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礪儼停下了捻動指腹的動作,眉角含笑,周身的戾氣也卸下了三分。
“能嚐到月姑娘的手藝,乃是本王之福。”
他攏了下袖籠,不顧身後詫異的目光,不疾不徐的朝着大廳走去。
雖然別苑年久失修,但因都子毓的細心打掃,也算得上是乾淨清爽。
只是這裡的傢俱或許是因爲陳舊的關係,或多或少的有點殘破。
都子毓尋找了許久,好不容易這才找到一把沒有任何破損的太師椅,他掏出了帕子,擦拭着椅子,確定它亮的能夠找得出影子之後,這才抹去了額上的汗珠。
“王爺請上座。”
他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後又將縣令等人一一領到了兩旁殘破的椅子上,看到他們各異的目光,嘴角抽搐,露出了尷尬的乾笑。
綁在懷中的小嬰兒或許是感到了不舒服,發出了嚶嚶的哭聲,猶若小貓,細微卻足以引人注意。
雲礪儼這才注意到了那個玩着口水的小傢伙,心生疑慮:“若本王沒有記錯的話,二公子還沒有娶妻納妾,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了孩子了?”
“草民的確沒有妻妾,但是草民卻有一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也趁着乾柴烈火做出了逾矩的事情,因此珠胎暗結,有了這個孩子。”
話語未落,他的眼眶立刻紅了,就連聲音也變得微顫,他努力的抑制着體內波動翻滾的情緒。
不能再說下去了,不然的話睿智多疑的信王,一定會找到破綻的。
一旦有了小小的破綻,這個故事就會成爲最致命的敗筆。
對於別人家的家事,雲礪儼沒有興趣知道,他端起了手中的茶盞,輕呷一口裡面淡而無味的液體,俊秀的眉立刻蹙起。
“草民這裡實在是沒有今年剛採摘的新茶,這些陳茶也是好不容易從廚房的犄角旮旯找到的,還請各位千萬不要介懷。”
還是那樣的風淡雲輕,沒有任何的怨憤,想來這外界的閒言碎語也不是空穴來風,這位庶出的二公子當真是不得都家上下的人心啊。
他現在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遇到一個情投意合的人難免會做出些糊塗事來,可這些事情並不算什麼大罪,只需要稍稍批評即可,又何必將他放逐到這個破落的別苑中呢。
雲礪儼不動聲色的放下了茶盞,冷肅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衙門裡的人的確應該好好的訓練一番了,不過是請個大夫罷了,也都如此的拖拉,這樣的速度,又怎麼能抓到狡詐的罪犯呢。”
聽出了他的怒氣,縣太爺立刻慌了神色,忙不迭的解釋:“由於昨夜又出了些案子,也傷了不少民衆,所以那些給民衆治療的大夫都被下官請到衙門中,一一問詢去了,而這裡離衙門也有些距離,所以……”
“這都不是理由!”
擲地有聲的低喝打斷了縣令的解釋,他的一張臉立刻成了豬肝色,身上的官府也被冷汗給浸溼。
“王爺且息怒!”
清脆婉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廳裡沸騰的氣氛。
一抹倩影緩緩而來,伴隨她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陰慕華緩緩福身,旋即小心翼翼的將冰鎮過的糖水端到了方桌上:“葛老太君聽聞王爺來了,特地派人送來了些冰塊,奴婢就借用了些,方能做出這爽口的甜品,還請王爺先嚐
嘗吧。”
雲礪儼端起了桌上的瓷碗,不急不緩的舀了一勺糖水,送入了檀脣裡。
不甜不膩的滋味瞬間蔓延脣齒間,冰塊帶來的涼意瞬間沖走了體內的燥熱。
一旁惴惴不安的縣太爺見到暴怒的王爺終於舒展眉目,綻放了笑意,這才吐出一口濁氣。
“月姑娘果然好手藝,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要過更好的生活,可以到京城找本王,專做本王一人的廚娘。”
目光熠熠,全憑誠心與讚賞,沒有參雜其他的齷齪思想。
陰慕華緩緩福身,柔聲婉拒:“多謝信王厚愛,奴婢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一道甜品罷了,哪有王府的廚娘們那般好手藝。再者奴婢醉心的並不是廚藝,而是立志成爲一個逍遙散人,自由的一賞大晉的大好河山。”
“罷了,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勉強你了。”他再次執起了桌上的杯盞,黑曜石般的眸中閃過一絲落寞,從來都不會有女人拒絕過自己,可她卻做到了,也從此揪住了他空落的心臟,讓人捨不得放手,“本王會等,等你回心轉意的一天。”
陰慕華微微一怔,隨後明白過來,揚起了純真無邪的笑容,這一刻,她撕破了僞裝的麪皮,毫不保留的笑了出來。
冷冽的眼神若一把利刃將這份和睦溫馨劃破,冷漠疏離的聲音飄渺傳來:“王爺還是好好想想,應該如何皇上佈置下來的任務吧,他給您的期限可已經不多了。”
那雙幽眸早已沒了之前的溫情脈脈,轉而代之的是讓人爲之一凜的陰霾狠戾。
“本王的事情可不用你這一介布衣置喙,本王心中早有佈局。”
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封改之猶如一個栩栩如生的木偶,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的表情。
