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鐵軍下面的話沒說,而是讓毛利民自己去想,購銷憑證這個玩意就是銷售清單,相當於清單明細上這批貨的身份證明,用以證明來源沒問題,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
如果沈鐵軍沒帶上前面的一句話,也就是說賺錢的買賣都在《刑法》上寫着這句話,毛利民是不會認爲這個購銷憑證四個字背後還有什麼意思,現在他已經想明白了,看了前面不時望來的諸人一眼,眉頭微皺:“那爲什麼不是電子錶和收音機呢?”
“那些玩意都是管制品,別說整體了,便是裡面的配件上也都有身份和來源的,人家一查就能查出來賣給誰,進而追溯出製造了什麼東西,這些東西又賣給誰了——鞋帽服裝這些就不同了。”
沈鐵軍深深的看了眼毛利民,他沒想到這個縣太爺的膽子這麼大,直接奔着最大頭而去,可想想現在除了某些研究所,電子配件的管制也就比讀品輕一點,好像後面會有某個公司的老闆,還因爲誤買了海貨被判刑。
服裝就不同了,想想共和國最拿手的就是用服裝類的輕工製品換錢,沈鐵軍便感覺這也是個不錯的切入點:“建個市場,讓人到裡面賣衣服,慢慢的將咱們縣的名頭打出去,以後這就是個服裝批發市場了。”
沈鐵軍的話讓毛利民陷入了沉思,直到車子進了天和縣的縣界,外邊的雨開始變小,纔算是想通:“那你也有個章程吧?”
知了猴的運作模式就是這貨做的,毛利民是一直沒捨得開口問的根源還在這,當初這貨爲了推動知了猴的販賣,還主動想拿錢出來,當然目的也是有的,利潤要拿走三分之一,他沒捨得。
事實證明毛利民當初拒絕是明智的,可現在要讓人家拿出模式還不想付出代價,這纔是他考慮這麼長時間的原因,開口的同時摸出了煙,接着想起還在車上,前面一直關注的王猛當即開了口道:“司機大哥,現在外邊的雨也小了,要不咱們停停再走?”
“好嘞,咱們過了前面的橋就停停。”
司機顯然也不是第一次開長途車了,知道這是王猛在提示要讓領導們下去放鬆放鬆,眼看着過了橋,緩緩的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車子停下,早已煙癮犯了的吳徵首先下了車,緊隨其後的毛利民帶着王猛也下了車,沈鐵軍到了沈大梅身邊看過,發現她的面色有點白,一雙眼睛卻充滿精神,點了點頭也跟着下了車。
小巴剛纔過的橋是灤河橋,長度不到二十米的石板橋,承重量不到五噸,所以限重的標誌就寫在標誌牌上,不過隨着雨打風吹,上面的字跡也不明顯了,沈鐵軍接了毛利民的煙點着,吸了口後衝着橋指了指:“當然,市場還需要配套建設,您今年賺的錢就算是啓動資金,修橋鋪路的到時候不夠,您說話。”
“哦?”
毛利民微微失了下神,他自然知道沈鐵軍不差錢,天街上那個大院子裡的做派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打量着遠處的石板橋捏着手上的煙,在嫋嫋的煙氣中開了口:“我還以爲你會掏錢修橋鋪路。”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沈鐵軍下意識的說了,接着醒悟到這話可能還沒傳開,繼續開口道:“我也想,可是不能做,要是我還在上學,指不定就捐款把沈家凹的路修一修,然後蓋一批亮瞎眼的二層小樓給村民們住,但是現在這個狀態有點敏感,那也是對你的不尊重。”
“嗯,我現在倒是理解你了。”
毛利民眼中閃過讚賞,彈着手指間的煙,笑着開了口:“那樣有搞個人崇拜的嫌疑,你現在已經這麼亮了——你說的市場,現在就可以搞了吧?”
