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手辛格爾頓在船上生活了一輩子,隨着水仙號出沒於狂風暴雨之中,卻從未有過退縮或者害怕,彷彿是不可摧毀的巨人一般,當然他也只是個人,哪怕在康拉德的筆下,也逃不過渺小的人類去面對大自然力量時的無力和註定的失敗,他死了。
只不過在他死掉的時候,他終於是有所領悟:老了,就要失敗!他的失敗並不認爲是自己意志的失敗,而是認爲他最大的工具——身體,也就是這個工具的衰老,才導致了他最終的失敗。他,還是想繼續抗爭的,雖然最終結果還是失敗,這就是人的意志。
他不知道會老嗎?他不知道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戰勝自然的嗎?不,面對着自然,所有人都會有渺小而無法抗衡的認知,特別是航行在波濤大浪中的水手們,他們一方面害怕自然現象帶來的恐懼,一方面卻要必須去面對它,甚至是去戰勝它。
這種明知是會失敗,卻又迎難而上的精神,傳遞出了人的堅強以及意志的偉大,帶給人們的感受不再是悲慘,更不是消沉,而是悲壯和振奮!我們都會死,都會有一個蓋棺定論,都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麼,區別只在於大或小——”
擲地有聲的清脆迴盪在堂屋裡,隨着童敏的聲音消失,沈鐵軍有些承受不住她熾熱的凝視,他有些明白了,但是他又希望不是自己那樣想的,辛格爾頓這個角色明知道會有倒下的那一天,但是他依然選擇留在水仙號上,直至那一天的到來,他被狂風暴雨擊倒的那一刻!
“——我願爲你偏執,一生,一世!”
曾經的鏗鏘之聲從記憶中泛起,沈鐵軍不知道要不要開口直接拒絕,但是他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大家現在可是在討論她的論文選題,而不是當初那個被傻女子偷走初吻的舞會,然而她卻好似在暗喻:“康拉德雖然是寫的悲劇,但是他想表達的卻是希望,When You Believe。”
用悲劇來說希望,沈大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絕望,連悲劇都當成希望了呢,這絕對不是當代作家的作品:“你們說的是?”
“約瑟夫·特奧多·康拉德·科爾澤尼奧夫斯基,英國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位作家,老舍稱讚他是“近代最偉大的境界與人格的創造者”。”
沈鐵軍接着開口說了,他當時的畢業論文選題時,就曾經考慮過這位,所以算得上是比較熟悉,當然比不上威廉·格爾丁,也是後者此時還沒獲得諾獎,單就目前文學地位上來說差不多。
沈大梅的顯然沒聽過這位,沈鐵軍也沒有去做科普的覺悟,之所以說是覺悟,還是先前她說要和小五商量的話提醒的,明面上是說要和沈鐵林商量着來,暗喻自己和她沒有商量?
想起自己被人指點的不快,沈鐵軍也就想起了個報道:“A鄉長面對洪水預告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B鄉長則率領鄉民們挖溝疏河的忙活。等到洪水來了,A鄉受災嚴重,B鄉則是安全度過洪峰。結果是A鄉長由於率領鄉民奮戰在抗洪第一線,被報道後成爲典型升任副鎮長——”
沈鐵林已經長大,上輩子這個年紀的女孩們早就開始反抗了,沈鐵軍決定還是把心思放在小六和小七身上,又陪着童敏坐了會,起身準備上班:“童敏,凱瑟莉,我還要去上班,你們繼續在家裡玩——”
有朋自遠方來,應該是不亦說乎的,沈鐵軍滿腦子都是童敏窈窕的身影,一路將油門加到底的進了部裡,卓雅才拎着打好的水壺進了辦公室,看到他後飛快開了口:“鐵軍主任,剛纔有個社科院的電話來找你,說是你有空的話,給那邊回個電話。”
之所以提前跑來上班,沈鐵軍是不知道怎麼面對童敏的目光,周英他是已經放棄了,沒了孩子的婚姻也就那麼回事,還做好了要和楚大招保持這種曖昧的關係,然而真要再在她之外找個——這就觸及到了他的道德底線。
表面上,沈鐵軍頭戴各種光環,屬於正的不能再正的旗幟性人物,自我感覺也是良好到爆棚的心態——咱可是上輩子見識過大保健的,什麼樣的妹子沒見過,那也在是經過了鬥音和直播網考驗過的,直到童敏出現在他的面前。
回想着那高挑的馬尾辮和窈窕的身形,沈鐵軍到了電話面前拎起,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卓雅,因爲忙活小臉紅撲撲的酒窩,腦海中閃過童敏的打扮,目光也就在紅紅小臉上凝固住了。
卓雅留着齊耳的短髮,露出精緻的耳垂和雪白的脖頸,上身穿着的確良短袖襯衫,從上面的褶子印可以看出,這應該是新買的,只是好像號碼大了些,穿在她的身上有些肥,下身穿着個寬大的卡其色長褲,腳上踩着雙黑色的小皮鞋,雪白的雙手放在小腹間攪在一起。
“你好,這裡是社科院研究生院語言應用所辦公室——”
上下打量着卓雅的穿着,直到電話裡傳來了聲音,沈鐵軍才醒悟過來這樣看有些孟浪,轉過頭聽着裡面的聲音很陌生,也就懶得猜下去:“你好,請問祿教授在嗎?我是沈鐵軍,先前有人找我?”
