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裡的治安環境也變壞了。”
第二天中午時分,沈鐵軍出現在了縣招待所的包間裡,面對着有了幾許血色的毛利民,開口便是這麼一句話,後者飛快的打量了他全身,眉頭挑起:“出事兒了?”
“我沒事兒,就是昨天晚上我姐從支書家回來的時候,有人在尾隨她,幸虧我當時就在門口。”
沈鐵軍說完發現毛利民面現輕鬆,便知道這位革委會主任怕是沒聽懂他的意思,繼續開口道:“治安環境的惡化,通常代表着無業的返城知青和鄉村的富餘勞動力——咱們的大包乾解決了人們的肚皮問題,要知道人們不光是有肚皮問題的,飽暖思**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嗯,年輕人吃飽喝足了——”
毛利民的大黃臉上不知想到了什麼,擡起手一指遠處的包間,開了口道:“原本我打算在家裡請你的,不過錢主任昨天打電話過來,說會出席今天縣裡的防汛抗旱指揮部成員會議,這不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沈鐵軍笑了笑,端人碗服人管,他現在這個樣子,也算是身不由己,回來這一趟都要請假,下次再過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看當時分開後毛利民的想法就能探得錢偉寧的想法,上輩子裡後者更是走上了更高的位置,要說心裡沒有乾坤那是虛的,只是人家掩飾的足夠好。
這次打的名義是便飯,沈鐵軍的角色也就變成了晚輩,作爲走出去併成長起來的天和縣子弟,回家的時候拜訪下縣太爺和知府大人也是應有之意,一是彙報下在外面的成績,二也算是錦衣還鄉的爲家中父老掙了幾分薄面,三則是拉進一下彼此的關係,人情往來不外如此。
然而大家前兩天才見過吃了飯,這次又不是正式邀請,包間外側的兩排沙發上坐了幾個人,沈鐵軍走近後就是一愣,他不奇怪吳二金會在這裡,也不奇怪劉大剛這貨也在,因爲這都是外人當中算的上和他關係最近的兩人,哪怕徐紅在也不意外,因爲這位的出現代表着毛利民已經聽進去了他的建議。
可週英——怎麼會在這裡的?
沈鐵軍面上的笑有點僵硬,倒是徐紅沒有見外,一如以往般大大咧咧,瞅見他就笑着站起,彷彿還是在羊城站送她上車那會兒:“小師兄,你好!”
“呵呵,鐵軍來了。”
錢偉寧的目光在名叫周英的女孩身上梭巡着,沈鐵軍進來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視,所以他臉上僵硬住的笑也就落在了衆人的眼裡,這就說明周英和他是有點關係的,還很可能不是積極方面的關係,瞅着他開了口:“利民說他打算讓小徐和小周幫忙,牽線搭橋的介紹點生意上的夥伴過來——”
這就算是解釋了,沈鐵軍飛快的回過神,面上露出了溫和的笑,開口道:“你好,周英,我還以爲你回學校了。”
“嗯,原本要回去了,聽毛主任說了才知道了你的建議。”
周英捋了捋耳畔的長髮,身上穿着件湖水綠的碎花連衣裙,腳上踩着雙透明的涼鞋,雪白的脖頸間掛着個紅繩,不知道戴的什麼東西沒入了圓領的頸口裡,手腕上戴着塊亮晶晶的坤錶,沒有探手也沒有稱呼。
“好,歡迎你們倆對家鄉的支援建設。”
沈鐵軍心中一緊,面上卻沒有任何的變化說完,轉身看向了吳二金,探出了手道:“吳叔,你的頭髮可又少了不少——”
“呵呵,這不是動不動就摸嘛,原來不多的幾根就剩下這麼點了。”
吳二金探手和沈鐵軍握在一起,他是有很多話想要說的,不過看着旁邊的錢偉寧和毛利民都站着,也就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對於劉大剛倒是沒有什麼可說的,沈鐵軍衝着他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兩人當中算作這間屋裡面聯繫最密切的,他有什麼事兒也都是直接在信裡和電話裡進行交代注意。
接着錢偉寧招呼大家坐了桌子,菜過三巡酒過五味,請客的是毛利民,所以就算是半個主人,酒是喝的啤酒,讓沈鐵軍驚訝的是還上了幾道燒烤,看到他捏了根竹籤嘗過,毛利民便開了口:“怎麼樣,和你的手藝比起來,不算差吧?”