“現在搞的話,倒是可以從農貿市場下手,吸取經驗。”
沈鐵軍說着蹲下身子,拿起旁邊的樹枝掰開,在地上劃了個方塊,開口道:“上次我回家的時候,在北關十字路口旁就有個農貿市場,那一片的地方也大,先可以畫個五六平米的攤位,讓人來擺攤交易,每天收取點市場管理費,這是用來總結經驗。
農貿市場和服裝市場最大的不同是環境,後者沒有家畜蔬菜帶來的髒污,所以到時候將經驗全部套用是不現實,也算是摸着石頭過河,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再去帶動其他人發家致富,比如你現在知道東山省春城的君子蘭可以換一塊瑞士手錶,你會不會有種了去賣的想法?”
“可君子蘭不是一天能種好的,要是種出來了——”
毛利民眼前一亮,春城的君子蘭價格上漲還是79年的事兒,當地一個人用瑞士手錶換了盆君子蘭,這個事兒還上了新化社的報道,於是乎一盆君子蘭好點的高達一百多塊,更好的價格則在幾百塊價位的信息,他也是知道的。
不過,君子蘭的種植和羅馬差不多,不是短期內能種好的,這玩意並不是國產貨,而是來自於人類起源地的黑洲,三十年代被鬼子帶到東山省送給了末代皇帝,這才慢慢隨着時間在國內流傳開來。
然而隨着新中國的建立,溫飽困難的現實也讓人很難有興致去搗鼓這個,所以直到六十年代末都很難在大衆視野裡看到,因爲這玩意的含義代表着毒草,養這玩意代表着小布爾喬亞的傾向,買賣的話更是等同資本主義道路,比割尾巴還嚴重的多,這種環境下的君子蘭想要流行起來,真是難比登天。
直到撥亂反正思潮涌動,於是乎種植的人和某些文學一起出現,經過幾年的發展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有了流行熱擡頭的趨勢,最爲明顯的便是價格一路走高,瑞士手錶才能換的花,這時候魔都牌的都要賣一百二十八塊,外國進口的怎麼也得是高於這麼個價——
當然,沈鐵軍並不是記起了將要出現的君子蘭熱,哪怕他在姜華給的信息簡報中也看到了這玩意,他想的是天和縣的另一個發展道路——花卉種植基地。
看看電視上國慶的用花,也就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有了專業的花卉公司,雖然屬於國企序列,那取個經也不會費什麼力,更何況是在一千多裡地外的地方,誰也沒想着會成爲對手,因爲大家都是國企。
當然,現在全國人們的肚皮還沒吃飽,談論這個涉及到形象工程的問題有些過早,沈鐵軍也就沒有往外再禿嚕,實際上是按照發展經驗來說,走第一村和第一莊以及大唐村的道路纔是來錢快又保險的途徑。
不過沈鐵軍精神上還有着小小的潔癖,他現如今能修成不壞金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當初爲了投資落地放着近乎十倍的差距不賺,而是按照官方匯率把錢砸進來,也是想走的光明正大。
按照前面兩位的路子囤積鋼材管材線材就是投機倒把,被抓後屬於不用等後年的嚴打,此時就能拉去打靶的標準。
按照後者的廢舊材質回收會造成不可逆的環境污染,雖然經濟效益可以用肉眼就能看得到,然而沈鐵軍的一大家子老小都生存在這塊地上,也就是他的根就在這裡,如果搞壞了,到時候又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
更別說四十年後的金山銀山,到時候再惹的趙遠一說他吃相難看——
眼瞅着沈鐵軍有話沒說,毛利民也沒有開口去問,能問的他已經問了出來,不能問的也是爲了身爲一縣之主的面子,然而直到小巴車在縣招待所裡停下,看着沈鐵軍要走了,毛利民這纔開了口:“鐵軍,你先前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到時候要是有不湊手,我會給縣裡找點資金。”
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徹底停了,沈鐵軍瞅着黑壓壓的天空,時間已經到了五點四十,距離天黑也就半個來小時,這個時候想幹事兒的人還是有很多的,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資金問題,接着想起那位被抓的革委會主任,飛快開口道:“捐贈我沒有要求,也不求回報,但是我要查賬。”
“這個沒問題。”
出乎預料的,毛利民也沒有任何的不快,他也是看到了那位被處理的內參,結局怕是好不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後天我做東,你到我家來咱們一起聚聚。”
“好的。”
沈鐵軍探手和毛利民一握即鬆,後者滿臉是笑的揮了揮手,帶着王猛走了,不想旁邊的司機湊了過來,黢黑的瓜子臉上滿是笑:“鐵軍主任,您晚上還要用車嗎?不用的話我去看個朋友。”
“司機大哥還得麻煩你,稍等吧。”
沈鐵軍說話轉頭看向了吳徵,這一路兩人也沒多說幾句話,秉持着部委的威嚴,錢偉寧和毛利民對之也都是保持着面上的客套,最大的原因還是沈鐵軍這貨在,輪不到他這個14級來套近乎:“吳叔,寧哥,你們晚上就在這裡休息吧,還有紅軍,你也在這裡休息,我家住不了這麼多人,明天早上咱們再見?”