“王爺深謀遠慮,您的心思可不是我等賤民能夠揣度的。”
也不知道是那個字那個詞刺痛了座上的男子,只見他用力的放下了杯盞,眉宇間染上了薄薄的黑霧:“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你這條如簧巧舌給割下來,但一想到你我二人的交易,我就又迫不及待的想看你如何憑藉這條舌頭翻雲覆雨、攪動波瀾。”
惱怒的聲音從齒縫中用力蹦出,坐在一旁的縣令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可封改之不但鎮定如常,反而慢慢的勾起薄脣,緩緩綻放醇厚的笑意。
“您放心,有我輔佐您,您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藏在大袖中的玉指緊緊蜷縮,交錯的青筋猙獰暴起,看似波瀾不驚的面下卻隱藏着深深的怒意,若不是爲了這個小妮子,他纔不會與這位陰詭的人做這等勞什子的交易。
原本沸騰起來的氣氛逐漸冷卻凝固,嗅覺敏銳,觀察入微之人早已發覺了其中掩藏的殺氣。
他們坐如針氈,雙腿仿若被束縛住一般,無法動彈,只能任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老身身子不便,姍姍來遲,還望王爺見諒。”
冷肅威嚴的聲音由遠變近,變成一根鑰匙順利的打開了囚禁衆人的金籠。
縣太爺趁着大夥兒的視線不在他的身上,連忙擡手慌亂的拭去了額上細密豆大的汗珠。
這一干女眷看似荏弱,卻外柔內剛,尤其是浸潤爾虞我詐多年的葛太君,更是鍛煉出了一身的堅硬如鐵的骨頭。
她沒有半絲畏懼的站立正中,縱然年老,可卻沒有倚老賣老,還是一絲不苟的朝着正中
的王者行禮問好,行雲如水沒有半點的錯漏。
冷漠精銳的眸飛快的掃向一旁站立的孽孫,冷嗤着:“老身這孫兒實在是不懂事,若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二公子可沒有什麼地方得罪本王的,反倒是小侯爺,既然是將門血脈,卻沒有半點骨氣,不過是小小的意外,就讓他嚇得魂不附體,昏厥了過去。”
不鹹不淡的話讓葛太君瞬間一驚,原本冷肅的表情瞬間蕩然無存,焦灼之色一表無疑:“老身的乖孫自幼身子就不康健,根基不穩,自然受不得這般的驚嚇,不知道他現在何處?老身想去看看。”
厚此薄彼的對待還當真是讓人心寒,都子毓雖早已習慣這等冷漠的對待,可心中還有些隱隱刺痛。
“小侯爺現在還昏迷不醒,但是性命也無大礙。”
冷漠的厲眸緩緩擡起,給旁邊的封改之一個銳利的眼刀。
封改之直接無視,從袖籠中掏出了重要的證物,遞到了葛太君的面前:“不知您是否認得這塊玉。”
淡黃色的方帕被打開,露出了沾血的玉佩,葛太君頓覺眼前一黑,若不是由嬤嬤攙扶着,她恐怕早已跌坐地上。
佈滿皺紋的手顫抖的拿起兩塊碎玉,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合上,頓時淚如雨下,擊垮了好不容易壘成的防禦塔:“這是乖孫的玉,怎麼成了這副樣子,這上面還沾着血,難不成……”
雙瞳矇上了一層哀痛的塵埃,這位精明的老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腦子嗡嗡作響,所有不好的預感侵襲周身。
“太安人且安心,這上面的血並不是夫君的,只是一樁案件的受害者的血液。”孱弱如拂柳的小蝶舉步來到了葛太君的面前,低眸望向自己的鞋面,寒芒乍現,“這位受害者正是家生子蒲兒,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慘死在院中,幸好孫媳昨夜點燃了安人贈予的安神香,睡的極其安穩,這纔沒有驚動歹人,幸運的保住了這條小命。”
原來那摻雜着迷香的東西是薛淑人贈予的,但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而且向來不喜焚香的小蝶卻在昨夜一反常態的點燃了安神香,徹底的洗淨了自己的嫌疑。
試問一個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又有何能力去殺人呢?
那個蒲兒她也曾有過一面之緣,雖瘦不拉幾的,可也算是姿色清雋,若好好的打扮起來,也不失爲一個令人憐愛的孱弱女子,看來她的死並不簡單,似乎有一根線逐漸的牽引着他們,漸漸走向了開啓真相的大門。
聯想到那個古怪村莊裡的案件,她混沌的腦子開始逐漸清明起來,現在那些零碎的東西如同碎裂的鏡片一般,只要找到了適合的粘着劑,就能將它們完完整整的拼湊,成爲完整的線索。
“琪華姨娘這是怎麼了?面色怎麼如此憔悴!”
冷徹的聲音打斷了陰慕華所有的思緒,順着聲音將視線挪到了琪華的身上。
孱弱的身子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暈倒在地,原本嬌顏的臉上更是不見一絲血色,眼底青灰一片,顯然昨夜並沒有睡好。
“妾身只是感嘆生命的脆弱,我那可憐的兒子也不過是剛剛夭折,可府中竟有出現了命案,真是時也命也,也不知道是有人有心爲之,還是那鬼街的詛咒真的存在。”腫成了核桃般的雙眸迅速蘊起水霧,沾溼了微垂的睫毛,神色悲慼,滿是沉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