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這個時代,陳文卻始終在竭盡全力的革除軍中的封建化,因爲他很清楚如果同樣是封建軍隊對抗的話,他這麼一個即便是在曾經也不是職業軍人的小業務、小宅男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敵我懸殊的局勢下戰勝那些久經戰陣的宿將,更不要說其他的了。
但是,身在這個時代,封建化本身才是大環境,他的努力只是狂風暴雨之中蹣跚而行的旅人而已,但凡有個行差踏錯都可能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閉目久思,陳文便將平叛後接替遠走福建的張俊,榮升爲親兵隊長的陳富貴喚來,直言不諱的向這個肌肉發達如人形壓路機一般的粗漢問道:“我記得你當初在大蘭山投軍,是想要封妻廕子,可是如此?”
聞聽此言,陳富貴雖然也不知道陳文爲什麼會有此一問,但卻也未作多想,隨即嘿嘿的傻笑着對陳文的記憶力表示了贊同。
“你先下去吧。”
看着陳富貴的背影,陳文很清楚,眼下浙江明軍發展勢頭甚猛,已經不再是當初那種朝不保夕的狀態。有道是飽食思****,雖然封妻廕子並非是什麼****,但是看到了希望自然也會渴求更好的未來,世襲軍職就是個例子。
豐厚的軍功賞賜,無論是賞銀,還是軍功田土,這都是陳文藉以提升將士待遇,從而實現提升戰鬥力的這一根本目的的方法。但是世襲軍職,這乃是有明一朝的祖制,是明太祖朱元璋訂下的制度,他和他的部下盡皆頂着浙江明軍的旗號,這些祖制必然也會影響到軍中的將士,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於世忠只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因爲他本身就是世襲武人家庭出身,而且他還有個兒子正在浙江講武學堂學習,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進入到軍中效力了,舔犢情深之下自然也要爲他的兒子爭取更多的利益。
這是私心,但卻也是在公心之下,爲公心服務的私心。
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沒有私心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只要不至因私害公就夠了,畢竟這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於世忠願意把心裡話借曹從龍之亂的內情說出來,實際上對於陳文而言就已經是在給他提醒了,至少比永曆朝廷或是滿清用世襲官職從他手裡拐走更多的軍官之後這個問題才暴露出來要強得多。可是這個問題的關鍵點在於,這同樣是封建化的反撲!
是默認這一切,力爭在這個封建化問題造成惡劣的影響前推平滿清,日後便是那“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還是繼續在革除封建化的道路上走下去,以防在這一件事情上被封建化的浪潮撕開了缺口,導致連鎖反應,致使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如何行事,思慮良久之後,陳文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計劃,但卻還需要時間來權衡,至少一時半會兒無法做出決斷。
是夜,陳文還在權衡其中利弊的同時,驛館中的宣詔使者和鄭成功的使者的下人們則早已開始了收拾行囊的工作,爲明天開始踏上返鄉之旅作着最後的準備。
眼下雖說已經快要開始過年,不宜上路,但是宣詔使者的宣詔任務已經完成,而且在金華的這些日子對於浙江明軍也有了一些基本的瞭解,尤其是那支連戰連捷的大軍給這一行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作爲孫可望的親信他自然要趕快返回貴陽秦王府向孫可望稟明一切。而鄭成功的使者,實際上此番的任務不過是護衛宣詔使者外加代送賀禮,眼下宣詔使者都要回去了,他們自然也不能繼續留下過年,況且鄭奇那裡也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需要返回福建於鄭成功稟明。
