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色光芒中,巨獸仰天咆哮,整個大廳到處都是咔咔擦擦的碎裂聲,洞頂落石如雨,連洞壁都在開裂,有的通道被堵住,有的破壁移動出現了新的縫隙。
已經昏迷的夜瞳也從洞壁中掉出來,無知無覺地撞在金色光波上,又倒飛出去。千夜大吃一驚,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衝過去,把她的身體一帶,在夜瞳摔到斷裂的石柱上之前,抓了她,然後兩人一起重重倒在地上。
千夜仰面朝天躺着,如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喘着氣。肺中如火,吸進的空氣也彷彿被燃燒。他此刻眼前一片模糊,身體好像已經與意識分離,連自己的四肢在哪裡都感覺不到,更不用說動上一動了。
溶洞大廳的地動山搖終於過去了,趴伏在亂石中的巨獸完全失去生命跡象,就連強硬堅韌的軀體都好像乾癟了下去。
千夜此刻體內幾乎找不到一絲力量,所有原力和血氣都被原初之槍抽得乾乾淨淨。這記原初之槍威力比之黑森林那一槍又有所增長,但是發動時對原力血氣的需索也更加恐怖。以千夜此刻實力,也幾乎被瞬間抽乾。
然而眼前纔是最危險的時候,巨獸意志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清晰,那是磅礴浩瀚得超越了整片大陸的存在,如同整個虛空傾斜下來,壓向千夜。在巨獸意志面前,個人的意志渺小得像一粒塵埃,被牽引着歸於那方浩大。只要融入了,今後就再沒有名爲千夜的生命存在。
在這一刻,千夜的心情格外平和,愛恨怨憎種種紛亂的情緒都已遠離,他仰望着虛空中那一片格外不同的世界,彷彿有明悟如泉水般從心頭流過。生存的意義,力量的意義,過往在黑暗中得到的一束束微光的意義。
隨着吞噬一切的虛空一分一分染上深黑,那些微光是惟一不熄的存在,千夜甚至能夠感覺到暖意。原來他的生命雖然開端就充滿苦難和不公,但也在艱辛中得到了這麼多彌足珍貴的東西。
想要活下去,是爲了已經擁有的,而追求力量,是爲了不再失去。
就在此際,黑之書緩緩浮現,自行翻開,從書頁中竟然散發出縷縷原力,而且不只是黑暗原力,還有黎明原力。兩種極端屬性的原力彼此涇渭分明,奇蹟般地相安無事,就像破曉前的那一刻,黎明在黑夜中睜開了眼睛。
黑之書散發出深邃幽遠的波動,將虛空巨獸的意志隔絕,護住了千夜如風中殘燭般的意識。
千夜的身體就如干涸已久的田地,貪婪地汲取着一切雨露。很快血核重新脈動,送出幾縷燃金之血,而大地上有一層淺淺的兵伐決潮汐在奔流,千夜這才恢復了行動能力。
洞窟中一片死寂,千夜吃力地轉過頭,夜瞳躺在他臂彎裡,仍在昏迷。剛纔危機中,千夜把她護在懷裡後才倒下,現在這個姿勢看不到她的臉,只能感受到呼吸、心跳和身體的起伏,感受到她還活着。
千夜慢慢撐坐起來,小心翼翼地不讓夜瞳受到太大顛簸。他挪動了幾下,找到一片還算完好的洞壁,背部靠上去,支持住自己疲累無比的身體,這才低下頭察看夜瞳的情況。
即使在昏迷中,她雙眉依舊緊緊地鎖在一起,顯然還在承受着痛苦的折磨。夜瞳的氣息紊亂,眼角處還有未乾涸的血痕,在蒼白得有些耀眼的肌膚上,看着格外觸目驚心。
千夜伸手,用指尖輕輕拭了一點她眼角的血漬。血還是鮮紅的,甚至還有點溫熱。指尖擦過的地方露出的是雪白肌膚,並沒有傷痕。那麼這些血,就是從她眼中流出的。
千夜的手微微顫抖,忽然有些軟弱,不敢繼續翻檢她眼部的傷勢,他害怕看到那些傷口。即使黃泉紅蠍永夜一路走來,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在戰火中度過,見過不知多少血腥場面,可是此刻的千夜依然害怕。
停了一刻,千夜的手轉而向下,檢視她的身體。藉助真實視野,夜瞳身體狀況一一顯現。她身上斷了幾根肋骨,那是被巨獸打進洞壁的那一擊所至。另外身上還有一些擦傷淤痕,和淺淺的刀口,可能是之前被追殺的舊傷,還有就是受到原初之槍的波及。
這些都是小傷,哪怕是肋骨斷裂,內臟受損,對血族強悍的恢復能力來說,最多休養幾日即可。然而夜瞳身上最重的傷一在眼睛,一在血核。
她血核的狀態很不穩定,忽快忽慢,千夜感覺到血核部位散發着異常的濃郁生機,,真實視野裡可以看到血核表面正在不斷滲出色彩鮮亮的血絲。
