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此刻形容狼狽,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白裙則完全被染成了紫黑色,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的血,有多少是敵人的血。
白空照也纔看到千夜,怔了一怔。
這一次千夜並沒有從她那雙幽深的大眼睛中看到殺意和興奮,有的只是疲憊。和千夜一樣,對殺戮的疲憊。
這個樣子的白空照,千夜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白空照的表情仍然帶着細微古怪,看在心存警惕的千夜眼中,微微一凜,他拔起地上的東嶽,劍身映出了他的模樣。
看起來除了一身血污,臉上抹了幾道硝煙,當然也少不掉一些小傷口之外,似乎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千夜微微皺眉,他見過這個少女很多種表情,但事實上,無論哪一種都只是面具。在千夜眼中,她似乎就是一臺爲了殺戮而製造出來的機器,表情和情緒是用來達到目的手段,除此之外,那美麗脆弱的軀殼下,彷彿全然是荒蕪和空寂。
但此刻的白空照有了一些變化,那極細微的古怪表情讓她好像多了一點常人的情緒。
千夜雙眼泛起深邃的湛藍,毫不掩飾地掃過白空照全身。在真實視野下,少女體內一個原力漩渦正在緩緩旋轉,淡淡白色光芒中,居然還夾雜着縷縷黑氣。黑氣和黎明原力格格不入,卻又彼此相安無事。
看到這一幕,千夜不由吃了一驚。宋子寧曾查過白空照,白閥對她的評價是,雖然有着無以倫比的戰鬥天賦,但受限於先天體質幾乎很難跨過戰將的門檻。所以白空照會是一名優秀的刺客,一把殺人的鋒利尖刀,卻難以成長爲獨當一面的強者。
然而這麼短的時間裡,白空照就晉升了戰將,這個升級速度甚至超過千夜。
千夜低頭看着東嶽,隨意地轉動了一下劍鋒,上面模糊映出少女半邊身影,他第一次在沒有感覺到威脅的時候,起了殺意。千夜其實從不畏懼自己面對的危險,能讓他動容的只有朋友。
白空照打量着千夜,與嬌小身材毫不相稱的長刀拖在地上,恍若不堪重負。那把刀是蛛魔武器,一望可知做工精良,材質優異,至少是把六級武器。然而這樣的一把刀,鋒刃上卻遍佈缺口,就連刀尖都斷了一截。光是看這把刀,就可想而知有多少黑暗種族的戰士死在了她手裡。
她沒有變化,依舊是那個與殺戮相伴而行的少女,只不過這次的殺戮對象是黑暗種族而已。
千夜忽然從白空照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波動,那似乎是某種神秘的原力共鳴,他只略一追索,就發現共鳴的源頭來自體內還沒有消化乾淨的虛空精華。千夜頓時恍然,明白了白空照衝破瓶頸,原力修爲突飛猛進的原因。
少女卻似乎失去了以往對危機的敏銳,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從上到下細細看着千夜,最後目光落在千夜手中的那把血族短刀上。
千夜立刻發現了,心中微微一動。高等級的吸血刃本身也是難得的利器,雖然人類強者無法完全發揮它的戰力,但在如此慘烈的戰場上,近戰武器換過多次是很正常的,隨手拿把吸血刃不比制式軍刀殺傷力差。關鍵在於,汲取精血的功能對別人來說是個擺設,但在千夜手上卻是實實在在發揮着作用。
雖然雙方強者衆目睽睽之下,千夜沒有主動吸血,但他斬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又手握吸血刃,總有一些精血進入體內。看白空照那有些古怪的表情,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千夜不禁暗自皺眉,不過白空照身上那縷縷黑氣也十分可疑,來路肯定不正,即使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但肯定是黑暗原力的一種。
兩人默默對望了一會兒,白空照慢慢後退,長刀在地上犁出一道深痕,一步一步挪向東側的另外一片防線。
千夜靠回牆上,雙眼微閉,等待着下一波攻擊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戰場突然變得十分安靜,要塞始終沒有等來黑暗大軍的下一次攻擊。
高空血族戰艦的老人沉默良久,方道:“收兵吧,就地紮營,明天再說。”
“收兵?”血族伯爵一臉詫異,眼見再加一把勁,就能攻下白閥要塞,爲何要在這個時候收兵?
老人淡淡地道:“等到明天這個時候,如果白閥那些人不傻,自然會把要塞乖乖讓出來,何必再浪費我們戰士的性命?”