事實上,利用這段時間的往還,不只是他們對浙江明軍有了一些基本上的瞭解,陳文也通過各種方式對鄭成功和西南明軍那邊的情況得到了一些初步的瞭解。
鄭奇出發時,鄭成功的大軍已經出兵泉州,此前攻陷了漳州對於鄭成功來說乃是大補了口,而泉州則是他試圖將雪球滾起來的第二個目標。鄭家水師縱橫閩海,臺灣海峽的過路費便是鄭成功最大的收入來源,眼下有了漳州,無論是海貿的貨源,還是軍隊的糧草都會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提升,即便不能自給自足也總能進一步的強化這支大軍。
除此之外,鄭家的藤甲兵陳文也得到了一些瞭解,除了張俊的報告外,還有鄭奇爲表現鄭家實力的所透露的一些。
鄭成功自起兵以來,其大軍雖衆,但是地盤卻依舊只能憑藉海軍的絕對優勢去佔據閩粵沿海的海島。那些海島出產有限,尤其是農業社會至關重要的糧食,更是的鄭成功只能將過路費、海貿等方式獲取的銀子不斷投入到對外貿易上面,以獲取更多戰略資源養活麾下的大軍。但是這樣一來,如不好購入的鐵甲的管制品立刻成了鄭成功的弱項,而獲取的原料也會更大限度的用在武器的加工上,於是乎在甲冑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採用藤甲來代替了。
陳文對於鄭成功的藤製鎧甲一點兒興趣也無,他的浙江明軍雖然也面臨着甲冑不足的困境,但是花費更多的人力去製造藤甲卻也沒有必要,了不得就是肉搏步兵披甲,非肉搏步兵不批甲而已。更重要的是,陳文還在期寄於水利工坊能夠爲他的產能再攀新高,自然對手工製造的藤甲沒了興趣。
在陳文看來,鄭成功的藤甲兵與其說是甲冑太少的替代品,不如說是一種新的戰法。以三人爲一組協同進攻防禦,實現局部戰場上的以多打少,這一理念雖然和戚繼光的鴛鴦陣長短兵配合的思路還有些距離,但卻已經開始有了打破強調個人武勇這種固化思維的苗頭。
只不過,陳文既然已經決意沿着戚繼光沒有走完的路繼續走下去,那麼鄭成功的思路也只能用於參考罷了,但是比起他的藤甲兵,陳文卻更像親身見一見這位國姓爺,不爲別的,只爲能夠親眼看見這位民族英雄的真身,而不是依舊只能在腦海中按照鼓浪嶼的雕像來勾勒他的形象。
相比在今年得到了極大補充的鄭成功,西南明軍那邊的消息卻讓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陳文卻依舊感到了震驚。
相比西南明軍如火如荼的攻勢,陳文沒費什麼力氣就從那個宣詔使者口中得知了一些內情。
永曆天子居於安龍府,這是陳文很清楚的,根據他的記憶永曆被軟禁的命運應該還要持續幾年。朝中大小事務已有孫可望這個國主代掌,大事處理後通報、小事則根本不去告知,這是陳文以前就知道的。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個宣詔使者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在他的面前言必稱秦王如何,大肆宣揚孫可望的實力是何等的雄厚,連劉文秀和李定國也盡皆被形容爲孫可望的臣僚而非異姓兄弟。而對於永曆君臣則是表現得敬意缺缺,甚至陳文不問他也根本不提這個皇明天子的事情。
歷史上孫可望的所作所爲陳文是有所瞭解的,但他卻並沒有想到,這裡是浙江,孫可望的使者竟然已經能夠如此這般的揚孫抑朱。看來這一切都已經是註定的了,這使得陳文開始對他此前的那個恢弘的計劃的可行性產生了一絲懷疑。
然而,相比陳文對計劃的不自信,宣詔使團中的一個人卻顯然對他更有信心。
“……西寧王用兵如神、心懷忠義,實乃朝廷足以依爲干城之人物。除此之外,漳國公御下嚴謹、潛力雄厚、水師橫行閩海而虜不能當;安遠侯治軍嚴整、屢挫虜師,其部以戚少保成法練兵恍若戚家軍重現於浙江。今吾欲留於浙江,無他,天下衆將皆盤剝百姓以擴軍養兵,而安遠侯卻能減免遭受兵禍之地稅賦,其人有救民之心,實屬難得。”
一語書盡,張恭彥就將這封書信以及另外一封寫給他父母的家書交給了同來的一個鄉黨,由此人將家書送到後,再將這封信私下送到安龍府,交給那個與他不過是“文字之交”的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林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