“不錯不錯,不會是那個孔老闆開的吧?”
沈鐵軍吃了兩個,說實話感覺有點差,不過毛利民能費心找來這個,也說明人家的心意到了,只衝這點就不能說不好,只是悶着良心說話的人沒啥好報,毛利民乾脆直接把盤子端了過來,放在了他面前:“好吃就多吃點——”
“——”
沈鐵軍的笑愈發溫和,好在也不是坐了一天兩天的辦公室,飛快端起放回了桌子上,呵呵笑了起來:“吃獨食會拉肚子的,好東西要大家分享——”
好不容易幫胃逃脫了蹂躪之苦,沈鐵軍便拿過了饅頭開始吃飯,這頓飯的作用不大,也就是毛利民在表達他準備要按照建議去做了,錢偉寧是知道他什麼時候要走,所以直接就把吳二金和劉大剛拎了回來,這也是表示親近的一種。
飯吃完到了外間的沙發上坐下,吳二金和劉大剛首先告辭,兩人難得回來一次,明天早上還要趕早再回安然,剩下的徐紅也跟着站了起來,到了沈鐵軍面前巧笑倩兮的開了口:“小師兄,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在外邊注意安全,現在社會治安惡化,你這樣的就更危險了。”
上下打量了穿着連衣裙的徐紅,一年多時間沒見,出落的倒是愈發的——豐腴,眉眼間少了些許的稚嫩,多了幾縷的風情,這都是在少女的身上看不到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周英面上,開口道:“這個生意是你們倆合夥做的?”
周英默默的點了點頭:“算是吧,那次你送走了徐紅後,她就給我寫信說了這個可能性,我先是在街面上買了點寄給她,算是賺了點錢——”
之後看着沈鐵軍又把話題轉到縣裡的經濟發展上,周英又幹坐了會便在徐紅的提議下告辭,等她神情複雜的走出了招待所,旁邊的徐紅便是嘆了口氣,開口道:“我都不知道你當時怎麼想的,鐵軍是個多麼優秀的人啊,當時那麼喜歡你。”
“喜歡又不是愛,我——當時也許對他有好感,但是他這種男人我是守不住的,徐紅你是沒見過樊琳和童敏,他是那樣的耀眼,我宿舍的同學和學姐們談到男朋友時,都在拿他做標準。”
搖了搖頭,周英露出了釋然之色,開口道:“我當時和他在一起也是有壓力的,我那些宿舍裡的大姐們都說女人結了婚後會老的很快,更何況大學畢業的分配還不知道會分到哪裡,到時候天各一方聚少離多,你又怎麼能想象一個博士生會成爲12級領導?”
“你還是後悔了?”
徐紅的聲音充滿了好奇,周英轉頭瞥了眼這個閨蜜,悶聲道:“那有什麼辦法,剛纔你也看到了,他給我回的信裡乾巴的像在寫工作彙報,我總不能死皮賴臉的主動吧,也許我們沒在一起,會更好!看到他和毛主任錢主任的關係,你以後可以放心賺錢了。”
“是咱倆一起賺錢。”
徐紅看到周英下了決定,也是知道這位說到做到,攬着她的胳膊下了臺階,這次毛利民把她找過來,說了讓她繼續幹倒騰服裝的事兒,算是從側面把她的底兒給摸透了,她哪裡知道去哪進貨,都是周英在羊城找了寄給她,每次發一大包衣服鞋帽的,幸虧是賣方市場,全天和就她這麼一家,所以纔不愁賣。
“當然,要是靠徐紅一個人帶動起來有些難度,她現在的模式就相當於從羊城進貨過來散賣,還沒到集散批發的規模,現在的作用只能說是縣裡在千金買骨,吸引其他人有樣學樣,真正想賺錢還得找代工單位——服裝廠。”
等到徐紅和周英離開,屋裡也就剩下了沈鐵軍和錢偉寧以及毛利民三人,面對後兩人的疑問進行了解答,不過說完發現兩人依舊沉默不語,便又進行了解釋:“外邊衣服爲什麼會流行,一個是咱們的服飾太單調,第二個是人們對於新鮮的渴望,第三個纔是影視劇的推波助瀾。
