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在敦煌少說也有百八十年的歷史了,哪有一個好相與的?蘇一一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也不失望。
“這樣的人最難對付。繡桔打探了幾天,也只知道一個大概。此人雖是長房嫡子,但因母親早亡,如今掌着家的是那位薛夫人是原先的妾扶正的。因此,他原本是長房長孫,卻因這位續絃夫人的緣故,平白多了一個嫡長兄。可以說,他放流形骸,大約也是爲了在家族裡能夠平平安安地生存。薛家的家主之位,雖然也講究長房嫡子,但更注重能力。他這樣做,也是爲了讓繼母放心,自己沒有爭強之心吧?”
“呀,這薛家也複雜啊”沈細細咕噥了一句,“可我接待了三回,連一點邊皮兒都沒打聽出來,只知道他是薛家的少爺。看起來,他總是那樣痞痞的笑,看不出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這是你功力有所減退,正好藉着他鍛鍊一下。”蘇一一竊笑。
沈沈有些惱怒:“他是屬泥鰍的,根本抓不住。明明看着是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吧?可是一轉眼,那雙眼睛又清明得跟什麼似的。我連着灌了幾回的迷魂湯,還是沒一點用處。別人至少還能爲美色所迷,可他卻喜看歌舞,特別喜歡聽我唱那個《滄海一聲笑》,偶爾吃點小豆腐,僅此而已。”
“這種人才真的難對付,因爲長在風流場中,平常的手段兒都見得習慣了,所以便能把持得住。啊,對了,我有一招兒對付他”
蘇一一說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排演現代歌舞。她算是從薛慕華身上得到了啓示,原來敦煌人就喜歡這種調調兒。
若說古典樂器,雖然在國子監的時候也被逼無奈地學了個七七八八,但蘇一一對這些古典音樂還就是喜歡不上來。她開心的時候,就愛哼前世的流行歌曲。哪怕五音不全,唱起來也不至於荒腔走板得不忍卒聞。
“這些歌唱得真是直白……”沈細細無語。
“直白了纔好啊,敦煌有很多人壓根兒連漢字都認不全,你還讓他聽‘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日日心’呢倒不如唱‘偏偏喜歡你’來得實在,老老少少都能聽懂。”
“可我……覺得不好意思唱出口啊,倒還是那首《滄海一聲笑》還合我的胃口。”沈細細苦着臉道,“那些旋律倒是美的,只是歌詞,情啊愛啊,妹啊哥啊的,怎麼張得開口?”
蘇一一把自己連夜整理出來的歌詞本子往她面前一放:“細細,你自己看着辦唄如果你不唱,自然有人唱,到時候你這敦煌第一名伶的頭銜,可得讓賢了。”
沈細細苦笑:“小姐,不帶這麼威脅人的吧?”
“我不是威脅。”蘇一一認真地掰過了她的臉,“細細,我很看好你,而且你畢竟是自己人,我也不想再捧個紅角出來跟你打舞臺。但是,你最拿手的胡旋舞,雖然在敦煌也算是拔尖兒,但畢竟不是獨一份兒。當那些人新奇勁兒過去,還會拼命地捧你麼?”
“好吧,我再看看。”沈細細想了想,還是接過了歌詞,“也許可以改得稍稍含蓄些。”
“這個由你作主了,不過別像在大周的時候那樣,滿口都是之乎者也。我倒覺得通俗些的更易上口,以己推人,想必還是這種直白的更受歡迎。”
沈細細苦笑:“也許你是對的。”
“這種歌曲有一種好處,就是哪怕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人,都能扯起嗓子唱。到時候,大街小巷裡響起這樣的歌曲,你覺得受益最大的人是誰?”
“難道是我們月香樓嗎?”
“那還用說?提起這些歌曲,便得提到歌曲的原唱者沈細細姑娘。到時候,姑娘你的芳名可就響徹敦煌及周邊地區了。”
“這樣的出名,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了……”沈細細對歌詞還是有點不太感冒。
“當然不會是壞事兒。”蘇一一不以爲然,“到時候,你就是明星級的人物。所謂的明星級嘛,就是家喻戶曉。”
“但願不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吧”沈細細卻沒有這樣樂觀。
“放心,絕不會扔臭雞蛋的。”蘇一一笑嘻嘻地鼓勵。
“臭雞蛋?”可惜,沈細細卻只是疑惑地反問,“爲什麼要扔蛋呢?隨便砸點什麼,也不必那麼麻煩吧?”
