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有海竟是令狐越?

蘇敬宇富甲一方的身名遠揚,樹大招風,自然也少不了覬覦他鉅額財產之人。不過,蘇府至今從未曾有竊賊入室。這並不是因爲沒有竊賊打過他的主意,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機會。

這還要歸功於蘇府中那羣訓練有素的鏢師,他們同時兼任蘇府守衛之職。碩大的府邸四個角落矗立着高聳的角樓,上面始終都有目光如炬的鏢師守值。

這一日,蘇府的屋頂上突然竄出一個黑影,在屋頂上飛快地奔竄。

“什麼東西?”角樓上的鏢師立即警覺起來,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劍,凝神瞪視着屋頂上的黑影。

那個可疑的黑影卻突然停了下來,縮成一團蜷在屋頂一角。

“喵,喵……”傳來了幾聲詭異的貓叫。

那團黑影復又站了起來,兩隻射出金色光芒的詭異眼睛,直勾勾地注視着角樓上的鏢師,一條又長又粗的尾巴不停晃動,似乎在發出挑釁。

“是隻黑貓!”其中一個膀圓體寬,魁梧高壯的鏢師叫了出來。

另一個相對瘦小的鏢師也確實看到了貓的身形,但是仍舊有些詫異:“樣子是貓沒錯,怎麼個頭這麼大?”

正說着,那黑貓縱身一躍,跳下屋頂,鑽入底下的樹叢中不見了蹤影。

“兄弟,別看了!不過是一隻貓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吧。”那個魁梧的鏢師拍了拍那個瘦小鏢師的肩膀。那個瘦小的鏢師嘀咕了幾句,便也不去管他了。

就在鏢師的注意力被黑貓吸引去的那一瞬間,另外一個頎長的身影從蘇府的高牆上翻了過來,鬼鬼祟祟地閃身鑽進了蘇府錯綜複雜的庭院之中。

庭院中假山成片、亭臺與幽靜小徑相映成趣。那個蒙面的黑影在假山中繞來繞去,似乎迷失了方向,煩躁之餘他一拳砸在假山上。

熟料拳頭所觸之處卻陷了進去,頓時只聽到吱嘎的巨響,眼前的假山竟然慢慢移動起來。在角樓守值班的鏢師察覺到異動,立即發出了警報,大批的守衛紛紛奔赴假山移動的地方。

原來,從表面看,蘇府只是一所富麗堂皇的豪宅,與其他達官顯貴家的宅子並無區別。中間爲正房,兩邊爲廂房。府內庭院樓閣、花園假山、水榭小橋,應有盡有。然而,蘇府到處暗藏着佈置精巧的機關,若要說整個蘇府的所有機關所在,恐怕僅有蘇敬宇、蘇雲與少數幾個心腹的隨從纔會知曉。

當年蘇敬宇買下了已經成爲廢墟的衛國公鄭玉伯之故宅,在蘇雲的暗示下,已經成爲蘇府鏢師的鄭子憲主動請纓,在蘇府四處設置機關,並且將地下改成錯綜複雜的密道和八間暗室。蘇敬宇專門聘請了遠在異國言語不通的能工良匠來建造這些機關密道,待完工之後這些匠人全部得了一筆數額巨大的封口費,不得泄露蘇府的秘密,而後全部返回異國他鄉。

此時,蘇雲正悠然地坐在蘇府後花園一處幽靜安謐的假山上撫琴,與觸動機關的那個假山相隔不遠。她身披一件白兔毛鑲邊的紅色彩繡斗篷,更顯得肌膚賽雪,姿容綽約。此時已是晚秋黃昏時分,假山上四季常青的綠樹參天,院落中菊花和山茶花飄香吐豔,假山南面又臨湖水,因而十分舒適愜意,是蘇雲最喜休憩的絕佳去處。

