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傾玉城這樣的一個小地方,凡間比比皆是,本來是沒什麼人氣的,但是自從有人發現這裡的氣候和環境非常適合居住後,越來越多的富貴人家喜歡上了這裡的氛圍,陸陸續續搬來傾玉城定居。
這可把當地的官員樂壞了,不斷地引資,大興建築,建酒肆農莊,把一個小小的傾玉城發展得像一個小國,這裡的達官貴人不少,且各方勢力均衡。
當初這裡的縣太爺還擔心衆口難調會不會引起紛爭,不過好在這裡的權貴巨頭段家背景夠強硬,這些有錢人見了段家總要忌諱三分,時間一長,倒也是相安無事。
段家在當地最顯赫,世代爲官,到了這一輩,猶屬三個少爺最顯赫,三少爺段詢才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是皇上欽點的一等封亭候。
段詢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大哥段東霆是徵南將軍,常年駐守疆外,勞苦功高,甚得皇上器重。二哥段奕官拜正一品,是當朝的丞相。唯一的妹妹段卿煙,前幾年被薦入皇宮,皇上簡直是專寵,當年就封她爲貴嬪,段家的風光一時無人能及。
然,每個皇帝最擔心的也許就是功高震主,在將來的某一天威脅到自己的皇位,所以,聰明的權臣都會把家中的女子進獻給皇上,以期待萬一以後用得上的一天,能吹一吹枕邊風,成爲最後一張保命符,以免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古往今來,前朝後宮已經隨着這個潛規則逐漸相互滲透,往往牽出一個官,就殃及後宮佳麗不計其數,兩者之間的關係猶如一顆根莖交錯的千年老樹,牽一髮而動全身,有時候作爲皇帝,不是不敢動,而是動不得。
段家的人自然也非常明白這一點,但是段家之所以能一方獨大,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段家三位少爺個個精明如狡兔,他們在段卿煙得寵的日子裡,只做了兩件事,就打消了皇帝的憂慮。
第一,段家三位少爺達成一致,全家從權力中心的京城搬遷至偏遠的傾玉城,只有二少爺段奕住在皇帝賞賜的別院。離得皇城遠了,自然不會成爲衆矢之的,皇上也更爲放心。第二件,段家所有人與段卿煙保持合適的距離,讓皇上覺得這位貴妃只是喜歡在他身邊,而不是又一枚制衡他的棋子。三位少爺把段家經營得風生水起。
在傾玉城,段家除了大少爺和二少爺,只有三少爺段詢駐紮在城中,達官貴人爲了巴結他,挖空了不少心思。
據說,段詢這個傳說中的人物沒什麼喜好,人家官員喜歡的古董佳人名畫他都沒用正眼瞧過,一些商人還重金聘請人研究過他的喜好,沒想到硬是打聽不出什麼,這段三少平日裡下了值就回家,從不出去應酬,他身邊的人嘴巴也緊得很,關於他們少爺的事情三緘其口,據說後來有人跟了段三爺幾個月,才依稀發現了一點門道。
據那人發現,段詢換衣服特別勤快,幾乎每隔半個月就會找傾玉城最出名的“吉祥店鋪”做一件衣服,雖然有時候看上去差不多的兩件衣服,但是上面的花樣是有細微不同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好幾天不換衣服,而他經常光顧的這個“吉祥店鋪”,就是林嬸的店。
再細探下去,又挖到不少驚人的事情,這衣服上面的花樣還是特地讓樂天居的李畫師親自捉刀所繪,這樂天居來頭不小,傳聞這個李畫師曾經是御用的畫師,後來不知怎麼的被人陷害,捲入一場官派鬥爭,成爲了朝廷上勾心鬥角的犧牲品,之後李師傅辭去了官職,到了這座偏遠的城過起與世無爭的日子,傳聞一天只畫一幅畫,性格散漫古怪,犯起勁的時候任誰也請不動,卻偏偏和段詢相處得非常好,兩人時而小酌一杯,相談甚歡,李畫師經常爲他畫一些花樣,還笑段詢上輩子估計是個女相,這麼愛衣裳,段詢倒也不惱,依舊笑呵呵地請李畫師作畫。
這一天,和以前的許多個日子一樣,林嬸正準備出門採購布匹,一輛熟悉的轎子穩穩停在門口。
林嬸看到轎子門簾上的白蓮標記,眉頭微皺,有點爲難。
轎子裡走出來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女子,儀態萬千地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紅脣親啓,笑道:“林嬸,你可是不歡迎我,我剛過來,你就要出門。”
這姑娘名字叫百合,是段府管事的,爲人八面玲瓏,辦事利索,深得段老夫人的歡心,她出門都是代表段家老夫人,極其受人尊敬,她來“吉祥店”通常是來給段侯爺做衣服。
林嬸連忙擺手,“不是,我正要去城西的夢紗軒訂點布料,這個夢紗軒牛氣得很,若是錯過了今天,怕是要等下個月了,不過他們的東西倒真是不錯。百合姑姑是來給候爺做衣服嗎?”