“客隨主便,就按鐵軍你說的做。”
吳徵當頭答應,說了目送沈鐵軍帶着沈大梅上了小巴開出招待所,轉過頭來面上是鬆了口氣,便發現旁邊的譚紅軍也在,笑着開了口:“紅軍,要不咱們仨一起吃吧?”
面對外人,特別是有地方官員的時候,吳徵都會保持着淡淡的威嚴,這不是說他有多大的官威,而是自身代表着部委的形象,要是有失體統的被人傳回部裡,就會受到包括下面人在內的集體牴觸,而這也是爲什麼在大多數的人印象中,會有上面下來的老爺們官再小,那也是不能輕怠。
雲收雨歇,小巴上的空調已經關了,沈鐵軍和沈大梅一人把着一扇窗戶口,已經適應了高大的建築環境的二人,默默的觀察着首都和青周以及天和的差別。
“咣噹——”
一聲顛簸的巨響傳來,開車的司機連忙轉頭看向了二人,不想就聽到個聲音:“這條路可是越來越難走了,三姐,當時我從安然考試回來,就是在這裡看到大哥被兩個小腳老太太追着去了那條衚衕,要是他不去羊城的話,現在怕是和那個徐紅一樣被當成投機倒把抓了。”
“大哥的性子就是跳脫,好像不長腦子似的。”
沈大梅下意識的說了,接着想起還有外人,瞅了眼前面的司機,小臉上滿是忐忑:“你說,咱娘咱爹——”
“我過年的時候就和咱娘說了你找男朋友的事兒,想必他們也會有所準備,當年家裡那五百塊的錢,就是咱爹年年賣血攢的救命錢,這還是我聽小七私下裡偷偷說的,還說不讓我給你們說,爲的就是想打發咱們幾個人成家立業,咱爹要是有什麼過激的行爲,你也要忍着纔是。”
沈鐵軍的聲音有些低沉,這個事兒他知道後心中不由慶幸老人的運氣不錯,沒有染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病症,這也是當時沈大亮聽說錢後滿臉興奮時他爲什麼那麼說的原因,因爲這筆錢真的是沈老實的賣命錢。
“嗯——”
沈大梅的面色一變心中一緊,明亮的眼眸中閃過複雜之色,眼前浮現出彎腰駝背的面龐,便感覺酸甜苦辣鹹混作了一團,順着口腔落入了肺腑之中,很快眼睛便溼了。
在共和國,賣血是非法的,然而許多人爲了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的貧窮,而去一些非法的採血點進行售賣,這也是爲什麼會導致艾滋病村出現的原因,爲了保證利益的最大化,落後的採血手段往往體現在採集血液的東西都是未消毒的,於是乎一根針頭便能將艾滋病傳染給所有用過它的人。
而由於在獻血之外沒有其他的來源渠道,以至於醫院血庫頻頻告急,有些醫院甚至要等血才能去做手術,甚至在極端的情況下,更是給出過某種血型的病人不要收治的回覆,爲的目的便是降低病患人員對血庫造成的壓力,於是在正常途徑之外,便只能默許賣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