“——”
電話裡的聲音瞬間消失,沈鐵軍拿下話筒看了看,又在耳邊聽了聽,就在他以爲電話壞掉的時候,對面傳來了個聲音:“小師兄,我是鄧彬,祿教授去上課了,今天早上有兩個考古所的教授過來,問了下你的地址就走了——”
社科院研究生院有個考古所,而且還是人強馬壯的,比祿教授擔當的語言應用專業強多了,不過是學校還沒蓋好,現在所部和教學都放在了十一中學,和語言應用專業在一起,沈鐵軍聽着對面沒了動靜,開口道:“他們沒說什麼?”
“沒有~另外我那個漢卡研究,已經和科學院電子所的——”
鄧彬的聲音充滿了興奮,不過沈鐵軍已經沒心思關注話筒裡傳來的聲音,他想起來了先前感覺到的不對勁兒:今天童敏的打扮——不像是這個時候女孩們所能擁有的,沒有姑娘們的麻花辮,沒有女人們的燙髮和短髮,而是一頭烏黑髮亮的高挑馬尾辮!
沈鐵軍並不是認爲這個時候馬尾辮沒有出現,作爲文科博士研究生,據他所知早在春秋以前的時期,華夏這塊土地上便有了馬尾辮的存在,還出現在最早的詩歌集《詩經》裡面:“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將翱將翔,馬尾曳曳。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將翱將翔,馬尾搖搖。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曳曳又搖搖,不知名的男青年對着姜家長女心生愛慕,目不轉睛的打量着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腦後的馬尾隨着車輪的顛簸搖曳,又隨着她的纖纖細步躍動翱翔,如同詩歌中的韻律般被男青年成詩作唱,千古流傳——
建國前也許有,但是自從共和國建立以來,女孩們的髮型都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麻花辮,女人們則大多是齊耳短髮,便是燙髮也是在《廬山戀》上映後大規模出現的。
而童敏的馬尾辮出現在1981年,沈鐵軍便感覺到了脊背後一陣涼意:“那個,卓雅,我有點急事要回去一趟,褚繼奎主任問的話,你幫我請下假,哦,算了,我去辦公室籤個早退的到。”
沈鐵軍的話讓卓雅的小臉有些白,幫着領導給領導請假,這可是個超高難度的活,好在沈鐵軍醒悟過來這是給人家出難題,便飛快的到了辦公室簽到本上劃了個早退。
按說他不用這麼做,距離上班還有五分鐘的時間,主任辦公室裡就到他一個,直接給秘書處打個招呼也就是了,不過是有自知之明,別人怎麼做和自己無關,也許別人這麼幹沒啥事兒,他這麼幹就會有問題呢?
沈鐵軍腦海都被想到的東西嚇到,出了門慌慌張張的推出小鐵驢,他還沒向童敏要地址,人家要是走了,下次就指不定什麼時候見到了,上了路加起油門,突突突的走遠了。
沈鐵軍的擔心很快變成了現實,等到他進了家門,王樂正在廚房裡做飯,林陽在旁邊摘菜,看樣子這兩口子在外邊沒混上吃的,看到他出現後開了口:“你不是去上班了?”