去年的《廬山戀》算是開啓了這個模式,現在全國上下流行最火的,就是電影主角周筠的穿着打扮,這是女孩子們對美麗的渴望,在國際上有種認知,女人的錢是最好賺的,因爲她們的衣櫥裡面,永遠會少一件衣服。”
在物資匱乏的共和國,人們的穿着普遍遵循着一個簡單的道理,最便宜和最耐磨,這年月符合這兩項的,便是色調爲黑藍灰的棉紡布,力求保暖遮體爲主,毫無個性可言。
國門打開的第一時間,涌進來的國際友人們身上穿着時髦的洋裝,不過這是大中城市人們的福利,絕大多數的國人要等看到《廬山戀》,才能切身感受到洋裝的魅力。
穿在周筠身上的衣服,可以讓以女孩爲主的人們進行概念上的比較,周筠穿的這麼美麗動人,那麼換做自己的話也不會太差,屬於年輕女孩們的淺顯認知。
沈鐵軍上輩子在手帕廠幹了十五年電工,對於改開後服裝行業的變革算是比較清楚的,現在當了領導後,更是從諸多文件中確認了以前不瞭解的東西。
很多人都知道隨着改開,人們的衣食住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吃飽了穿暖了,物質的逐漸豐富在推動着物價上升的同時,還加速了人們向更高生活質量邁進的需求。
其中最爲明顯的,便是穿的樣式多了,布料也沒像以前那樣難買了,的確良更是可以不用票證就能買到,這其中背後最大的原因,便是在上一個十年前,在四三方案中引進的成套化纖設備的投產。
作爲僅次於五十年代的156工程後又一大規模的技術引進,四三計劃中引進的設備共建成26個大型工業項目,累計投資額達到了兩百億人民幣的規模,並在進入八十年代初期時陸續建成投產,爲共和國改開後的經濟騰飛打下了重要基礎。
當然這個計劃裡的項目不僅限於冶金、化肥、石油化學工業,同時還引進了彩色顯像管成套生產技術,購買新舊船舶組建遠洋船隊,更是利用外匯貸款引進了軍事裝備。
確切的說,直到四三計劃全部完成,共和國纔算是擁有了完整的工業體系,這是那個年代領導人們對人民做的實事,不過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才造成了衆所周知的結果,絕大多數都不瞭解這個計劃,只是認爲改開了就都有了。
“前人栽樹後人納涼,當年領導們勒緊褲腰帶,寧願接受資本國家的外匯貸款也要引進來,他們沒有穿上一塊這些計劃裡生產的布匹,沒有用上一塊鋼企生產的材料。
現在毛叔你種下了苗木,還要細心呵護的灌溉照料,眼看着要開花結果的時候,你很可能品嚐不到果實的芬芳,更何況以現在的大環境來說,還要爲它遮風擋雨,甚至是揹負罵名。”
靜悄悄的房間裡,沈鐵軍的聲音在迴盪,說罷吸了口手上的煙,旁邊的毛利民面色已經有了變化,沈鐵軍在這話裡已經算是說明了,他想要賺錢就得另闢蹊徑,那條路上還有風險,手上捏着的煙放在嘴邊纔想吸,眼前微微一亮,聲音有了幾分沙啞的開口道:“它是一定能開花結果的,對吧?”
“對,但是需要堅持,需要有人扶持。”
沈鐵軍笑了,轉頭衝着默不作聲的錢偉寧開了口:“錢叔,我剛纔這麼個說法,算是入了門吧?”
“太膚淺了,你都明說要讓我扶持呢。”
錢偉寧搖了搖頭,看到沈鐵軍滿臉是笑,面上也帶了幾許溫和:“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做事就不能瞻前顧後,未慮勝先慮敗是老成持重之舉,可不是懶政怠政庸政的藉口,那要咱們這樣的人做什麼?請個泥菩薩不比咱們還省事兒?要咱們黨員,那就是要帶領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