“嗯,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不過臭雞蛋的味道不好。”蘇一一胡亂解釋。作爲一個穿越者,註定是要寂寞留芳啊這些當初流行的術語,在這裡全起不到應有的幽默效應。
沈細細疑惑地朝她看了兩眼,才點了點頭:“我拿去看看,稍稍改動一下。”
“行啊,別改得太厲害了。”蘇一一追着叮囑了一句,纔看向在一邊鼓着腮幫子的繡桔,“怎麼了?你的嘴脣已經翹得可以掛油瓶了吧?難不成是我得罪你了?”
“小姐的那些歌詞,聽了可真覺得……別說唱了,單是聽着便覺得污了耳朵。”
蘇一一茫然:“有這麼可怕麼?”
“絕對的。”繡桔誇張地點着頭。
“不至於吧?”蘇一一皺眉。想當初,大街上,小巷子裡,這些纏綿的歌曲充斥了隔膜,也沒覺得耳朵受了污染啊偏是古人故作清高,裝出一副假道學的樣子,卻又娶個十七八個老婆都不嫌多,只能做得,不能說得
“也只有沈姑娘這樣的人,才肯唱這個。”繡桔扁了扁嘴,對沈細細生出來的好感,彷彿蕩然無存。
“這是我先唱出來的……”蘇一一汗顏。
“小姐”繡桔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蘇一一覺得晚上可以不用點燈,直接拿這兩個眼珠子當燈籠照明,也勉強使得。
“知道你又要說教真是奇了,我好容易從國子監畢業,卻又帶上了你們兩個管家婆。唉,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遇人……”繡桔差點噴。這成語,怎麼用得這麼曖昧來着?唉,跟着小姐久了,這思想也慢慢地不大純潔。
“等着瞧吧,這歌曲唱出來,絕對能讓沈細細大紅大紫,整個敦煌的女伶,再無出其右。要想抓住大魚,怎麼能不放香餌?”
“這種曲子能大紅大紫?恐怕沈姑娘往後出門,都得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免得被人鄙夷個不住。”繡桔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別拿大周的眼光看人,敦煌是個開放的城邦,日後來往的各族人多了,你會更加大開眼界的。你沒見過那些西方人,領子開到這兒,裙子的開衩在這裡”蘇一一得意地揚了揚眉。
繡桔震驚:“小姐,這種衣服也能穿出去嗎?有傷風化……不不不,還不止,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那……還不被人浸了豬籠子
聽着她語無倫次的話語,蘇一一笑彎了腰。其實,以時間推算,現在的西方人也沒有那麼誇張,頂多就是領子開得低些,袖子挽得高些罷了。若是穿了現代的露臍裝和熱褲,繡桔恐怕會及時暈過去了吧?
第二天登臺的時候,沈細細在演梁紅玉之前,便唱了一支《偏偏喜歡你》。歌詞的改動並不多,她依着蘇一一的吩咐,並沒有站在臺中央,而是站在偏側的部位。據說,這個位置叫什麼“黃金分割”。雖然不懂,但蘇一一說的話,總有其道理,雖然她實在沒想出道理來。
一曲既罷,臺下寂靜。沈細細有些懊悔,聽了蘇一一的慫恿,這支歌曲只改動了兩處,聽起來還是直白得很。
“愁緒揮不去,苦悶散不去,爲何我心一片空虛,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滿腔恨愁不可,爲何你的嘴裡總是那一句……”翻來覆去,哪怕爲賦新詞強說愁,也該含蓄一些呀。
她默默地佇立了片刻,朝着一側的樂師打了個手勢,決定還是再接着演梁紅玉擊鼓那一折戲。這個段子,稱得上極其經典,百演不厭,但願能把場給救回來。
樂師剛起了一個音,就聽得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開始還只一個兩個,零零落落,緊接着卻如同夏日裡的響雷一般,讓見慣了大場面的沈細細,都覺得有些發懵。站在臺上,心裡有些慌亂。自暴自棄地想着,大不了就回大周,依然做個分店的負責人,後半生的溫飽問題,起碼是不用愁的。
“再唱一遍吧”站起來的,居然是這兩天碰了壁的趙昕。
“唱什麼?”沈細細傻乎乎地問。事後她想起來,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傻過。像是蘇一一新編的那個故事裡的劉姥姥,頭次進大觀園的時候。
“就是剛剛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偏偏喜歡你”沈細細其實已經取了個優雅的名字,叫做《心碧》。可是看到臺下熱烈的反應,竟然鬼神差使地把原來的名字給說了出來。
“嗯,這個名字好記。”趙昕笑道,“沈姑娘,再唱上一遍,興許我也可以客串一遍。”
蘇一一得意地側頭:“繡桔,看到了沒有?我說會成功的吧。”
“那是因爲趙公子已經拜倒在沈姑娘的石榴裙下,就算說烏鴉是白的,恐怕他也會忙着點頭稱是,並且列舉出一二三四五條理由,來證明沈姑娘的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