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所來的人比較快,沈鐵軍回到家後沒多久,踩着刺眼的斜陽,鄧彬跟着祿教授就進了院子,後面還跟了兩位老人,一個黑框眼鏡的厚度堪比啤酒瓶的底兒,每人身後還各自帶了個學生,穿着漿洗的發污的長襯褂,進了堂屋後也就愣住了。
早退的沈鐵軍正在看錄像,繼續當人形檢索引擎,鄧彬來了不止一次,所以沈大梅和王樂都認識他,這次得知是學校的幾位領導,王樂也就直接將人領進了堂屋,看到他站起,這個活也就算是完成了。
“鐵軍,這是咱們考古所的曲教授和翟教授~”
祿教授是來過沈鐵軍家的,當時下飛機後還在屋裡喝了杯水,所以看到他在家裡,最先開了口,介紹完兩個教授,手指一指兩人後的年輕人,開口道:“那是他們帶的研究生。”
“曲教授,翟教授,歡迎光臨。”
沈鐵軍站起身收拾了下將電視關上,旁邊的鄧彬已經跟着出了門,幾人當中他是最熟悉的,到了廚房在王樂手中接過茶壺,也就回了堂屋,在沈鐵軍翻好的杯子裡給幾人倒上水,便聽祿教授開了口:“鐵軍也不是外人,曲教授你有話就直說。”
被稱爲曲教授的老人面色發黃,嘴一張露出兩個大金牙,擱在往年裡就是活脫脫地主老財的形象,瞅着滿屋的東西,眼睛是不住的打量着,心中也就是一嘆:“行,鐵軍,聽說你有南海沉船出水的消息?”
“算是有吧,也是他們寄來的資料,就是這個。”
沈鐵軍轉身從電視機旁拿過宣傳冊,李老頭既然找人問過,那就說明不止一個人看過,這裡的人可不是大街上馬路那些,而是那個大院子裡的專家:“單就數量來說,要麼是有窯址被人盜掘了,要麼就只能是南海的沉船,現在說來也不一定是咱們海域裡的,畢竟作爲古代的海上絲綢之路,外商們來的時候,都會帶點瓷器或者茶葉回去,china嘛。”
“對,是china。”
曲教授撫摸着冊子上精美的印刷品,飛快的掀過一張又一張,清澈的雙眼透過渾濁的鏡片盯着上面的瓷器,飛快開口道:“沒想到國外的印刷水平這麼高了,除了少點質感,就和真的一樣,這明顯就是明朝中期青花的特點,不過單就花色來看,算不上精品——”
“畢竟是外銷瓷,比不得精品,也比同時代的民用瓷好多了。”
翟教授站在旁邊同樣盯着曲教授手上的冊子,末了擡起頭看了眼沈鐵軍,開口道:“主要是這麼大的量,就是不知道這艘船是不是在咱們南海弄出去的——”
“曲教授,翟教授,我原本計劃是讓人去看看,順便拍點回來進行收藏,倒是沒想到人家有可能是從咱們海域打撈走的,當然也不一定,海上絲綢之路這麼長的距離又是時間的,一千多年沉了多少船,又都是在哪裡沉的,這些考據起來就費勁了。”
沈鐵軍看着兩個教授還是惜字如金,連個話頭也不提,他也懶得和人繼續打啞謎扯皮,現在共和國改開沒多久,和其他國家交流還處在小心翼翼的試探階段,猛不丁的爆出個消息說外國人把咱們的沉船拖走了——這畢竟是要友邦驚詫的,怕是國內某些自尊心過剩的人臉上,那也會難看的很。
沈鐵軍不怕事兒,但是不代表喜歡給自己找事兒,由於激烈的交鋒還在繼續,他最近韜光養晦的在辦公室裡恨不得別人看不見纔好:“現在最重要的事兒,是確定這次拍賣的東西來自哪裡,然而想要接觸到這個信息,就必須要派人去,還不能派私人去,而是要以國家的名義派過去,不說咱們國家好像還沒有水下考古這個專業,便是連海洋沉船相關的法律都沒有——”
沈鐵軍不知道隨着他說出這句話,強大的蝴蝶效應再次凸顯,在他上輩子的時空裡,這種沉船出水的文物要到1984年年底,纔會引起共和國的關注。
那是一艘載着上百萬件清朝瓷器的沉船,被國外的職業尋寶人打撈出水,喪心病狂的盜寶者爲了達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將船上七八十萬件瓷器全部砸毀,又扔回海里。
僅僅挑選出的十幾萬件精品用以拍賣,在長達半年的拍賣裡,使得盜寶人獲利高達兩千萬美元,其毀壞如此數量文物的舉動,震動了整個共和國。
當然,盜寶人的這個舉動,也從側面促進了共和國出臺相關法律,並且積極建立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只是距離第一次沉船被盜,此時已經過了差不多十年時間。
沈鐵軍的話令曲教授和翟教授沉默了,兩人能夠來到這裡,也是接到了好友的通知,作爲考古人,兩人先前所想到的正是人家發掘海上絲綢之路的沉船,否則不足以出土這麼多品相完整而又規模龐大的文物,這個領域可是空白,就如沈鐵軍所說一般,國家連這方面的法律都沒有!
