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目望去,佇立在信王身後的布衣玉冠公子頂着一張菜色臉,周身透着一股濃郁的酸醋味,猶如一個漸漸冰裂的醋缸。
陰慕華低眉順目,音色柔婉:“奴婢多謝殿下關愛,這點小傷並無大礙,不過是自己糊塗弄傷的罷了。”
“那就好。”檀脣微翹,張翕間無不透露着脈脈溫情,那雙深幽的黑眸彷彿能擠出水來般。
錚——
繃直的心絃驟然斷裂,防備之心霎時瓦解。
巴掌大的小臉上似有若無的浮現兩團緋雲,發燙的秀項微微扭動着,水眸直直對上陰冷的鷹眸,一字一頓,咄咄逼人:“趁着信王在此,不如就讓王爺做個見證,看看我家的小姐是否冤枉還是當真是那冷血無情之人,威海候您看如何呢?”
都子俊就是個草包,吃喝玩樂倒懂得不少,那些腌臢詭詐之事他卻是一無所知。對於突如其來的反擊一時無法招架,丰神如玉的俊臉也因此憋得通紅髮紫,彷彿下一秒就會憋過氣去。
“這纔多久沒見,侯爺的府中竟又出了事情?不知是這侯府的風水不好,還是因爲您不善於管教府中的上下人等呢。”
風淡雲輕的話語裡夾雜着冷冽的冰渣,尖銳的棱角打在對方的身上,活生生的割開了他心中的舊疤,一時之間鮮血淋漓,也讓他頓時失去理智。
“威海候府乃是先皇所賜,那可是有欽天監選的地方,如何存在風水不好的問題呢?”目若銅鈴,佈滿着可怖的血絲,就這樣直直的瞪着畏縮在旁邊的女子,“若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只能是她的命不好,自從她嫁進都家,成爲都家的人之後,原本一番平順的家就變得波瀾起伏,家中接二連三的發生噩運,前不久她又心存歹念,竟然將本侯那未滿月的長子給殘害,實乃是可惡至極!請問王爺,這樣的女人難道就不該受到重典嚴懲嗎?”
瞧他說得口沫四濺,高挑的身子骨因爲激動而顫動着,就知曉他所言並非胡謅,起碼這等事情的確發生了。
濃眉漸漸隆起,長滿薄繭的手指漸漸收攏,雲礪儼正想開口時,一抹素雅的倩影撲通跪在青石板上,震動了所有人的心。
“夫君因愛子痛失而喪失了心神,他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還請您看在先公公的份上寬恕了他吧!”消瘦的肩膀微抽着,霧眸緩緩擡起,哀求的仰望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若是夫君觸及了什麼罪責,妾身願意爲他承擔懲罰。”
單薄的身軀用力匍匐地上,螓首狠狠的磕在了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發出了令人震撼的響聲。
這得需要多麼寬的心才能做到如此?
她的夫君千方百計要置她於死地,可她卻一心一意的護佑着對方,哪怕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陰慕華紅着眼眶疾步上前,試圖以單手將她扶起:“小姐此番是爲何?明明您什麼錯都沒有,爲什麼總是要把過錯攬在自己的身上,您已經承受了那麼多惡毒的閒言碎語了,可姑爺不但不幫您說一句好話,還仍由一個小小的姨娘騎到您這侯夫人的脖子上隨意的欺辱,奴婢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從我懵懂記事時,太后就教導我,女人如水,無論以後嫁的男人是如何的郎心如鐵,總有一天,都會被水的柔情擊穿,成爲繞指柔,只
有這樣,夫妻才能和睦一生。”伴隨着儂聲細語,小蝶緩緩的擡起頭來,鮮豔醒目的血液順着額角緩緩流下,掛在了凹陷下去的臉頰上,她的眼依舊明亮如星,“再者琪華也不是小小的姨娘,她既然是夫君心愛之人,那便是妾身要真心以待之人。再說了,她頭一次當娘,卻痛失愛兒,失去理智常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侯爺,你還杵在那裡作甚,還不快點把您的夫人給扶起來。”雲礪儼冷肅的冷哼着,眸中迸發濃郁的狠戾。
且不說這個女人到底是善是奸,但她與威海候的婚事,終究是父皇所賜,若是他沒有處理好這樁案件的話,豈不是間接打了父皇的臉。
他此刻才終於明白,那位冷酷桀驁的男子爲何會在半路上把自己給攔下來,並且不顧王法,在衆目睽睽之下給自己服用下了慢性毒藥,原來就是爲了讓自己看這一出鬧劇,並且順勢將自己推上了不能後退的懸崖峭壁,一旦他走錯了一步,後果如何,他也預料不到。
都子俊縱然有千般不願,可在王者的威嚴之下,他還是冷着一張臉,毫不憐香惜玉的扯起了她的胳膊。
