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初夏的氣息,小小的店鋪在經過簡單的整理之後,光之中開了門。海茵讓唐憶站在梯子上掃去“小草居”招牌上的積塵,然後給門框掛上一隻風鈴,算是小小的開業儀式。
王蛇之城在整片大陸上都算得旅遊勝地,在伊夫利特家聲之餘,每天因爲風景而來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因此在這裡開店其實往往也不用在乎什麼熟人生意,剛開的店也不會太冷清,一個上午他們接了五單生意,做成三單,不過金額都算不上大。唐憶在裡面的櫃檯裡收錢,負責推銷的自然便是海茵,最令他佩服的是每次有人進來海茵的那句“歡迎光臨”,溫軟糯,很顯然經過了千錘百煉,足以殺人於無形。
中午的時候他們從街道對面不遠的食店裡叫來外送的食物,兩人坐在小桌前吃飯時,風鈴聲又響了起來,海茵當即站起來,笑着回頭道:“歡迎光臨!”
“啊,小草姑娘,你真的在?”從門口進來的男子口中發出驚奇的聲音,唐憶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來的便是那天晚上問起海茵的男子,便也站起身來,笑道:“呵,歡迎光臨。”
“啊,你們兩個……”那男子望望唐憶又望望海茵,明顯有些不解,海茵轉過頭來一笑:“他是我的丈夫,呃,你……”她微張開嘴,晃動着手指沉思一陣,唐憶卻可以明顯看到男子眼中閃過不知所措的神色:“呵,小草姑娘不記得我了嗎?我是……”
“啊。我記起來了。”海茵拍了拍手,“你是街角那家旅店地店主老伯的兒子吧,以前每年的冬天那裡都會賣好吃又便宜的梅肉丸子,我都買來加菜來着。”
“呵,是啊。”男子點了點頭,半晌之後方纔說道,“不過父親去年的時候去世了,現在是我在經營着旅店,啊。小草姑娘還想吃梅肉丸子嗎?要不我現在叫人送些過來?”
“喔,抱歉……”海茵雙手握在胸前誠心道歉,“不過還是不用麻煩了,你看。我們都快吃好了呢。”
一回頭間,海茵驀地叫道:“別動。”就在唐憶微感錯愕的時候,海茵越過小圓桌俯身過來,青蔥的食指溫柔劃過唐憶的嘴角。揩去了上面的一粒米飯:“你看你,老是不小心。”她嗔怪地說道。
那一瞬間,唐憶幾乎真有種兩人是老夫老妻地感覺。
不過,也是這個動作。使得那男子的神色更加黯然慌張起來,“呵、呵……”的乾笑兩聲,隨後點頭道:“既然是這樣。就不打攪你們兩位了。不打攪了。抱歉、抱歉……”
男子退出店門,風鈴輕響中。海茵也回過了頭,神色微有些悵然。過了一會兒,唐憶道:“他喜歡你吧?”
“我不知道。”海茵搖頭一笑,“對我說那樣輕薄話的,一般都是貴族,而且多半沒心沒肺……從沒有人真正誠心跟我說過……”
“但是他做出來了……”
吃過了飯,收碗筷,然後送回不遠處地餐館。中午陽光不大,但遊人稀少,唐憶用撣子拍打櫃檯上的積塵,海茵嫺靜地坐在小圓桌旁,用長草編織着方形小墊,透過微閉的店門,街上的雜音偶爾傳來,無法分析出那有着怎樣地意思,靈魂深處的靜謐。而在這樣的靜謐當中,可以清晰地聽見時光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唐憶坐在小桌旁,望着海茵專注地編織草墊。
“沒人打攪地話,每天可以編織出四個,開店的時候,大概就只是兩個的樣子。”大概是想要找些話題,海茵一面編織,一面輕聲開了口。
“編草墊要心靜,特別是有編花紋地時候,要特別有條理,心裡地畫面要很清楚,編出來地也就清楚了……以前弗洛奶奶說過,這是鍛鍊魔法冥想最好的辦法,無論是蓄魔力還是集中力,都能得到很好地訓練,我就是這樣編起來的……”聲音迴響,她的手指嫺熟地領着草帶繞過一個個小圈,慎密的穿插,輕輕拉緊,“……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不喜歡這個,但是變成習慣之後,也就慢慢地覺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我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喜歡,總覺得喜歡應該更深一點,可要是不喜歡,那段時間爲什麼又會不由自主地編起來呢,一直都有些想不明白……”
“抱歉,我出去一下……”海茵這樣的說着,唐憶卻突然出聲打斷了,當她輕輕地擡起頭來,門前的風鈴聲響,唐憶已經推門而出,轉眼間消失在她的視野當中。
大概半個小時後,唐憶抱着一堆五顏六色的蠟燭回來,海茵正在向一對年輕的冒險者情侶推薦櫃檯上的銀飾。不一會兒,兩位冒險者離開,她纔好奇地問道:“幹嘛買這麼多蠟燭,很貴的耶,你想和我吃燭光晚餐嗎?”
