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輕笑了一聲:“高統領莫將外面的人想得那麼壞,這一年不在帝京時,也無人欺我辱我。娘子總要嫁人的,陛下也不能護我一輩子,夫妻二人關着門過日子,陛下管起來也不會太名正言順,當然也就沒有誰欺負誰一說?”
高鉞怔愣了好半晌,極輕聲的開口道:“什麼夫妻?”
明熙輕聲開口道:“我看好了一門親事,陛下有意爲我做主。年後該會提上日程,婚事就不在帝京辦了,到時候也不會特意給高統領下帖子了。”
“是誰?!”高鉞驟然放下了茶盞,抿着脣,“近日未曾見陛下召見哪家郎君……更不曾聽說還有此事。”
“高鉞。”明熙望着高鉞,正色道,“我們少時雖常在一起,但如今你二十有五,過了正旦我也已十九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我私下見面已是大不妥了。我雖很感激你多年的照顧,但當初陛下曾有意給咱們做媒,我雖不知你爲何拒絕,但拒絕就是拒絕了。你也好,我也好,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
高鉞薄脣抿成了一條線:“當初你母親與我母親生前曾有過盟約……想必你也知道。”
明熙點頜首一笑:“那日你所說的一切,我都還記得,既然婚約都是戲言,也是當時的權宜之計,你不同意,我不強求。過去事了,你小時候對我的好,我記你的恩德,也念你的好,同樣的,你幫你母親還的情也夠了,我們都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高鉞垂眸看向一側,許久許久,輕聲道:“你可是怪我在陛下面前拒了婚事,我自有我的考慮,有些事非你看到那麼簡單,我只是還有一些事,並未處理清楚……”
“高鉞!”明熙高喝一聲,打斷了高鉞的話,“人多少都有些自私,那時我肯定一心爲了自己打算,你的那番拒絕,我若說從不曾怪你,也是假話。在當時來說,你可能是我唯一能夠期望的出路了。”
“但是,一別一年多,我在甘涼城裡見了些許生死,也就逐漸想開了,反而不那麼在意了。如今我雖遺憾你的拒絕,心裡卻已經不怪你了,更不說不上怨懟。”
高鉞怒極反笑:“說了那麼多,還不是耿耿於懷當初之事。”
明熙道:“若耿耿於懷,即便當初有,如今也已散了。你很好,人品性格都很好,待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可就像你說的,一生的事如何能勉強的來,或是輕率的決定?”
高鉞冷笑道:“你記得倒是清楚。”
“是的,別人的好,我都會記得,能還就還,不能還就不能欠了。”明熙感覺到高鉞情緒上變化,緩了緩,放輕了聲音,“從小到大,你待我的好和用心,我都知道。以前年少,常常以此爲傲,不知珍惜你的用心,反而有恃無恐的揮霍。每每不高興或是不順遂,總是喜歡拿你發脾氣,說是驕縱任性,何嘗不是知道能從你身上無條件的索取。”
高鉞緊蹙的眉頭緩緩的放開了,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一年不見,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明熙笑了一聲:“甘涼城人說,歲月如霜刀,刀刀催人老。我早已過了用年少無知作藉口的歲數了,心裡也就沒有那麼多有恃無恐了。如今既然知道兩個人註定不能在一起,當然沒有資格要求。高鉞——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許是還以爲……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宴席,早已在你拒婚的那一刻就散了。”
高鉞咬牙道:“可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你該知道我不會在意那些傳言,往日裡是怎樣,如今也不用改,以後更不用改!你與我……這些年,許多事,難道就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嗎?”
明熙輕聲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優點,可是我既然有選中的人,你父親也爲你選中了人,我們根本就不該再相見,更沒有什麼話不能說清楚。”
“高鉞,你該明白,我現在不需要你的優點,也不需要你的好,更不能利用你的心思,我不會讓自己看不起我自己,更不能讓這世俗看不起自己。”
高鉞咬肌微動,輕出了一口氣,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此說,會讓你心裡好過一些嗎?還是,陛下對你交代了什麼!”
