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籠中燕

時間如水,白駒過隙,轉眼四年匆匆而逝。

文顯二十七年,夏。

淆州是一座水城,靠近沿海,空氣中獨有的海水的鹹味隨着夏日的風鋪天蓋地而來,街道上多見一些從海上而來的外番,不過觀其體型也是遠遠不如北蒼國子民。

淆州城裡有四大家最爲名氣遠播,其中當屬城東的邱家歷史尤其久遠。

邱家是從祖輩開始依靠着海業吃飯,後又做起來航運的生意,慢慢的積累起來了一份家業,方纔有了今天的邱家。淆州沿海航運十分發達,且又有三分之二握在邱家的手中,所以來來往往的少不了一些攀扯聯繫的。

今日向來素有名氣的邱家卻是出了一樁大事,原因無他竟是慣有天裂地陷不分家的邱家,今日卻是要在邱家祖祠裡面當着邱家族老的面,要將這份家業掰扯得個清清楚楚。

要說是分家談何容易,邱家家大業大,人口旁支衆多,要是分起來每人分得的肉還不夠塞牙縫的,些許是邱家現在的當家人邱朿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今日提出來的便是單單分出去庶弟邱濟一家。

分家不全分,單單只是分出去邱濟一家,這個道理擱在哪裡好像也是說不通講不順的,不過邱朿異常的堅持,甚至是還要捏出罪名來,說是邱濟膝下一子邱璟心思不純,加害嫡兄,圖謀家產。

邱朿獨子邱臨日前城外遇險,好不容易救了回來卻是落下了一個腿瘸的後遺症,醒後當場指認道邱璟加害於他,這話邱朿當然相信,所以便是有了今天的鬧劇。

邱家祖祠裡面做下的決定傳到邱府時,邱濟的髮妻當下便是痛哭出聲,如此直白的陷害卻要將他們一家從邱家裡面分出去,邱家的家產半分也是落不着,日後不知靠什麼度日維持生計不說,光是那正房的打壓,他們就是不得好過。

房外一穿着水藍色紗衣裡面套着薄薄的白色內衫的丫鬟手中捧着一碗剛剛熬好的雪梨粥,站在門外躊躇不前,待看到走廊另一邊手上捧着一件紫衣華服的丫鬟走過來時,眼中亮了亮。

輕輕的吱了一聲便是引得了另一邊人的注意,看見那人停下,小丫鬟端着小碗慢慢跑過去,臉上一派的天真浪漫,因着怕屋裡面的人聽見動靜,於是悄聲道。

“婉姐姐,夫人在房間裡面哭呢,想必族中的結論已經使出來了,夫人現下心情不好,我不敢去觸這個黴頭,可是這雪梨粥是治夫人咳嗽的,又不得不送,婉姐姐夫人最喜歡你了,所以你就幫我送進去好不好?”說完兩眼憧憬的看着姚婉,期望着她趕緊答應下來。

姚婉抿脣笑了笑,露出兩對好看的梨渦出來。

她爲人和善好說話,況且每當看着府裡面的小丫鬟時心中就會不由自主的猜測自己的妹妹姚珠在哪裡?過得怎麼樣?久而久之慢慢的就把身邊的年歲較小的丫鬟當成了自己的妹妹,有時還會胡思亂想自己若是對着旁人好一點,那麼積累下來的福報說不定就會還在姚珠身上。

“好啊,待會兒你就捧着這件袍子跟在我的身後,待我把這碗粥端給夫人之後,你便是把袍子給我,然後你下去,我在裡面伺候着,這樣可好?”

小丫鬟連忙點點頭,當即便是將兩人手上的東西換了換,又央着姚婉趕緊走在前面,自己方纔跟了上去。

一進門便是看見自家夫人呆滯的坐在桌前,雙眼無神,臉頰上還掛着淚滴兒,姚婉輕聲輕腳的走了過去,柔聲喚道:“夫人。”

邱夫人沒有任何動靜,連雙眼都未曾合上一下,姚婉心中有些擔憂,將手上的雪梨粥放在桌上,復又上前輕輕的拍了一拍,“夫人。”

這一回邱夫人終於有了一點的反應,看了看姚婉一眼,眼淚便是奪眶而出,此刻的她絲毫沒有禮儀可言,只是嘴中不斷地傾訴着這麼多年以來在邱府裡面所遭受到的委屈。

“他們身爲長房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邱家不是也家規寫着非嫡子嫡孫不得繼承家業的嗎?璟兒根本就沒有那一份心,他們何必謀算至此,脫離了邱家,日後在淆州城裡定是寸步難行,多年忍讓落得個如此地步,我不甘心,不甘心啊!”說罷,雙手一掃,那碗滾燙的雪梨粥便是滾到了地上,潔白的玉碗滾落至門邊被一雙手拾了起來。

來者便是邱璟,身姿挺拔,玉簪冠發,手持一把摺扇,樣貌極爲出衆,嘴邊常帶着笑意,初時逢面便已是讓人生出三分的親近之意來,這樣的人會想要去迫害邱家嫡長子?