蘇雲坐在一張石桌前,桌上鋪着一塊繡着雲雀繞枝的錦布,她纖美的手指在那把閃動着晶瑩亮光的瑤琴“鳳凰鈴”上輕輕撥動着。花梨與另外一個侍女侍立在一旁。

蘇雲彈的是一曲“江南花月夜”,本是輕鬆歡快的曲調,但她記起了當年二姐鄭如月也是坐在這片花園中彈着這首曲子。二姐的手指纖細修長,她身上散發出淡雅的清香,美得讓人覺得不真實。子憲哥哥坐在一旁,安靜地看着二姐,他的面容俊逸出塵,望着二姐的眼神又是那般溫柔甜蜜,果真是一對情投意合的璧人。蘇雲一想到鄭如月如今憔悴蒼老的臉龐,還有鄭子憲那道容顏盡毀的刀疤。她心頭一緊,眸色漸暗:魏浩然,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看你還有幾日可以舒坦。

古靈精怪的花梨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馬上聽出來今天小姐的琴聲似乎有些急促,難道是因爲秋天蕭瑟的緣故,抑或是小姐藏着什麼心事?

然而,花園裡突然傳來了喧鬧聲,只聽一個雄渾的聲音喝道:“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擅闖蘇府?休逃!”她們馬上認出來,這是江魁的聲音。

花梨皺着眉頭探頭向下張望,只見江魁帶着蘇府的侍衛正在和一個黑衣身影纏鬥。那黑衣人身手奇詭,手中只握着半截竹竿,想來是順手從假山下的竹林中折下的,他竟將那五、六個持刀的侍衛逼得近不了身,就連身經百戰的江魁也討不得半點兒便宜。

那黑衣身影出招虛虛實實,動作迅猛,花梨居然也有好幾招看不明白,她總覺得此人身形有些眼熟,但是他的身影翻飛,又蒙着面。花梨護在蘇雲面前,快速說道:“小姐,我掩護你先從假山後面的通道離開吧。”

蘇雲站了起來,往山下一看,轉瞬之間嘴角竟然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不必了。我倒要看看他能耍什麼花樣?”

花梨見她如此成竹在胸的樣子,知道以蘇雲暗藏的武功自保總歸不成問題,便也不多說什麼。身旁另一個侍女卻是一點兒武功都不會的,此時見主子站定不動,又見下面刀光劍影,嚇得兩腿直哆嗦。蘇雲見了,篤定地說道:“你先從山後退下吧。”那侍女跪下謝過,馬上逃也似地走了。

江魁等人換了陣型,那是他們面臨大敵迫不得已之時才能使出的殺招,同心協力數劍齊發,招招攻人命脈,此劍陣只用過一次,那次他們在押鏢的途中遭遇大批流寇,結果劍陣一出,威力無比,竟將流寇殺的片甲不留。

此時他們卻使出了這招對付那黑衣人,可見對手實力何其高強。不過,就在花梨以爲他們勝券在握的時候,黑衣人已被連番攻擊逼倒在地,沒想到他一個烏龍絞柱挺立起來,同時手中竹竿往地上一挑,將地上數枚石子翻騰起來,嗖嗖地激射向對手,不知道他手中的勁力究竟有多少深厚,竟將江魁等人踉蹌地逼退兩步。

就在此時,那黑衣人擡起頭來,朝着蘇雲望了一眼,他的眸中立即閃爍出了晶亮的光芒。他提氣一躍,便如一陣風般落在來到蘇雲面前,眼看着就要逼近蘇雲跟前。

蘇雲雙眸一凝,迅速退往身邊一棵蒼老的龍柏,此樹中間有一個苔蘚遍佈的腐朽樹洞,蘇雲的手往樹洞裡一伸,從她身旁的假山中突然飛出一張巨大的網,將黑衣人牢牢套住。

黑衣人本來還在網中掙扎,花梨一下子抽出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硬聲道:“來者何人!”

那黑衣人眼見逃脫不得,竟然大笑起來。笑聲朗朗帶着些許狂傲邪氣,卻絲毫不見驚恐。他一把拉掉了自己的面罩,那張臉俊逸出塵,一雙俊美的桃花眼泛着微弱的藍光,嘴角掛着似笑非笑的痞氣。

花梨認出他來,驚呼一聲:“雲有海!你來做什麼?”

“哈哈哈,阿文,或者我應該改口叫花梨姑娘吧?我們又見面了!”

花梨皺了皺眉:這傢伙還真是難纏,不僅從晉陽追到了長安的蘇府,還調查出了她的名字。他究竟有何企圖?

她斜眼看着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趾高氣昂地說道:“堂堂雲霄閣主怎麼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了?還放着大門不走,偏偏喜歡走歪門啊?”

