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殿,叔侄相對而坐,卻也無言。
泰寧帝倚在長桌前,又喝了一盞茶:“太子若無事,朕就先走了。”
柳南面有難色:“殿下惦念了您許久,陛下這纔剛來,再坐一會吧。”
泰寧帝瞥了眼倚坐牀榻的皇甫策,笑了一聲:“你也是修煉成精了,你家殿下黑成鍋底的臉,就差寫上讓朕去死了!”
皇甫策挑眉道:“皇叔好歹是一國之君,怎可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皇叔隨意給東宮加派護衛就成,還不興孤找皇叔訴苦嗎?”
泰寧帝輕哼了一聲:“哦?朕看你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可沒有半分苦主的樣子。”
皇甫策與泰寧帝對視片刻,輕聲道:“孤要作甚,皇叔半點都想不到嗎?若心裡真不知道,又怎會大冷天的,不辭辛勞的前來呢。”
“太子說哪裡話,呵!朕就是來看你笑話了,太子又能如何?”泰寧帝悠閒的開口道,“實話與你說,這滿東宮的侍衛,朕就是爲了防那些賊心不死的人。不管真惦記,還是想利用,也得能出了這東宮。學人裝病,還不是沒人心疼!有的人傻了一次,不會再傻第二次了。太子問問柳南,方纔他同誰說太子病重,可人家連眼都不曾擡。”
皇甫策未看柳南,不以爲然的笑了一聲:“那倒未必,孤看皇叔就傻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的很呢。”
泰寧帝怒極反笑:“你心思深又如何,此番朕可不管那麼多了,只防好你就是!你有什麼手段,也得出了東宮,才能作怪!多少花花心思,都沒用!朕不會再上當了!”
皇甫策輕聲道,“皇叔防着孤又有何用?皇叔還要多注意她纔是,如今孤孑然一身,說不得她會再起心思,一心回到孤身旁來。”
泰寧帝道:“呵呵呵,想得倒挺好。”
皇甫策卻道:“不過,她歷來對皇叔最是孝順,知道皇叔所想,即是心裡在意孤,只怕也不會表現出來。”
泰寧帝聞言,頓有種甘露入心,醍醐灌頂的清明。他眼眸微轉,將皇甫策打量個來回,輕聲道:“太子禁閉東宮兩個月,還能如此的自以爲是,朕心甚慰。”
“朕今日前來,也有事要與太子殿下商議商議,此番明熙回來,特特與朕說了她的親事。朕覺得三月四月,有幾個日子都還不錯,當初欽天監給太子大婚看得好日子,太子如今也用不上了,朕正好拿來給明熙用……太子以爲哪個日子最好?”
皇甫策垂了垂眼眸,薄脣抿成了一條線:“她與皇叔商議親事?孤不知皇叔此番又相中了誰?”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指了指皇甫策,寵溺道:“淘氣,你皇叔豈是□□之人?明熙心中喜歡誰,哪裡是朕能左右的?她要嫁給誰,只要不是所託非人,朕也會聽之任之的,太子以爲如何?”
皇甫策看也不看泰寧帝發膩的笑臉,似嘆息般道:“皇叔笑得那麼假,孤甚心塞,皇叔要是這麼聊天,咱們也就沒甚可說的了。”
泰寧帝不以爲悍,笑眯眯的開口道:“咱們叔侄許久不見了,太子不與朕手談一局嗎?”
皇甫策繃着臉,緩緩閉上眼眸:“孤心甚累……”
小內侍急匆匆的跑進了門,站在薄紗屏風外,看向裡面的人,急聲道:“陛下!陛下!平管事讓奴婢來請您回去!”
泰寧帝收起了笑意,坐正了身形,斜了眼六福,不緊不慢道:“你去問問,何事如此慌張?”
小內侍不等六福出來,忙道:“高統領闖入了太極殿,平管事與奴婢攔都攔不住!”
泰寧帝臉色一冷,驟然站起身,怒聲道:“一個個不省心的東西!不是說讓高鉞回去嗎!朕纔出來這一會,就出了這般的事!一點小事你們都做不好!”
六福忙小聲道:“高統領那般執拗的性子,陛下不在,祁平哪裡攔得住啊!娘子如今一個人在太極殿中,陛下還是快些回去吧!”
“一個人在太極殿又如何,高鉞還能翻出天去不成!”泰寧帝話雖那麼說,但到底也沒了和皇甫策說話的心情,起身就朝外走。
皇甫策卻在此時,緩緩坐起了身形,穿好了鞋履站了起來。
泰寧帝見太子起身,着實有些不明所以,挑眉道:“太子即是病了,就好好養着,不必起身相送。”
皇甫策掩脣輕咳:“孤許久不曾出門了,正好藉此機會送送皇叔,順道去太極殿裡看一眼皇弟。”
泰寧帝想也不想,開口道:“難得太子有心,可太子該先養好身體!”
皇甫策聽聞此言,倒也不再推辭坐了回去,漫不經心道:“高鉞而已,哪裡是她的對手,但有些事,皇叔想清楚後,再回去也不晚。”
“哦?太子有話要說。”泰寧帝眼眸微動,思索了片刻,頓住了腳步,身形一轉,坐到了太子對面。
皇甫策抿脣一笑:“皇叔雖是把話說了一半,孤也聽明白了,她出去一年,回來說有看中之人,只怕非帝京人士。”
泰寧帝看了皇甫策片刻,忍不住笑道:“怎麼?這與太子有何關係?”