“我想幫香水做些處理。”
這個世界裡,蠟燭的出現其實只在博學興起的這百年間,許多的用途還沒有被擴展開來,唐憶點起蠟燭,拿來裝香水的小瓶,隨後將蠟油在瓶蓋的接縫處細心地滴上一圈,做出簡單的密封。
“這樣一來,香水就不會揮發掉了。”
滴完了手頭的十多瓶,他將香水放回木架,隨後又開始滴下一批。海茵坐在小圓桌旁淡淡地看着,過了許久方纔輕聲說道:“你不必這樣做的。”
“我知道用魔法密封會更簡單也更好,可是你在生活中不使用魔法不是嗎?”唐憶笑着迴應道。
“也不必……”海茵的聲音很輕,卻總有種哀傷的意味在其中。唐憶故做沒有聽到,滴完手頭這些,擺放回木架。再要拿下一批時,卻被海茵輕輕抓住了手:“不用了,過了今天,小草居不會再開了……”
“我大概猜到了。”唐憶笑了笑,“今天是小草姑娘來跟曾經認識的人,曾經地記憶做道別的,是嗎?”
“是海茵。夏烏佳要跟小草姑娘做道別了。”
“因爲我的原因?因爲我觸碰了你的回憶,所以乾脆就不要了是嗎?”唐憶嘆了口氣,掙脫她的手。拿起另外幾瓶香水回到櫃檯。海茵辯解道:“不是的,我原本以爲已經忘記這些了,可是你突然出現,告
還沒有忘記。那段時光很好,是我記憶裡最寶貴的gt;已經不可能再擁有……”
“可以的。”
“沒可能了!”海茵提高了聲音,快步走到通向後面小屋的門邊。拿起一把鑰匙開了幾次,卻怎麼也開不了,“咔啦啦”地拉動幾下,海茵手中光芒一閃。啪的一聲,連鑰匙帶鎖就那樣被她一把扯了下來,推開門。小屋的景象就那樣呈現在唐憶的面前。
沒有什麼太過出奇地畫面。簡單的女性臥室。積塵很厚,假如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大概是這裡濃重地沉澱着一股時間的氣息,小屋很狹窄,一張單人牀與一隻梳妝檯便佔去了所有地位置。牀上的被子掀開一般,幾件女士衣裙放在枕頭便,似乎還能看出主人剛剛起牀時的樣子,上空的一根木棍上掛着一排洗好地衣服,大抵是白色素雅爲主,也有女性的內衣褲,胸圍被拉下來一半,靜靜地耷拉在那裡。梳妝檯上的東西雜亂擺放,一隻香水瓶蓋開了,但琉璃小瓶內卻早已空空如也。
“回不去了……從那天早上我離開這裡開始,所有地東西都回不去了……”
“你鑽地什麼牛角尖呢……”唐憶走進去,抓起被子鋪摺好,拿起牀頭地衣服也摺疊整齊,梳妝檯上的東西被一股腦扔進外面地垃圾桶裡,隨後他在櫃檯上拿起一些香水與化妝用品擺放整齊,“我沒有要你現在回來,但是這是你的地方,也許十幾年後他們會再次蓋滿灰塵,會再次腐壞變質,可是這是你的地方,無論多久,它們都一直在這樣等着你!把壞的東西換掉,把衣服洗好,把灰塵拍打幹淨,所有的東西就又回來了。十幾年後?嗯?”