笑話也。

邱璟手中拿着玉碗走到邱夫人的身邊,揮了揮手辭退了兩個丫頭,不經意間瞧見姚婉右手被剛剛那碗打飛的雪梨粥所濺起的熱粥燙的發紅時,微微擰了擰眉,隨即就將碗放在桌上,自行坐到一邊。

待人都下去之後纔開了口,道:“母親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邱府想將我們這一房分出去的心思也不是這一天兩天就生出來的,今日能用上苦肉計便已經是下了血本了,與其呆在這裡受氣,不如早早的就分出去,依我看邱家的氣運也快到頭了。”

對於兒子,邱夫人自來是疼愛的,這會兒哪裡見得剛纔的暴脾氣了,不過對於邱璟的說話還是抱着幾分的懷疑。

“邱家家大業大,根基深厚,怎麼會氣運到頭了呢?我兒休得胡說。”

邱夫人是出自水鄉女子,性子溫和,待人親切這一點倒是和姚婉有些相像了,剛纔失態也是被逼得急了,這會兒冷靜下來又是一副溫柔賢淑的姿態來。

邱璟但笑不語,有的事情他還不方便明說,邱家雖爲海商握着淆州航運,但是背地裡什麼骯-髒-齷-蹉-的事情沒有幹過?說他富貴到頭也不是吹噓。

“相信明日裡邱家便是會催着我們離府,分出去的那些個東西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到時候一起變賣了,換些銀兩。我念着今年秋闈我便是要上京了,所以我想帶着爹還有娘一起到帝京,這淆州不待也罷。”

說到秋闈,邱夫人的心便是提了起來,兒子什麼能耐她都知道,但是邱家長房那個嫡子是個十成十的草包,歪心思一大堆,邱家也是出錢一路買了上去,今年也要一起去秋闈,若是再上下打點一些……心裡邊嘆了一口氣,看着自己這個樣樣出色的兒子,心中感到不值。

似乎是看出來了邱夫人想的是什麼,邱璟笑着也沒有戳破她的心思,現在說什麼都是虛的,還不如等到秋闈之後才能見得個真章,邱家有通天的本事也打點不到皇宮大殿之中。

“母親知道兒子的,沒有把握的事情我又怎麼會做呢,母親且安心,下來半日還要母親想想哪些原本就是屬於爹孃的東西都要帶走一樣都不能留到邱家,至於下人們那都是邱府握着賣身契不帶也罷,不過姚婉是兒子自己買回來的,與邱府沒有半點的關係,到時候帶着她就行。”

一席話邱夫人也是認同,想起姚婉點點頭:“姚婉倒是一個好孩子。我兒何須擔憂這些,好好備着秋闈之事,娘心中有數。”

邱璟點點頭,手輕輕撫着摺扇上面的雕花,狀似不經意的開口,“若是秋闈能中,殿閣見龍顏,母親可否答應兒子一件事?”

邱夫人看了他一眼,邱璟向來有主張,這回還用得着求到她這裡來?

“莫說一件,十件也可。”

母子二人說了好一些的話邱璟方纔離去,邱夫人見着兒子的那一副沉穩的勁兒,心中十分憂心也散了六分,倒了杯茶喝過之後纔開始打理起東西來。

姚婉自房中出來之後便是感覺右手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和小丫鬟分開之後便是一個人溜到了後花園坐在小回廊上,這裡清幽平日裡無人來,也只有自己會在這裡想想心事。

伸出右手瞧了瞧,好在現在只是一些紅腫並沒有什麼水泡冒出來,不消幾日應當就會好起來的。

眸光深遠想起當年發現自己被許氏賣了的時候心中惶恐不安,更是擔憂姚珠的安危,天色漸冷,後來生了一場大病,牙婆子怕自己病死了招來晦氣,她還要攤上一口棺材錢,所以便是到了淆州就將自己賣了,自己也是病的糊里糊塗的當醒來的時候便是在一家客棧當中,買下自己的便是邱璟,雖不是爲奴爲婢戶籍也在自己的身上,但終究也是邱家的下人,如果這一房被分出去之後,自己又該去哪裡?邱家長房不好相與自然是萬萬不能待下去的,日後當如何?

想的正是認真,冷不丁的就被人從後面敲了一下腦袋,回頭一看,邱璟正笑着站在姚婉身後。

姚婉趕緊起身卻被邱璟止住,隨即他也是跟着坐在迴廊之上,此刻哪裡有着半點邱家少爺的沉穩樣兒?

執起姚婉的右手,食指碰了碰那一塊微紅的地方,也不敢用力,一觸便是離開,輕聲問道:“可還疼?”

姚婉微微紅着一張臉,想要抽出手又是不得方法,聽見邱璟問她連忙搖了搖頭。一副窘迫的樣子看着邱璟直搖頭,他便是知道就算再疼問起來她也會說不疼的,從衣兜裡掏出一方小小的盒子,擰開蓋子便是一股淡淡的藥香飄散出來。

熟悉的味道讓姚婉微微睜大了眼睛,此刻水汪汪的更顯得可愛,“菱香膏?”

邱璟伸手剜出一小塊輕輕的塗在姚婉手上紅腫的地方,見每處都塗好之後才擡起頭來回答姚婉的疑問,“就是菱香膏,和貴春拿給你的一樣。”

姚婉有些呆愣,沒有想到邱璟會知道貴春拿給她藥膏的事情,貴春是邱璟身邊的小書童,現在邱璟身上隨身都是帶着菱香膏,姚婉微鄂好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邱璟再沒說下去,有的事情不需要點明,他知道姚婉是一個聰明的人,心情甚好,想起覓江樓那裡還有一個邀約,也便是不在耽擱些什麼了,搖了搖手上那把扇子,轉身就要離開。

走出幾步之後想到了什麼一般,又折回來,看着還會不過神來的姚婉,心中愈發的得意,“明日我們離府,你和我們一起走,你是我買的便是我的人和邱府沒有一點點的關係,你若是不願意的話留在邱府也是可以的。”

姚婉聞言,看着慢慢走開的邱璟,低語道:“我願意,怎麼會不願意呢?”

這話讓腳下步子慢的邱璟聽見了,這才更加放心邁開了步子前往覓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