雲有海笑了,露出一口白瓷般的漂亮牙齒,眼中綻放着蔚藍天空一般動人的光彩。他的笑容還真是好看,就算春天漫山遍野的燦爛鮮花與他此時的笑容相比,也要黯然失色。

他炙熱的目光注視着蘇雲許久,痞邪的笑容竟然轉成了無邪的笑容,他柔聲道:“我是爲你而來。”

蘇雲淺笑:“不知雲公子有何貴幹?”

他癡癡地注視着蘇雲,眸色變得深沉,眼中分明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也不知是因爲剛纔的打鬥還是因爲羞澀,他的雙頰竟然微微泛紅,比往日平添了一份妖嬈的魅力。雖然身上被網罩住,但是他仍舊掙扎着站了起來,往蘇雲那裡挪去。

花梨剛想攔住他,卻被蘇雲一個眼神制止了。

雲有海聲音也變得低沉,洋溢着別樣深情:“小包子,你可還認得我,我是小狸子啊。”

如同一道閃電從眼前劃過,蘇雲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往事如潮水般向她涌過來。她訝異地說不出話。

小狸子……令狐越?

他果真就是那個術士之子!

他的藍色瞳孔,他俊秀的眉宇,他白皙如雪的肌膚,的確也曾讓她猜想過雲有海會不會與令狐越是同一人,但是兩人的性子相差十萬八千里,她也就沒再往那方面去想。如今乍然得到這個消息,蘇雲仍是吃驚不小。可是他怎麼會完全變了性子,搖身一變成爲了雲霄閣閣主?

他激動地雙手捧在自己胸前,信誓旦旦地說:“我是令狐越,是你在洛陽認識的小狸子啊!那時候我們一起玩的,我爹還教了你很多法術呢!難道你忘記了嗎?”

花梨提劍而上,雙手張開擋在他與蘇雲中間,叱道:“什麼小狸子老狸子的?雲有海你是不是在雲霄閣着火的時候腦子被燒壞了?”

蘇雲卻拉開花梨的手,慢慢走向他,不可置信地問:“你果真是令狐越?”

花梨見兩人像白癡一樣地望着對方,頓時傻眼了,自己已經跟隨蘇雲多年,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一號人物?難道小姐早在洛陽就已經認識他了,那時候她纔多大呀?

令狐越頭點得像撥浪鼓一樣,他雙眼放着興奮的光芒:“阿雲……我可以這樣叫你嗎?難怪我一見到你就覺得親切呢。若我知道你是阿雲,我一定早就來長安找你了!”如今蘇雲大了,再這麼小包子小包子地叫她恐怕不妥,但是令狐越與她畢竟是兩小無猜,便脫口而出這樣稱呼她。

他眼神居然如此曖昧纏綿,他的話語居然如此柔情似水,而蘇雲竟然低垂眼簾,帶着愉悅的笑容點頭答應了。

“江魁,你們快將他放出來。”

江魁等人雖然不知兩人的淵源,但是從兩人彼此間親暱的稱呼就可以聽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趕緊上前將令狐越從網中解開。

令狐越恢復自由,對着蘇雲凝視半響,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蘇雲也是忍不住笑得雙肩微顫。彼此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沒想到竟然曾是那麼親密無間的朋友!

花梨在旁看着都看傻了,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多餘的一樣,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令狐脈脈含情地看着蘇雲:“阿雲,我們都八年不見了,沒想到你出落得越□□亮了,我都沒有認出你來。你怎麼騙我說你姓江?害得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

蘇雲先恢復鎮定,她噗嗤一聲笑道:“你不也說自己是雲有海嗎?你什麼時候成了雲霄閣閣主?令狐伯父可尚好?”

令狐越眼神黯淡下來:“雲有海是我的化名,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實姓名了。我爹多年之前就已經過世,你們離開洛陽沒多久,因爲有人誣告父親使用巫術謀財害命,不分皁白就將他捉進大牢嚴刑拷打,我爹原本身體就弱,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牢裡面。後來我被人所救,將我帶到晉陽,隨後我加入了雲霄閣,以算命看風水爲生,幾年後閣主病死了,出於機緣巧合我便接任閣主之位。”

蘇雲一想到令狐伯父,便心下悲慼,她垂淚道:“令狐公子,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真是難爲你了。”

令狐擡眸:“沒事,這些年我也想過要去找你,可是閣中事物繁忙一直沒有機會脫身,沒想到竟然在晉陽遇到你,真是緣分哪。”說着他伸手過來想要想抓住蘇雲的手,卻被她及時躲開。

花梨想起他曾經對小姐的輕薄,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威脅道:“再動手動腳的,休怪我不客氣了!”