“我那個朋友走了?”
聽見外邊動靜的沈大梅出了堂屋,沈鐵軍便往她身後望了過去,果然是沒見到人影,通往後院的廊門口李老頭開了口:“鐵軍,我找你說點事兒。”
人見不到了,沈鐵軍的心情倒是平復下來,他先前想的有點恐怖,人穿衣服都是有習慣的,特別是有了錢後,想穿自己穿的服飾,比如他開始收拾起行頭,是向三四十年代的歐美風格看齊,這是外人以爲的,真正的原因是他上輩子看過的某個美劇的原因——放在童敏身上,她總不能是向詩經裡的姜家長女看齊吧?
心中有了懷疑,沈鐵軍便感覺到童敏身上更加的疑點重重,自己可是有着上輩子的記憶才考上研究生的,而這個妹子,姐姐是從大一直接考上研究生的,那麼問題就來了,正常情況下怎麼才能從大一考入研究生?
這完全沒可能的吧?除非是神童級學霸,可這種神童級學霸應該也是有預兆的,比如從小就聰慧無比,三歲能頌五歲能詩的級別。
當然,也不排除寒門出貴子的可能性,沈鐵軍幾步到了李老頭面前,今天那個沒頭沒尾的考古研究所來找的原因,怕是要落在這位身上:“你們去找那個大院子裡的人了?”
“你——我正想和你說這個事兒呢。”
李老頭說着面色一變,從口袋裡摸出了個冊子,正是拍賣行宣傳明朝青花瓷的冊子,開口道:“前兩天我拿着這個,去找人問了問,確定不是咱們國內能出土的,也沒有跡象和報道說是哪個窯址被發現了,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你說的那種情況,南海那邊的沉船,被人發掘後給弄了出去。”
李老頭說完神情有些忐忑,沈鐵軍嘴上說着必要時候可以交給國家,但是根據他一輩子的經驗來看,人都是會變的,特別是隨着人的地位變化而變化,食言而肥的風險也就越來越大,說完也是面現關切的瞅着沈鐵軍。
“您用這眼神瞅我做什麼?”
沈鐵軍先前被童敏的可能身份嚇了一跳,這時瞅誰都像是嫌疑分子,挑了挑眉毛道:“你有QQ號嗎?”
李老頭被問的一愣,滿臉問號:“Q啥?QQ號?幹嘛的?”
“身份編號的一種,有的是洋字母編的,我猜你也沒有。”
沈鐵軍搖了搖頭,這年月人連身份證都沒有,所以流竄起來的都要拿和明朝時路引差不多的介紹信,現在確定倆老頭是找了那個大院子的人問過,便感覺今天考古所的教授找過來,也應該是這麼個事兒纔對。
心中有了計較,莫說是早就對王樂有了安排,沈鐵軍原本打定的主意是讓這貨去拍幾批瓷器回來,然後再找社科院考古所的大佬確認,如果是真的屬於南海沉船上的玩意,那他說不得就要先下手爲強了。
國家改開沒多久,隨着撥亂反正的結束,對於國內古蹟文物的關注才提上日程,自打過了年幾乎每個月都有新的文件下發,一月份的是《關於加強文物工作的請示報告》,二月份的是《關於凍結各地收存的西邊銅佛、法器的通知》,三月份的則是《關於認真做好文物古蹟、風景園林遊覽安全的通知》,四月份乾脆是召開文物博物館幹部培訓座談會。
但是面對國內數目龐大的古蹟博物館來說,國家的關注依舊是杯水車薪,更何況現在財政窮的叮噹亂響,只看門口這條街上隔壁那個大院子,年久失修的琉璃瓦上都長了草,就能體會到。
要不是上面掛的牌子,遠遠的瞅過去怎麼看怎麼和荒山野廟一般的待遇,裡面各個文物的保存也就別提了,否則沈鐵軍也不會從金燦河手中接過三才章,放在他手裡完全可以保存的很好。
最起碼,不會讓誰給借了去把玩,然後回頭恬着臉說弄丟了,擱給博物館工作人員,那是有氣兒也只能憋着,但是沈鐵軍感覺沒人敢問他借這玩意,因爲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