明熙肅聲道:“你不必氣惱,也不必責怪任何人。世俗有世俗的規矩,你我都不可能越過界限去,如果說兩個人一次錯過是巧合,那麼次次錯過,定然是有緣無份。”
“年少的親近,不能說明什麼,因爲最後我們終將各走各路。我已將你放下,可我怕我任何對你的善意,或是不經意的舉動,都會使得你放不下。雖不知你到底有何苦衷,但拒絕了就是拒絕了。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很感激,可是……可是這些好,只能到這裡了,再不能繼續了。”
高鉞沉聲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毋庸置疑!”
明熙抿脣道:“這是你的一廂情願!我作甚就要接受你的自認爲的好意?!我尊重你,可你也該尊重我!這般私下的見面,就是你的私心與執拗,你可想過這般對我來說不妥當?”
高鉞冷笑一聲:“這是怕我耽誤了你嗎!”
明熙道:“你現在不是耽誤我,又是什麼呢?有因纔有果,我非針對你,而是所有的人都該謹守界限。現如今我信命,也信生死,這一生都不想再虧欠任何人!若是欠下的,我能還,不管欠多少,我都不怕。”
“可我既已有了選定之人,所有人對我的好,終其一生都將難還上了。是以,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許任何人靠近我,不許任何人注意我,自然也包括你在內!我們早已無話可說,更不該再見面了。”
高鉞道:“陛下又和你說了什麼嗎?……前番陛下雖是又提起了你與我的親事,但是父親心中已有了人選,我若應了陛下,只怕父親會對你不利,纔不得不說外面……”
“不是!陛下不曾說過又提親的事。”明熙挑了挑眉頭,恍悟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們不該見面,你不該對我有維護之心,更不該在我身上用半分心思,這是我們對彼此的尊重,也是這世俗的規矩,誰也不能逾越。”
“呵!世俗規矩?你賀明熙自小到大,何嘗是個守規矩的人?如今要將這些都套在我身上嗎!你拿着鈍刀子一點點的割碎所有,否認一切,就是你給我的尊重嗎?”高鉞聲音越發的冰冷,“賀明熙!你如斯狠心!如斯的自以爲是!以爲真的非你不可嗎!”
明熙面上沒有半分怒色,不明所以的笑了一聲:“我從不曾有過這種想法,該說清楚的我已和你說清楚了。就因爲我以前不守規矩,才吃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苦頭,是我的命,我認了,但我的如何,已與你無關,你還不明白嗎?”
高鉞眼眸的霧靄凍結成冰,冷笑連連:“好一個棄之如敝履!你有看中的親事,莫不是我就沒有了嗎?三年前我於帝京已置下外宅!一直不娶,也不過是爲了那宅院中的那人,與你賀明熙又有何干?!”
“如此,倒是我誤會了,能找到心儀之人總是好事,我先給你道喜了。”明熙雖知道高鉞不見得說得全部都是實話,但既是如此說了,但以他的性格,想必也是有此事的,這恭喜頗是情真意切。
高鉞並不領情,諷刺道:“那你看中的,又是何人?甘涼城那般的荒涼,也能遇見合適的人選嗎?以你往日的性情,着實不該如此將就。”
明熙望向高鉞,不緊不慢道:“他雖說不上多好,但我也不曾將就,遇見他也曾不由自主的想,兩個人要相伴過上一生,當該選這樣性格的人。我已稟明瞭陛下,年後也要籌備婚事了。”
高鉞冷笑一聲:“是謝放嗎?”
明熙眼中露出些許訝然,沉默了片刻,頜首道:“是。”
高鉞縮在袖中的手,頓時握成了拳頭,許久許久,驟然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一個庶子你也瞧得上!倒真不挑。”
明熙望向高鉞,挑眉道:“我的事,你並無指手畫腳的資格。高鉞,你該清楚,不管今後如何,我們都不該再見面了,你若執意,對別人何嘗公平?”
高鉞轉身片刻,驟然回眸,深藍色的眼眸中再沒有半分的煙火,極輕聲的開口道:“你以爲謝放能護你多久?”
明熙倒也不怒,笑了一聲,胸有成竹道:“我選中的人,自然有他的優點,謝放不必入任何人的眼,但我相信他能護我一生無憂。”
高鉞冷笑連連:“如此!拭目以待!”
明熙絲毫不讓,笑道:“若沒有這點自信,我如何敢說自己選中了人?這一生那麼長,過得好不好,瞞不住任何人的。”
“賀明熙!收起你的自以爲是!”高鉞話畢,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