這並不是好事,而是血核受到重創破損,再也鎖不住內中蘊藏的源血。再加上她雙眼的傷,顯然是夜瞳不久前對上了極爲強大的敵人,結果瞳術遭到反齧。
當初千夜在寂火原遇到趙君度時,就碰到類似情況,只是當時趙君度有意留手,並沒有悍然反擊,所以他沒受什麼傷。
可是夜瞳卻不一樣,看她現在的情況已經傷到了根本,如果沒有及時得到救治,不但眼睛會受到永久性傷害,失去瞳術異能,甚至會由於血核受損而慢慢死去。
千夜雙手冷得象是浸過了冰水,動作都有些僵硬,慢慢將夜瞳的衣服理好。他拿出那顆從帕斯子爵身上得來的源血,撬開夜瞳的嘴,將源血滴了進去。源血入喉,夜瞳的臉色立刻有了些血色,緊鎖的雙眉也舒張少許,顯得不是那麼痛苦了。
千夜心中燃起希望,將手放在她胸口,可以感知到那縷源血正在滲入血脈,綻放出生機,試圖調動夜瞳身體原有的修復能力。
然而就像一杯水倒入大湖,雖然激起一個小小漣漪,但很快就被淹沒了。受創的血核依然在艱難地脈動着,每一次翕張都有色彩斑斕的鮮血溢出,同時帶走一縷生機。
千夜強自鎮定,在安度亞的神秘空間中一陣翻找,找出十多塊大大小小的血晶,全部拿出來一塊一塊捏碎,其中貯存的一縷縷血氣不斷輸入夜瞳體內,但是就連源血都無法從根本上扭轉傷勢,區區幾塊血晶又有什麼用?
千夜感覺到一陣無力,他低伏下去,將臉埋進夜瞳柔軟的髮絲。如果連源血都沒有用,那麼對於受傷的血族來說,惟一有效的就是血池了。可是在這綿延如山脈的巨獸骸骨內,走出去都不知道需要多久,更不用說外面的廣袤天地,又要如何回到永夜?
正在不安中,千夜擡頭看到趴在亂石中的巨獸屍體,他小心地把夜瞳從膝上移開,然後拔出吸血刃走了過去,一刀刺入,感受着滾滾精血衝進體內。
原初之槍雖然湮滅了巨獸大部分原力,但殘餘的精血還是相當豐厚,吸取力量帶來的暖意和充盈感,稍稍安撫了千夜煩躁的心。
他沒有運轉玄篇,任由暗金和紫色血氣用最原始的方式吞噬着外來精血,忽然有一個念頭從意識深處升起,那並非屬於他的記憶,卻又如此真實。
千夜微微一怔,本能讓他抓住那些碎片從意識中扯了出來,這個舉動就像打開了某個閥門,隨即洶涌的血色洪流差點把他衝了個跟頭。當千夜回過神來的時候,意識中多了許多東西,那或許可以稱之爲傳承的知識。
千夜此刻腦中的思緒是一團亂麻,無需誰來說明,他就清楚知道這來自天鬼大戰時,曾從意識中看到的所有血族起源,血之長河流淌在時光洪流中的記憶。雖然可能只是極微小的一部分,但也包括了血族的力量、傳承、異能等等知識。
忽然絲絲馨香傳來,驚醒了發呆中的千夜,他迅速回頭,看見夜瞳胸膛起伏得越來越急促,口鼻中噴出的氣息漸漸灼熱,香氣就是從她的呼吸中傳出。
這並不是好事,顯然,她的傷勢正在加速惡化,以至於即將陷入沉眠。
當夜瞳清醒時,還能夠有意識地控制傷勢,但在長時間深度昏迷後,自愈的平衡被打破,所有壓抑住的暗傷就全都爆發出來。於是身體爲了自我保護,啓動了沉眠。這是血族治療傷勢的天然方式,然而如果沒有外力幫助,這種沉眠就有可能變成百年甚至千年。
千夜走到夜瞳身邊,單膝跪下,拿起她無力垂落在身邊的手。兩人雙手交握,同樣蒼白,同樣冰涼。夜瞳受傷如此之重,想要喚醒她已經變得很困難,而一旦喚醒,傷勢可能徹底惡化。而最好的療傷外力,除血池外,就是源血,來自位階更高,力量更強大血族的源血。
在場就有一個也許是最適合的血族,那就是千夜自己。
千夜凝視着夜瞳完美的面容,目光漸漸堅定,首次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泛起血色光芒,瞳孔彷彿是最上品的紅寶石,晶瑩剔透純粹而不帶絲毫雜質。
他的血核低沉有力地搏動,每一記都好像砸在世界的心臟上,整個溶洞大廳再次微微顫抖嗚咽起來。一滴源血在血核中央緩緩凝聚,鮮豔、活潑、靈動,帶着蓬勃生機,中心處浮着一顆金色晶粒。
這就是千夜的源血,第一滴源血。
來自血之長河的知識雖然龐大,卻是斷續的片段,千夜得到了凝聚源血的方法,卻不知道該如何取出。不過沒有關係,任何事情都有一種最原始的方法。
千夜伸手摸了摸夜瞳的面頰,然後解開衣服,除去內甲,露出肌肉線條分明的胸膛。
他拔出短刀,一刀刺入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