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安裝隊的幾個孩子和村裡的孩子玩開仗,分成兩撥,站在十幾步之外,瞄準對方扔土坷垃。看着一塊土坷垃打在對方身上,留下一個土印子,就開心的大叫,被打中的孩子懊喪,其他人更加奮力的還擊。
有個農村孩子扔過來一塊土坷垃的時候,謝晉元兒子沒躲開。一下子砸到眼角,立刻流血了,眼睛都被血糊住。嚇得農村孩子一鬨而散。
附近的一個村民看見,趕緊過來,將這個受傷的孩子送回家。蘭妮兒帶孩子去廠裡衛生所看來,發現傷口沒有什麼,只是眼角擦破一點皮兒,上了一點紅藥水就完事兒了。
蘭妮兒有些後怕,差一點就打到眼睛上,這太危險了。呵斥道:“以後不許這麼玩了。”兒子答應一聲,跑出門又玩去了。
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本來不算什麼事兒,但是,涉及到安裝隊家屬和村子的關係,引起了村長石新生的重視。他帶着打傷人的那個農村孩子和大人,來到謝晉元家賠禮道歉。蘭妮兒很大度,說:“小孩子們打打鬧鬧,不算什麼。”
這個孩子也道歉,不好意思的說:“我當時也沒注意,摸到的不是土坷垃,是一塊沾上土的石頭。”
孩子們之間沒有身份登記的意識,村裡的孩子和職工家屬的孩子依舊一起玩鬧。
這一天,一羣孩子正在蹲在地上寫作業,忽然間一個孩子大叫起來:“你把我的石筆弄斷了,你賠我。”
大家聞聲擡頭看過去,發現是曲耀國尷尬的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這裡學生的學習工具,都是標配三件套:課本、石板和石筆。石板是一塊一尺見方打磨平整的青石,鑲上木框,作爲練習寫字的本子,石筆是細長條的滑石。用滑石石筆用力在青石上面划過去,就會留下白色的痕跡。
不巧,曲耀國的石筆用的只剩下指頭肚子一點,實在捏不住了,就借同學的石筆用。同學的新石筆細長,他不小心用力過大,折斷了。
這下子這個同學不幹了,叫嚷起來,要他賠。
石筆很便宜,但是大家也要花錢買的。謝晉元的大兒子見狀,趕緊把自己的一支新石筆拿出來,遞給那位同學,事情纔算平息。
曲耀國對謝先舉說:“謝謝你。以後我還你。”
兒子搖搖頭說:“不用還了。我還有一盒呢。”
謝晉元自己文化不高,但是對孩子的學習很支持。在學習用偏上從來不吝嗇。所以,兒子的石筆有富餘。
晚上,在謝晉元問孩子們學習情況的時候,大兒子忽然想起來石筆的事兒,就說:“爸爸,我們學習用的石筆不夠了。今天還因爲曲耀國弄斷了石筆,被別的同學揪住不放。”
“石筆?怎麼會斷?”謝晉元問道。
“買回來的石筆太細,不耐用,一不注意就會斷。要是能夠粗一點就好了。”兒子說。
粗一點?那是不可能的。永遠也不可能。做石筆的人,恨不得將石筆做的更細一點,這樣的話,一塊滑石就會做出更多的石筆,賺更多的錢。
謝晉元想了想。說:“做石筆有什麼難的。星期天我就給你做一些粗的石筆。”
不遠的山裡就有滑石。滑石不屬於重要礦產,所以一直也沒有人納入國家的管理,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開採。
到了星期天,謝晉元帶上錘子鑿子等工具進山,不到半天就回來了,揹回來一大堆石筆,足夠用到小學畢業。兒子過來一看,爸爸做出來的石筆很粗糙,但是比買回來的石筆要粗很多,耐用。
“這下寫字的時候就不怕斷了。”兒子高興的說。
第二天上學,謝先舉炫耀的拿出爸爸給自己做的石筆,在同學們中間引起一陣驚訝。隨後,其他家長也跟風,自己動手做石筆。這樣一來,導致了雜貨店石筆銷量大減。
人們很早以前就知道山裡有滑石,但是人們思想僵化,都是去雜貨店花錢給孩子買石筆,沒有一個人意識到自己也可以做石筆。謝晉元爲孩子製作石筆的舉動,算是爲大家開了竅。
轉眼到了收麥子季節。學校放了幾天假,村裡孩子們跟着各自家長去地裡秋收。職工的這些孩子沒有人管,就撒歡似的自己跑到收穫之後的田野中拾荒。一天下來,每個孩子都能夠拾到幾十穗麥子,帶回家裡,讓媽媽給烤了吃。那種烤麥仁的香味,零他們欲罷不能。
蘭妮兒和其他的家屬一樣,都沒有出去工作,留在家裡帶孩子,過着平靜的生活。
安裝隊來到這裡後,所有人都發現,自己以前引以爲豪的技術,全部都失去了作用。除了謝晉元來自鍋爐房之外,他們都是從車間裡抽調出來的。他們原本在車間裡的工作,就是操作各種機牀,現在這裡就是一個建設工地,人來人往,挖土運石,沒有車間廠房,沒有機牀給他們操作。他們現在的身份,也不是之前的車工銑工鉗工,是安裝隊,工作是水電設備安裝。
水電氣設備安裝,和操作機器是兩碼事兒,他們誰也沒有幹過。
但是,沒有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麼?
