的嗓音略顯稚嫩,說話的女孩睜大了眼,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恍然:“怪不得能考上大學呢——”
女孩的對面,毛利民挑了挑眉頭,滿臉不可置信:“不會吧,抄一套書就能考上大學?”
女孩全名毛琳,長的白白淨淨,身上穿着花格子褂子,腦袋後面扎着兩根麻花辮,兩眼一瞪:“那得看什麼書,他們抄的肯定是魔都出版社出版的,和你幫我找來的那套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別人找一本都不可得,他們竟然能找齊一套,不信你去問問那個知青點的其他知青,考上大學的必然不少!我們老師說,這次出卷子的人,十有八九是以這套書爲基礎出的試卷。”
原來如此!
走了運而已,毛利民對沈鐵軍兄弟姐妹的興趣又降低幾分,看了眼王猛:“那個知青的名字,你知道了吧?”
“知道,叫陳曉雲,省城人,父母是廢品回收站的職工,就是成績沒查到,根據沈鐵軍所說,她到現在都沒回知青點,看樣子差不多已經考上了!”王猛信心十足的開口道。
只是沒過幾天,王猛便瞅了個空隙,開了口:“劉長庚書記說,那個知青陳曉雲,沒有接到體檢通知,又回來了。”
體檢結束,面試結束,回到家的沈鐵軍再次貓冬,與上次心有忐忑不同,這次是理所當然的,理直氣壯的霸佔了一張牀,沒日沒夜的睡了個天昏地暗,就等着那不知何處發來的錄取通知書。
沈家兄弟姐妹三人,全部考上了大學,最小的那一個,還是13歲半的大孩子,沈家凹村是徹底在紅旗公社出名了,出了村子都有人大學生大學生的喊,飄飄然的沈鐵林心花兒開的燦爛時,便在知青點見到個不該出現的人影:“曉雲姐?!你,你——”
略顯憔悴的鵝蛋臉上擠出個笑,陳曉雲牽起了沈鐵林的手,輕輕拍着道:“鐵林,恭喜你考上大學,我可能今年發揮有問題,不過還有來年,我打聽過了,明年的高考會在七月份,也就是說最多半年,咱們會再相遇的。”
“曉雲姐,你不可能考不上的!”
沈鐵林嚷嚷起來,其他的知青看到,也是一副同情的模樣,隨着體檢的通知,算是從側面宣告了沒接到通知的人落榜,知青們紛紛離開了備受有色眼睛的家,回到了這個知青點,像是抱團取暖的羊羣,只是他們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陳曉雲。
隨着體檢通知的開始,沈家凹村知青點人數逐漸增加,直到這一天的時候,人數恢復到了16人,寫信拍電報過來通知考上的人數,有9人,不算那幾個沒動靜的,這個比例已經是很誇張了。
三分之一的知青考上了大學,沈家凹村知青點的成功,算是將魔都版《數理化自學叢書》推上了神壇,只是這套叢書的擁有者,或者說是曾經的擁有者,落榜了。
等到胡靜和張健兩人回來,幾人相對無言,兩人是過了分數線,可惜心理素質不過關,體檢的時候刷下來了,每當說起這個傷心事兒,便會哭成淚人一般。
沈鐵軍見到陳曉雲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星期後,難得有個大晴天時,走了沒幾步腳丫子便有了暖意,回家換了黃膠鞋,沈鐵林便連蹦帶跳的蹦了進來:“四哥,城裡有政審的來了,三姐的事兒呢,曉雲姐讓你去趟知青點。”
爲了怕知青們傷心,沈鐵軍自打面試完就很少去了,算上新來的知青二十五六人,全部都是高考失利的落榜者,有個小五經常往那跑,就夠刺激人家的神經了,自己再經常過去晃盪,那純粹是打臉麼。
“找我什麼事兒?”心中一凸,沈鐵軍想起說過的話,正色道:“你給她說什麼了?”
“政審啊,還能說什麼,我說你懷疑她考不上的原因是政審不過關,還說這次設計師老人家是開了口的,政審不再看家庭,只看個人,她就讓我來叫你了。”沈鐵林挑着眉毛說完,轉身走了。
沈鐵軍老臉一黑,這還是他聽到陳曉雲回來後說的幾句,沒想到這妮子記在心裡不說,還說給別人聽了:“我給你說了不讓你亂傳的!你三姐呢?”
“下地去了!我去叫她。”
遠遠傳來小五的聲音,沈鐵軍只能跟着出了門:“娘,我出去一下!”
“路上注意,別跑遠了!”沈王氏的聲音從堂屋傳了出來。
“好嘞!”