“是啊,侯爺對上次的衣服很滿意,特地叫我來多做一件別的花樣,今天有點事情耽擱了,來得晚了點,沒顧上和您事先說一聲。”
林嬸有點爲難了:“百合姑娘,我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來,您看我晚上過去行嗎?”
百合的眼波往屋內掃了一眼,“咦,林嬸你什麼時候請了個繡娘了?要不讓她隨我走一趟也行。”
林嬸想了想,說道:“她不是繡娘,只是我的客人,你先等等,我去和她商量一下,幫我做些針線活的,我要問她一下。”
百合也是個爽快的人:“好,我等你。”
林嬸進屋和落瑤耳語了一陣,百合看到落瑤點了點頭,跟着林嬸一起走了出來。
林嬸對百合說道:“百合姑娘,這位姑娘叫陸瑤,她答應替我走一趟,段侯爺的尺碼我這兒都有,按着侯爺的要求稍作修改就行了,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情,應該沒什麼問題。”
百合打量了“陸瑤”一眼,覺得這女子看着挺順眼,對她招了招手,對着林嬸說道:“林嬸,你先去忙你的吧,段府的事情我等會交代她,等事情完了送她回來,保證不怠慢您的客人。”
林嬸應了一聲,又叮囑了落瑤幾句,急匆匆地走了。
落瑤還是第一次坐凡間的轎子,覺得很新奇,段府的轎子比平常人家的都要大一些,轎子的頂部和門簾都是白色,轎子的周身是藍色,前後四個轎伕,穿的也是藍色的衣服,看得出段府的主人很喜歡水藍色。
轎子雖然不大,但花了不少心思,裡面掛了很好聞的薰球,隨着轎子的走動一搖一擺。
落瑤挑起簾子看外面,果然坐在裡面看出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以前習慣了騰雲駕霧,卻不想這也是一番景緻,隔着薄薄的車窗簾,能聽到外面商販的吆喝聲、算命先生的鈴鐺聲、百姓的討價還價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夾雜在裡面的鳥叫聲。
轎伕走的是旁邊的官道,路人看到段家的轎子都低着頭讓路,但這不像是對囂張跋扈的浪蕩少爺的態度,而是透着一股肅敬,在這裡,段家的徽記象徵着權力,卻也是這一帶百姓安居樂業的保障。百姓們是打心眼裡對段府侯爺心服口服的。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周圍的房屋越來越遠去,落瑤意識到他們已經逐漸遠離鬧市,沒多久,看到前方一片屋脊聳立,宅院錯落,延伸出一條通幽小徑,每隔十丈的距離站着一個侍衛,讓人一看就覺得這不是尋常的大戶人家,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段府了。
“陸姑娘這是第一次來段府吧?”
落瑤放下簾子揉了揉脖子,看了一路,脖子有點酸,“嗯,第一次幫林嬸替客戶量衣。”
百合點點頭,道:“侯爺此刻尚未回府,等他回來後我會叫人通知你,你也不用緊張,到時候就按一般的做法給他量試就行。”
落瑤點點頭,她也是生在君王之家,對這個段府自然是一點也不緊張,倒是好奇這位年輕的侯爺,看上去有祁遠年輕嗎?落瑤很不喜歡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到祁遠,心裡悶悶的。
轎子在段府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門旁有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在陽光下光彩斑斕,有個管家模樣的老伯迎了出來,對百合說道:“咦,林嬸什麼時候收了徒弟?”
百合道:“陸姑娘不是林嬸的徒弟,對了,老夫人有沒有找過我?”