翟教授看了眼沈鐵軍,面現爲難之色:“那個,聽說你——”
“我可以以個人的名義資助考古所派人去當地確認,但是相關手續得你們自己去跑。”
沈鐵軍的話音未落,翟教授已經是面現喜色:“那,那就好,手續沒問題——”
“翟教授,我朋友這次原本也要過去,到時候對一些拍賣品的確認,還得麻煩你了。”
沈鐵軍自然不是好說話的,錢可以出,甚至可以贊助,但是活兒你們也得幹好了,要不然買回一大堆玩意,他又不打算開飯店,一種上千件的數量,怕是運回來的費用都不止拍下的錢。
當然,沈鐵軍想的也不止是這麼點兒,眼瞅着兩位教授面帶喜色的要開口,探出了手道:“我還有個設想,如果咱們配合不錯的話,我會考慮購買一艘船或者兩艘船,再註冊個公司——”
翟教授面色一變:“你——你想去當盜寶人?”
“您說的話難聽了,我叫他們是職業尋寶人。”
沈鐵軍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嘆了口氣道:“人家可以跑到咱們家門口來幹這個事兒,那爲什麼咱們不能去人家門口撈撈?”
“那會不會引起別人抗議的?”
曲教授後面的趙東開了口,發現幾人都望了過來,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他來到就被震了下,從未想到過這位傳說的博士生,穿的比那些友人們還要像友人,此時感受着諸人的關注,神情鄭重道:“我們不能讓人指責,這樣會在國際上造成不良的影響,會損害我們國家的形象——”
沈鐵軍眉頭一挑,捏着手中的咖啡杯滿臉探尋之色:“這位同學,你認爲現在咱們國家的形象,在外國的普通人眼裡,是什麼樣的?”
趙東有些傻眼,作爲從未出過國的一員,他第一次見到友人們還是考上了研究生入學時,平時在街上見到都是繞着觀察,雖然內心深處的自卑,讓他無法做到平視這些人,然而心中的好奇,卻在驅動着他想要去探尋神秘的友人,此時聽到要讓他去想象友人們對中國的印象,這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愣住的趙東臉色越來越紅,沈鐵軍搖了搖頭道:“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形象,就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話,這個答案很好想象,反例就能說的通,尼克松訪華之前,咱們對白頭鷹的形象是怎麼宣傳的?萬惡的——資本主義吧?”
“鐵軍!”
祿教授面色微變,他沒想到沈鐵軍的用詞這麼激烈,飛快開口道:“畢竟現在變了嘛——”
“這就是咱們在外國人眼中的形象。”
沈鐵軍知道自己用詞太激烈,像趙東這樣憑空想象都無法想的,是現在大學生絕大多數的想法,否則也不用在學生守則中寫明禁止圍觀外國人了:“西方對咱們的認知始於《馬可·波羅遊記》,那時整個西方王權衰落,物質匱乏貧窮落後,當時來到中國後看到的還不是唐宋繁華,而是蒙元帝國時期,即便如此還是憑藉其出色的想象,創造了“真實烏托邦”形象,突出的就是財富和君權——
當然,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面,隨着西方社會進入啓蒙運動,孟德鳩斯認爲滿清是專制的;盧梭認爲漢民們缺乏鬥爭精神;笛福乾脆把咱們描寫爲貧困、奸詐、愚昧而又極端的自以爲是之徒;這些的作用不是揭示西方文化的缺點,而是要從側面印證西方文化的完美和優越。”
趙東眨了眨眼,面上的紅色消失,正色道:“你就是做了《風采》和《亮劍》的鐵軍?”