皇甫策鳳眸微動,似是而非道:“皇叔年歲不小了,大皇子尚幼,宮中冷清寂寞,皇叔心裡只怕也捨不得親近的人遠行,若說承歡膝下,皇叔是斷斷看不上孤的。”
泰寧帝挑眉,悠悠哉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緊不慢的開口道:“難得太子還有些自知之明,可朕也不是自私之人,兒孫自有兒孫福,哪有爲了自己將人強留在身邊?”
皇甫策輕聲道:“皇叔爲人最是爽利,咱們叔侄明人不說暗話。如今孤無婚約在身,皇叔爲了她的婚事,考量了帝京許多人家,怎就忘了眼前最合適的人選?”
“明人?你也算是明人?”泰寧帝餘光將皇甫策打量個來回,笑了一聲,“最合適的人選啊,呵,你自以爲的吧。實話同你說,雖說太子是朕的親侄兒,可這事啊,朕還當真看不上你,更不會考量你。。”
皇甫策的表情似乎有片刻的停頓,隨即垂了垂眼眸,漫不經心的颳了刮茶沫,有條不紊的開口道:“皇叔不喜孤,心思難免偏頗,可孤以爲,再沒有比孤更合適的人選了。”
泰寧帝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呵呵呵……”
皇甫策側目,溫聲道:“皇叔莫任性,孤此番求親之心,可昭日月。”
泰寧帝道:“呵呵呵,太子家的日月,朕也是信不過的。”
皇甫策面無表情道:“孤與皇叔乃皇甫氏子孫,同宗同源,自然同一個日月,皇叔以爲如何呢?”
泰寧帝假笑道:“任你巧舌如簧,朕也是不會答應的。”
皇甫策不以爲然:“皇叔任性妄爲,一意孤行,也不管她的心情與喜惡嗎?當初闌珊居的黑鍋,是誰給皇叔背的?皇叔這般的過河拆橋,無情無義,倒是有幾分皇甫氏的遺風。”
泰寧帝挑眉喝道:“豎子無狀!若非是你有意做套,朕哪至於投鼠忌器……咳!明熙之事,朕心中自有計較,不管嫁於誰,也定然不會虧待了她!任你說破大天去,朕也不會聽的!”
皇甫策挑眉,輕聲道:“怎麼?皇叔惱羞成怒了嗎?既有意補償,皇叔又有何理由,不應孤的求親?孤自認可比滿帝京的郎君。”
泰寧帝冷笑連連:“實話同你說,朕會選擇帝京所有的人,門第低一些也無甚,獨獨不會選你!”
皇甫策輕聲道:“皇叔身爲一國之君,竟沒有半分公平可言嗎?皇叔眼中,你的親侄兒,這大雍朝的太子,還比不上甘涼城的一個鄉野之人嗎?”
泰寧帝抿脣:“別唬朕,大雍太子又能如何?朕還是大雍皇帝呢!謝氏也堪比皇甫氏,何來鄉野一說!何況,那還是你的母家!你有什麼優越感!實話告訴你!朕雖也看不上那謝氏庶子!可最看不上的還是你!”
皇甫策瞭然瞥了眼泰寧帝:“皇叔中意的是謝燃?”
泰寧帝嗤笑了一聲,想也不想回道:“笑話!謝燃如何能入朕的眼?”
皇甫策垂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全部的心思,輕聲細語道:“謝放嗎。”
泰寧帝挑眉一笑,神情頗是自得:“自然是謝放,他好歹也算年少有爲,有勇有謀,幾次與明熙同生共死。兩人又難得的性情相投,相處的十分的好。謝放雖是庶子,可出身謝氏門楣,自己又是個有本事的,前途不可限量,朕看來看去,雖不是最好的人選,但也不錯了。”
皇甫策十分輕蔑的笑了一聲:“大雍宮將皇叔的所有雄心壯志都磨碎了嗎?一個四品將軍夫人對皇叔來說,就夠了嗎?”
“謝氏門楣再高,如何比得上皇甫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將來不止這大雍,整個天下必然會被孤收入囊中,後宮至尊,皇叔就不想給最親近的人嗎?”
泰寧帝看了皇甫策好半晌,率先移開了眼眸,輕笑了一聲:“皇后之位啊?太子莫非忘了,朕現在還活着呢?太子這是威脅朕嗎?這就勝券在握了嗎?”
皇甫策道:“皇叔的一切,總會是孤的。皇叔若想手掌一切,就得活得比孤長。否則,你今天不應的事,孤以後有的是辦法做成。”
“皇甫氏的名聲已是如此,也不差強搶臣妻這一樁,說不得這般的事,會比正史流傳的更精彩更久遠,皇叔以爲如何呢?”
“無恥!敗類!皇甫氏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東西!虧你有臉說出來!那是臣子嗎!那謝放好歹是你表兄!你難道一點臉面都不顧了!”泰寧帝肅然站起身來,指着太子怒道,“枉你讀了二十年的聖賢書!竟有如此想法!這般的沒羞沒臊!與潑皮無賴又有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