令狐鳳眸微眯拍着胸口故作害怕,臉上卻是嬉皮笑臉:“花梨妹妹好凶,我好怕怕!”

花梨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呸,誰是你妹?”

蘇雲在旁看他倆鬥嘴,不由得抿嘴淺笑。

也不知這令狐越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性子竟變得與兒時截然不同,不過,他久在江湖遊歷,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自然沾染了一身痞氣。

蘇雲見他倆劍拔弩張,馬上岔開話題道:“令狐公子,我聽說雲霄閣被大火燒燬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令狐越單刀直入:“我既然查出了阿雲在長安,我當然得跟着過來嘍。我已經在長安東面的驪山上重建了雲霄閣,因此將晉陽雙龍山上的雲霄閣燒了。”

花梨挑眉,言辭略帶挑釁:“哦?難道不是因爲被那個大理寺卿逼的?”

令狐越原本柔和的目光突然射出一道寒光:“哼!別提那個姓葉的,一提我就火大,那個傢伙像只蒼蠅一樣盯得我太緊,我又一心記掛着阿雲你,乾脆一把火燒了雲霄閣,正好把那些有異心的人一併燒死,然後就帶着弟兄們投奔你而來了!”

蘇雲內心一顫:令狐越居然變得如此心狠手辣,燒死那麼多人對他而言就如同兒戲一樣。果真是今非昔比了。

她很快用笑容掩飾過去:“投奔我,我怎麼敢當?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令狐越從懷裡取出一隻翡翠手鐲,交給蘇雲,說道:“這是那一日你在晉陽給我的信物,讓我找到那人之後將此物交給長安朱雀大街上鼎盛當鋪的王掌櫃,他自然會帶我來見你。我順着這條線索才找到了這裡。”

蘇雲接過了手鐲,戴回了手上,若有所思地問道:“原來如此,那我拜託令狐公子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令狐越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你猜?”

蘇雲擡眸注視着他,見他眼中藏着一絲若影若現的得瑟,猜測他興許已經有了線索,只是故意在吊自己胃口。她故意裝傻,嘟着嘴有些爲難道:“這叫我如何猜測得出呢?”

令狐越見她流露出懵懂天真的情態,真如春日的鮮花一般嬌豔柔美。他彷彿回到了多年以前,早在洛陽的時候,她的一顰一笑早已紮根在他年幼的心上,如今重逢之後,她出落得愈發嫵媚嬌麗,讓他的心情不自禁地激盪起來。他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

花梨見他這幅眼神和模樣,頗不高興地皺着眉頭。這傢伙,莫不是又在打小姐什麼歪腦筋了?

蘇雲也察覺到他目光的異樣,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眉用微笑掩飾過去:“令狐公子,您快說吧,就別賣關子了。”

令狐越兩眼放光地宣佈:“阿雲,你要找的人我給你帶過來了!”

蘇雲本以爲他只是打探到了消息,沒想到他居然找到了人?她雙手發抖失態地拉住他的衣襬:“真的麼?他在哪裡?”

令狐越見她突然如此貼近,臉上微微泛紅,柔聲說道:“他很好,現在雲霄閣。”他眼中的藍光變得異常動人。

蘇雲根本一刻都不願等待:“快帶我去見他。”

花梨拉住蘇雲的手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小姐,你不怕有詐?”

蘇雲頓了一下看了看令狐越,雖然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任人欺負唯唯諾諾的小孩子了,但是蘇雲的直覺告訴她,他不會傷害自己。蘇雲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不怕,他還不至於爲難我們。”

令狐越像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轉身笑着說道:“若是花梨姑娘信不過在下,也請山下的那幾位兄弟跟着便可。”他說着指了指江魁等人。

花梨冷眉挑動:“那是最好不過。”

蘇雲看着令狐越,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一幕幕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