“可十幾年後你們都死了!爺爺死了,奶奶也死了,艾德里安先生死了,你死了……或者我也死了,阿爾,在我們現在接觸到的這個層面,有是能說十幾年後我們還活着?大家拍拍灰塵還可以從頭再來的?”
“可也許我們都沒死!可也許真的可以從頭再來呢?”唐憶大聲說道,“也許呢!?你希望這個樣子,我也希望這個樣子,所以希望得留着,不是嗎?假如十幾年後一切都結束了,而你回來找不到這個店,你會後悔的……”
話正說着,風鈴響了起來,海茵望着唐憶,下意識地說了句:“歡迎光臨。”目光卻沒有去看門外進來的人,只是口中說道:“有可能嗎?”
“,什麼可能?小兩口吵架了?”由門外進來的,是四五個頭髮花花綠綠的少年人,穿着貴族裝,腰間別着長劍,帶着輕佻的笑容,望見海茵時,爲首那人重重地吹了聲口哨:“喔,少爺我聽說這裡新開了家小草居,主人長得挺漂亮的,現在過來看看,果然是這樣,喂,美女,別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給我們介紹一下你有些什麼好東西啊?”
“當然有可能。”沒有理會這幫人,唐憶接着說下去,“你不是一向以爲自己沒人關心沒人注意?可不是那樣,市場裡的老伯和大叔都還記得你,那位開旅店的先生也一直沒有忘記過你,我相信這樣的人肯定還會有很多,相信我,沒有人會忘記你,十幾年之後,當這家店再次開門,我也會過來說,啊,小草姑娘你又回來了?想想……”
“喔,是啊,想想想想……”那爲首的貴族男子走過來,“原來你就叫小草姑娘,這個名字很好,我叫羅傑,姓伊夫利特,老實說,我覺得這個姓氏對我來說是一個恥辱,因爲有了這個姓氏,他們都以爲我會倚靠這個家族的聲望混日子,事實上克諾恩是我的叔叔,可我並不覺得那有什麼,因爲有一天我會坐上比他更高的位置,所以現在……我們是過來收保護費的,我們是壞人哦,哈哈哈哈……”
他徑直走過來,一把抓住海茵的雙肩,海茵的反應卻是不大,目光望着唐憶:“十幾年後你真會回來?”
“喔,你們小兩口還在說什麼呢?嚇傻了嗎?”那男子上上下下近距離地打量着海茵,隨後對身後的幾人吹了聲口哨,“不過說起來,小草姑娘你身上真的有很值錢的物品啊,少爺我很感興趣……”
“我保證。”唐憶淡淡一笑,手臂輕揮間,大馬士革軍刀在海茵身前劃出森冷的光輝,刀尖抵上了貴族男子的喉嚨!
日光灑落輝煌的餘燼之時,他們在店外關緊了門鎖,門外的道路上有着小攤的血跡,唐憶的手上扎着繃帶。
“還痛嗎?”輕輕撫摸了那綁帶一下,海茵輕聲問道。
“當然痛。”唐憶白了她一眼。
“可是剛纔你打架的樣子,真的很帥氣啊。”海茵笑起來,“果然不愧是被加百列先生附過身的人吶,好英勇……”她的雙手握在胸前,眼中閃出少女愛慕一般的小星星。
唐憶沒好氣地說道:“我怎麼知道你不肯出手,我可是看見有位超階魔法師在旁邊,纔敢這樣出手的……結果,哎呦,你別亂碰了……”
“呵呵,她們說讓男人爲自己打架,纔是女孩子的價值所在嘛,剛纔你打架的樣子,我看了好感動哦……”她笑着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老實說,如果站在客觀的立場上看,丹瑪的那一棍,也很帥氣呢……”
“我就知道你爲了這個記恨我……”唐憶微微呻吟……
經過道路的轉角,夕陽的光輝渲染開來,格外燦爛。海茵放慢了腳步:“十幾年後……也許不用十幾年,假如一切過去了,我們真的會在這裡再見吧?”
“在這之前,可得儘量別死掉了……”
唐憶輕笑之中,海茵伸出尾指:“拉鉤。”隨後,唐憶的臉色無奈地耷拉下來。
“我說……你還真是幼稚哎……”
夕陽之中,兩根手指輕輕地勾在了一起,做出了簡單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