大家都是從工廠出身,對於一個工廠裡的水電線路分佈情況,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如何施工的,但是見多識廣,完全可以照貓畫虎,比着葫蘆畫瓢。這也是上級當時決定建立一支專門的安裝隊伍的初衷。
謝晉元從一個高技術的鉗工,改行到電氣安裝,從技術方面來說,要更容易一些。但是,裡面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謝晉元不得不放棄自己以前喜愛的技術。他想到今後自己的精鍛技術再也沒有用武之地的時候,深深的爲自己的技術感到可惜。當初爲了掌握那些技術,自己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從株洲兵工廠的時候起,經過一一五廠多年的提高,已經練就的技術十分精湛。若是按照這個技術考覈的話,他應該能夠評上七級工。可是這一切,來到安裝隊之後,就全部作廢了。十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這樣的代價,恐怕是當初胡亮也沒有想到的。
小樹林對現在的情況下顯得無所謂。他本來什麼也不會,現在好了,大家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了。自從離開興平,他就一直跟在自己最信賴的謝師傅身邊。謝晉元一路上也把小樹林當做小弟弟一般頗爲照顧。來到這裡後,小樹林沒有被分到石家左,而是和其他單身的人一起住在附近臨時搭建的帳篷裡。
讓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們來到工地後,等待他們的並不是什麼水電安裝的施工,而是最原始的勞動:挖土方,砸石頭。
這是翟延生從工廠建設指揮部給大家帶回來的任務。
大家聽到這樣的任務,立刻騷亂起來。這些人原本就是刺兒頭,現在更是敢想敢說。
“我是四級車工,我不去挖土!我是安裝隊的,不是挖地的民工!”一個聲音大聲喊叫起來。
翟延生一看,認得這個人,是閆克成,興平工廠第三車間的刺兒頭。
緊接着,又有聲音叫起來:
“我是調度,不是刨地開溝的農民。”這個人翟延生也認得,是第五車間的魏任遠。
第六車間的華青山也大喊大叫:“我是安裝隊的。我只乾電氣安裝的活兒!”
安裝隊的這些刺兒頭,翟延生基本上都認得。他知道自己遇到當隊長之後的第一個考驗。如果不能管住這幾個人,今後的工作就難以開展了。
他大聲說道:“這在指揮部分給我們安裝隊的任務。我們必須服從。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可是,他的話顯然沒有說服力,也沒有權威性。大家還是亂哄哄的。
看見這裡人員還在原地不動,從遠處跑過來一個人,問道:
“翟隊長,你們怎麼還不開工啊?”
翟延生一看,這個人是指揮部的施工現場調度,剛纔開會的時候見過,立刻說:
“馬上就開始。有點小事情,馬上就好。”
調度叮囑說:“翟隊長,那你們要抓緊啊。再耽誤下去,今天的任務就完不成了。”
調度離開,翟延生頭上見汗了。建設指揮部分給安裝隊的第一個任務就完不成,以後在別人面前就擡不起頭來了。
他環視一圈,看見了刺兒頭之王,謝晉元。擒賊先擒王。他對謝晉元大聲喊道:
“謝晉元,你是什麼態度?”
謝晉元正和小樹林站在後邊,打量這裡的地形地勢,心裡估算要開挖多少土石方,忽然聽見翟延生叫自己的名字,他走上前來問道:“翟隊長,你叫我?叫我做什麼?”
謝晉元的意思,是你把叫我是要讓我做什麼工作,結果翟延生心裡有偏見,給聽差了,理解成你沒事兒叫我幹嘛。老好人心裡這個時候有了火氣,大聲對謝晉元說:
“個人的需要必須要服從國家的需要。”
謝晉元覺得他的話莫名其妙,點點頭說:“翟隊長,你說的對啊。”
翟延生更生氣了,指着他問道:“那你爲什麼不去幹活兒,還站在這裡?”
謝晉元雙手攤開:
“翟隊長,你是隊長,需要我幹什麼活兒,你說了算。可是,你並沒有跟我說,讓我幹什麼啊?”
翟延生被懟的啞口無言。其他幾個刺兒頭還沒有明白謝晉元話裡的意思,只是看見翟延生難堪,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翟延生聽到謝晉元這樣說,才知道是自己鬧了個大烏龍,感情不是人家不願意幹,是自己沒有將幹什麼活兒分配到每個人啊。
第一次當一把手,就出現這樣的紕漏。他心裡也覺得自己領導能力不夠。轉眼之間,他又想開了,他安慰自己說,沒有領導經驗,這是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以後就好了。
他重新振作精神,開口說道:
“指揮部給我們分配的任務有五個,砸石頭,運石頭,挖土方,運土方,修道路。我們安裝隊五十個人,十個人一組,自由組合。然後去剛纔那個調度那裡領工具。”
說完,他就開始點兵點將,將九個人拉出來,帶着去調度那裡領鐵鍬搞頭,挖土方去了。至於其他的人,不聽話,乾脆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