“可是”伯爵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塊肥肉都到了嘴裡,還要再吐出去,讓他感覺說不出的彆扭。
老人不打算解釋,緩緩閉上了眼睛,把自己埋進高高的椅背中。伯爵不敢再說話,行了一禮,轉身出去傳達命令。
已整頓軍容的黑暗大軍沒有掀起下一波衝擊要塞的巨浪,而是如深海退潮般,次序井然地層層撤離。
塔樓上的白龍甲鬆了口氣,向下打出原地待命的手勢,傳令兵們飛跑着衝向要塞各處,嚴令軍隊不得擅動。即使黑暗大軍在撤退,但白閥也已成殘軍,根本沒有能力乘勢追擊。
而白龍甲這口氣一鬆,頓時胸口一陣煩悶,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左右親衛大吃一驚,急忙過來扶住他。
白龍甲定了定神,擺手道:“我沒事,去去把千夜請過來,哦,還有家姐。”然後將整編、修防等善後事宜一一佈置下去。
片刻之後,千夜就坐到了要塞中少數幾間還算完整的房間裡。他端正坐着,看着對面的白龍甲,安靜等待,一言不發。在房間的另一側,白凹凸獨踞榻上,閉目養氣。
白龍甲剛開口就猛烈地咳起來,好一陣才平復下來。他注視着千夜,過了一會兒苦笑道:“這幾年一直忙於俗務,修煉上沒有寸進,今天打這麼一仗就受了傷,真是慚愧。”
千夜迎着白龍甲複雜的目光,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片澄澈安靜。
白龍甲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是在永夜大陸暗血城,爲了讓折翼天使的菜鳥逃跑,獨自面對與他同階的兩名黑暗強者,人面蛛魔和威廉。不過千夜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門閥貴子,與眼前這位傷疲的將軍變化很大。
千夜微微一笑,“話也不能這樣說,白將軍用兵嫺熟老辣,這一戰有你在,勝過多一名上/將。”
白龍甲搖頭道:“軍校課程倒是這麼教的,但實際上,用兵得當能夠扭轉局部戰局,可大勢總得有強者坐鎮,否則再精銳的軍隊也不過是拖延敗局而已。”
今日若不是白凹凸在,與那血族戰艦中的強者遙相對峙,白閥要塞根本堅持不到最後。那名黑暗強者若不顧一切出手,白凹凸若攔不住,戰局早就崩潰了。
聽到這裡,白凹凸終於張開雙眼,淡淡地道:“龍甲,以後你手上雜事分些出去吧,總要花些時間修煉,否則這點戰力象什麼樣子?照這個樣子下去,你永遠也當不上折翼天使的軍團長。”
白龍甲無奈地道:“姐,如果分得出去,我當初就不會接手。”
“如何取捨,取決於你。”白凹凸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白龍甲轉向千夜,笑笑道:“千夜,這次還要多謝你,穩定住了整整一面防線,否則我們的損失會更加慘重。”說着,他站起身來,對千夜躬身行了一禮。
千夜一怔,微微側身讓開,道:“湊巧罷了,我是來參加自由獵殺的,正四處走走,熟悉戰場,恰好看到血族艦隊出現,就一路跟了過來。”
白龍甲仍是把禮行完,才重新坐下。千夜說的平淡,他可是很清楚這支血族艦隊完好無損,以它的規模,千夜貿然參戰實是與送死無異。但千夜還是來了,不僅牽制了拉塞爾伯爵這樣的高端戰力,還鎮守了整條防線。這份貢獻,可不是單以表面殺敵數字能夠評定的。
白龍甲沉吟一下,道:“在如此危機中,你還能對我白閥施以援手,我總該表達謝意。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只要是我權限範圍內的,我都會做到。”
這時白凹凸雙眼微開,目光如同激電,打在千夜身上,竟讓他肌膚有種微微刺痛的感覺。上次相見還沒過多久,白凹凸似乎變得更加強大了。
見千夜安坐不動,就連神色都沒有絲毫波動,白凹凸微微動容,然後方道:“過去你和白閥之間的恩怨,無論起因爲何,就此一筆勾銷。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千夜知道白凹凸指的是血戰。雖然他至今還不清楚最初白空照聯合南宮家追殺他,背後有沒有白閥的影子,但血戰後期,他以趙閥名義出戰時,手下殺的白閥子弟絕對不在少數。血戰恩怨血戰止的規矩聽起來很不錯,卻從來擋不住各大家族互相背後下黑手。
以趙君度的身份地位,沒人敢明面上對他報復,千夜這種歸屬不是很明確的強者,卻很大可能成爲被泄憤的對象。白凹凸既然說了這句話,千夜將來會減少許多麻煩。不過她的話語中最後仍有隱隱威脅,舊事放過,新事再議,如果戰場上今後再有新的恩怨,也是有可能的。
千夜並沒把這點警告放在心上,淡淡一笑,“也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白凹凸哪會聽不出千夜話中意思,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徑自離開。
白龍甲揉了揉額頭,解釋道:“白閥和趙閥之間的恩怨,就連家姐也不能一言定之。”
千夜道:“趙閥的立場,與我並不相關。”
白龍甲掃過千夜左肩上一枚徽章,那是敬唐李氏的標記,不過他沒有發問,而是對千夜說起後續打算,“這一仗打到這個地步,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了,待會整編完畢,我將下令全軍準備,半日後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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