沈鐵軍應了聲便朝村口走,設計師在確定恢復高考時,便對錄取的考生法外施恩,要求相關部門在錄取時的政審工作中,不要搞株連,凡是能夠和有錯誤的親屬劃清界限的,只要本人擁護D和國家,那就要以本人爲主。
老沈家八代都是泥腿子,沈老實本人悶葫蘆一般,大字識不了一籮筐,想反動都不知從哪下手,再加上爲人和善,他是從來沒想過政審會出問題,可現在偏偏下來了人。
沈光山的辦公地點,就在他的家裡,沈家凹村唯一用磚頭蓋的大院子裡,沈鐵軍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扎眼的人,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男的面白無鬚滿臉正氣,女的溫文和善面龐周正,腳上都穿着皮鞋,雖然已經有些變形了。
沈鐵軍眸子微縮,衝着兩人微微點頭,開口道:“支書,大海在家嗎?”
沈光山眉頭一挑,衝着兩人道:“這就是沈鐵軍,沈大梅的弟弟,小夥子很不錯的,連知青點的那三十幾個知青,都服他。”
“老東西!”
聽到他介紹完自己不再說話,沈鐵軍心中不禁暗罵,一男一女兩人已經望了過來,他再裝下去也沒意思,當即開口道:“我姐好像沒報什麼要緊專業。”
男子側身看了眼搭檔女人,滿臉驚訝:“你這樣做會影響我們對你姐的審查,你就不問問我們是哪裡來的?”
“呵呵呵呵,我問了,你們會說嗎?”
沈鐵軍又不傻,夢中老六一輩子那個樣,老爹說他是兄弟姐妹當中最享福的,可那又怎麼樣,作爲子女的,連對爹孃養老送終都做不到,去世的時候也沒露面,最後回來給老人家掃墓,都偷偷摸摸的像見不得人似的,夢中有過一次就行了!
現在輪到沈大梅,沈鐵軍的反應可想而知:“我姐沒什麼遠大理想,她所能想到最奢望的,就是考個師範學校,當個老師。你們,好像不是師範學院的吧?”
面上的笑容盡去,男子冷聲道:“你猜錯了,我們是外交學院的,你姐姐這次成績勉強達到我們的要求,所以,我們纔來看看,即便這次通過政審,也不一定能拿到錄取通知書。”
“外交學院的?很有名嗎?我怎麼沒聽過?”
眼前一亮,沈鐵軍愣住了,不是秘密院校和秘密部門啊,懸着的心放下:“比水木燕園和旦大還好嗎?”
男的張了張嘴,外交學院現在雖說覆校了,可還掛在北二外的學校裡面,連北外都比水木燕園和旦大這些矮一截,真說出來的話,這個葫蘆娃下面會說什麼?
女人不知這小子哪來的敵意,可被人這麼小瞧,也是有些情緒:“我們是直屬外J部的,負責爲國家培養外教人才!這些我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也代表着你姐姐徹底和外交學院絕緣。”
心中默然,男人衝沈光山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女人連忙跟上。
“直屬外J部的?”
沈鐵軍心底一驚:“那且不是說,畢業後就會進入外J部?怪不得這倆穿着這麼正式——”
追?追上去怎麼說?人家指明瞭不會再收三姐的,說話都帶有置氣成分了,下面很可能會惹來一陣嘲笑。
不追?三姐會有什麼損失?無法進入部委工作?還有其他的什麼?錢?開玩笑,有自己在,家裡人會缺錢?權?那就是更開玩笑了,女縣高官?不說三姐是不是那塊料,這都是奇恥大笑!
“鐵軍啊,你看看你得罪了誰?人家那是外J部下來的啊!”沈光山痛心疾首的用手背拍着手心:“你,你別以爲考上大學了,就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
“天有六百公里高,地有一萬三千公里厚!”
轉頭看着滿臉呆滯的沈光山,沈鐵軍聳了聳肩雙手一攤道:“大概是這麼個數字,你要是不相信的話,讓我那個便宜孫子沈大海去查查。再見!”
呆滯的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沈光山嘴皮子直哆嗦:“你,你,你——”
眼瞅着老東西要氣壞,沈鐵軍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爲沈大梅進不了外交學院默哀一秒鐘,便匆匆的出了門,再往前面一點,便是知青們所在的大倉庫。
幾步靠近大倉庫,沈鐵軍便聽到裡面傳來熱切的議論聲:“就是啊,設計師都說要以個人政治面貌爲主,曉雲姐你一定要回去查查分數,如果真是有人作梗,咱也不是泥捏的啊!現在這麼多人關注咱們沈家凹的知青點,不行就寫信向省裡反應,省裡不行就向南海寫信反應。”
沈鐵軍走了進去:“剛纔我看到有帝都來的人,曉雲姐你要是有把握沒估錯分的話,就去讓他們幫着反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