管家道:“她知道你出門了,讓你回來後直接去見她。”
百合應了一聲。
跟着管家走出來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隨從,徑直走到落瑤面前。
百合看到落瑤面露疑問,朝落瑤笑笑:“陸姑娘,非常抱歉,初次進門前需檢查隨身衣物,這是段府的規矩,走個形式而已,以後就不用了。”
落瑤理解地點點頭,只見那個男子接過落瑤檢查隨身帶的東西,丫鬟繞着落瑤轉了一圈檢查了一遍。
檢查完,兩人朝管家點點頭,退到兩旁,管家做了個請的姿勢,笑眯眯地對落瑤說道:“陸姑娘,請。”果然是官府人家出來的,言談舉止不卑不亢。
落瑤一路打量着段府內的景色,從門口進來就看到一片竹林,把大門和內堂隔了開來,接着是一座小木橋,橋下的池水碧綠清澈,裡面有幾條不常見的黑黃相間的魚,池塘上養着一片白蓮,高潔地亭亭玉立,旁邊還有一個水車,不停地把水運到高處再灑下來,裡面似乎還加了冰塊,雖然是炎熱的夏天,在這裡卻絲毫感受不到一點熱氣。
百合一向對人自來熟,又和落瑤相處了小半天,話也多起來:“這個池塘的魚是我們小姐進宮前養的,養了十幾年,養出了感情,去年想把魚移到宮裡,先試着移了兩條,結果都死了,小姐難過了好幾天,皇上知道後,就乾脆給這個池塘賜了名,地位與御花園的蓮池同等,派了專人過來定期養護,說是小姐雖然入了宮,但是這裡有她的念想,要仔細照顧着,免得小姐日後回來只看見一個空池。”說完指了指旁邊的一塊石頭。
落瑤仔細看了看,上面刻有“蓮戲魚”三個字,寫得龍飛鳳舞,透着帝王的威嚴,但又不失情趣。
落瑤不由得感嘆:“貴妃娘娘果然深得皇上寵愛,這些魚兒以後只能養在這裡了嗎?”
百合點點頭:“皇上請了很多養魚的人過來看過,都說沒辦法,可能這些魚習慣了這裡,不習慣皇宮,水土不服。”
落瑤仔細看了看池裡的魚,思索了一番:“也不是沒有可能啊,我知道有一種蟲,與這些魚相生相息,可以試試。”
百合的眼睛一亮,“陸姑娘還懂養魚啊,那改天請姑娘試試,若是能搬到皇宮裡去,小姐可要樂壞了。”
落瑤朝她笑了笑,心想,太上老君的《種魚經》可遇不可求,裡面講過這種魚的習性,但是凡間的水畢竟沒有天界那樣有靈性,成功率自然要小一些,不過倒可以試一試。
再往裡走,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接着看到一大片蘭花,落瑤心裡歡喜,跑過去看,蘭花有很多種,這些花兒瓣邊紫色,瓣心白色,紫白兩色相映成趣,把整個院子的景緻提亮不少。
百合笑了笑:“這是我們三爺種的花,是石斛蘭。”
落瑤瞭解這種花,奇道,“你們侯爺是怎麼讓這花在夏季開的?”
“這花確實不好養,過於潮溼,氣候太冷,就會根莖腐爛。尤其夏天時,還要經常往土裡和畫上噴水,保持溼度。還好我們這個院子氣候涼爽,旁邊有水車,比較適合種這些花。”
“沒想到你們侯爺還喜歡種花。”
“侯爺最喜歡的就是石斛蘭和白蓮,他說這兩種花都清新淡雅,高貴不合污。”能同時喜歡這兩種花的人,定是個清雅別緻的人,她對這個侯爺越來越好奇。
百合邊說着話,把落瑤帶到到一處偏殿,“陸姑娘,你先在這兒喝茶,等侯爺回來了我讓人過來叫你,我先去老夫人那兒。”
落瑤忙說道:“好,你先去忙吧,我左右也沒什麼事情,在這裡等着便是。”
百合讚賞地看了落瑤一眼,對這位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姑娘暗贊不已。
落瑤喝了杯茶,吃了幾口糕點,還是沒有人來叫她,她也不是個坐得住的人,到處走馬觀花起來。
這偏殿照理說是待客的地方,卻佈置得像個書房,牆上還掛了一幅字,題爲《令海賦》,寫着:“日月照傾玉,令海水潺潺。秋風起意若幽蘭,年年陣陣,吹向滄石山。倚山東望,獨飲白斛渾不知。碧水映漁船,千里雲涌,盡在汪洋中。王城暮色深,停歌罷笑,但求不負仁者心。”
洋洋灑灑幾十字,卻每個字都形態迥異,欹態飛縱。寫到“獨飲白斛渾不知”時,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滿腔的鬱結,像火山迸發,狂濤傾瀉,字形時大時小,時濃時纖,看得出寫字的人當時心有鬱結無法紓解,卻又爲身在這樣的俗世而感到無奈。
落瑤定定看着字,彷彿被這幅字受到了蠱惑,心情隨着作者的心緒跌宕起伏,從一開始的肆意不拘豪放磅礴,到後面的蒼涼悲壯百般無奈,看着隨情揮灑,卻又隱含着強烈的激情。
讀完最後一個字時,落瑤因爲激動而兩眼神采奕奕,她已經很少只看到字就產生這樣強烈的情緒,可見這人的影響力之強,落瑤穩了穩心神,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落款上,是段詢,正是段侯爺的名號。
落瑤心裡奇怪,這段三爺貴爲侯爺,正如日中天,前途不可限量,都說他是個政壇奇才,莫非他的心志並不在此?
正思索着,耳邊一個好聽的聲音傳來,“姑娘可從這字裡看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