“屁股坐的位置,決定了你看的高度,而這也是先賢們爲啥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原因。”
沈鐵軍不知道這貨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在拿這兩首詩來噁心他用外國人眼光來批判的形象:“抗議嘛,那肯定是有的,白頭鷹的世界是一個程序正義爲主的世界,甚至會出現一些爲了反對而反對的事兒,哪怕因爲這個事兒而導致聯邦政府關門,那也是自由的體現——
但是,咱們不需要,咱們是自由集中制,集中人力辦大事是咱們的優點,單就目前國家的百廢待興來看,這是目前最爲需要的優點,旁人的看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決定你命運的人的看法。曲教授,翟教授,目前還是以儘快辦下來手續爲主,因爲還要申請航線。”
由於答應了王樂讓他坐私人飛機過去,沈鐵軍便只能讓人先把航線申請到港島,再由那邊轉場到倫敦,至於這夥人怎麼去荷蘭,那就是楚大招的事兒了。
沈鐵軍的逐客令說出口,曲教授和翟教授也只能點頭告辭,知道有大批古代瓷器出現在國外拍賣場,兩人是很想去親眼看一看的,然而申請好說,審批也好說,就是資金屬於大難題,目前共和國上下缺外匯嚴重,現在爭取到了資金,這一行的目的達到,臉上也就笑開了口:“好,我們回去就辦,有多快就辦多快——”
“叮鈴鈴——”
一聲電話鈴聲將曲教授的話音打斷,沈鐵軍衝着老人笑了笑到了條几旁的電話前,趁着鈴聲響起拿了,裡面飛快傳來個聲音:“小師兄,我到首都了,現在在出站口旁的電話攤子上,怎麼去你那裡?”
“最方便的是坐公交車——”
沈鐵軍飛快的說了要坐的車掛上,轉過頭來曲教授和翟教授都站了起來,旁邊的祿教授瞅見他掛了電話,開口道:“行,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今天沒去上班?”
“今天有事兒,早退了!”
沈鐵軍的話讓祿教授點了點頭,笑道:“我們也是給你辦公室打過電話,確認你回來了才上的門,記得學習別丟下了。”
將五人送到門口,望着他們騎着自行車離開的背影,沈鐵軍如今已經不是單純的研究生,祿教授也只能在旁邊提醒下,當然他是沒抱太大的希望,這貨和以前一樣跳脫。
沈鐵軍不知道祿教授心中的感慨,怕是知道了也不會認可,與未來幾年後潮流上涌動的相比,他這幾句就和打了個噴嚏似的,站在門口瞅了會,便進了廚房冰櫃前,扒拉桶冰激凌吃了起來。
天氣變暖,魔方號每個月的飛行計劃中,也就把蔬菜給剔除大半,剩下的就成了夏天消暑的東西,各種口味的冰激凌雪糕啥的拉了上百公斤,發現王樂看來,讓了讓:“你要吃就自己拿。”
“這個我一個人吃不了,得和林陽分着吃。”
瞅見沈鐵軍手中拿的冰激凌桶,王樂搖了搖頭敬謝不敏,第一次吃的是過癮了,然而肚子受不住同樣拉的也很過癮,去看醫生後才知道他腸胃不好,對涼的東西反應很大,這就悲劇了:“剩下的又不能往冰櫃裡放。”
“那下次讓他們買的時候買點塊裝的。”
沈鐵軍搖了搖頭離開了廚房,到了門口的半堆磚頭上蹲着,趁着西下的斜陽打量着車水馬龍的大街,由於到了下班的時間,這會兩側都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車大軍,就連寬敞的大馬路上也擠了一輛又一輛公交車,就是不知道來人到了什麼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