小蝶吃痛擰眉,卻始終咬緊牙關,不發出一絲痛楚的聲音。
她相信這一切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一個機緣,只要她能夠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就能夠扭轉成敗。
“你們幾個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把這污穢的屍體給搬到衙門裡去,免得衝撞了王爺的貴體。”縣太爺早就對這位侯爺有諸多的不滿,如今有了給他出氣的人,他還不得好好的曲意迎奉一番。
無緣無端被低吼的衙役們十分的不樂,對待屍體的動作也變得粗魯起來,正是因爲這份粗魯,所以纔會讓藏在屍體上的飾品摔落地上。
翡翠碎裂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卻又那麼的刺耳。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過去。
陰慕華不疾不徐的走上前去,彎腰將兩瓣碎玉撿了起來,順着裂縫將其合起:“看來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薄脣緩緩勾起,雲礪儼挪動着步伐,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她的身後,溫言吐氣:“真不愧是本王中意的人,果然聰慧靈敏。”
灼熱的氣息讓她白皙的秀項瞬間變得滾燙,彷彿抹上了胭脂,浮現一層桃紅色。
陰慕華斂起眼中的慌亂,努力抑制體內上下竄動的血液:“這塊翡翠手感細膩猶如幼兒的肌膚,晶瑩剔透一看就知曉水色極好,這上面雕刻的麒麟如意紋更不是一般人家能夠使用的。”
狹長的眸微微眯起,迸發出危險的氣息。
修長乾淨的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在接過那兩瓣碎玉的時候,碰觸到了她冰冷的指尖,迅速摩擦間迸發出了微弱的火苗。
陰慕華連忙縮回了手指,非常不安的捏着衣角。
“這塊玉佩當真好生熟悉,若本王沒有記錯的話,這似乎是小侯爺的物品,好像是都家的傳家寶,如今碎了還真是可惜呢。”
嘖嘖感嘆的聲音夾雜着一絲憤怒,都子俊呆若木雞,滿目驚詫茫然,他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腰間,結果摸了個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塊玉佩剛剛明明還在自己的腰間,這會兒怎麼就不見了,而且還成了決定性的證據。
正當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時候,膝蓋那裡一陣痠麻,他霎時無法控制住自己,直直朝着堅硬的青石板倒去。
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的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小蝶見他趴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立刻慌了神,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口了,趕緊小跑過去,跪在他的面前,顫抖的探出了玉指。
微弱的鼻息傳來,讓她懸在心口的石頭落下了一半。
“這雖然有證物,難免是有人栽贓嫁禍的,這萬一小侯爺有個好歹,這等照管不理的罪責可不是司縣令能夠承擔得起的。”
清冷的聲音飄散空氣中,這才讓縣太爺回神,他也不顧說話的人是誰了,親自上陣和小蝶一同合力將趴在地上的都子俊翻過身來。
只見他雙目緊閉,臉頰青灰,就連嘴脣上也不見半點血絲。
可對方的身上除了那麼一點點的擦傷之外,也不見其他的外傷。
縣太爺不顧三七二十一,趕緊掐着對方的人中,希望這樣做能讓對方醒過來,但是他卻料錯了,都子俊不但不見任何清醒,呼吸反而越來越虛弱了。
“快去把全城的大夫都給我叫來……要快……”
縣太爺急成了兔子眼,此刻他恨不得牛嚼牡丹將那些醫書統統吃下肚子,然後化作高明的醫術,將這個重要的人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司縣令不用太過焦急,這大夫一時半會恐怕也趕不過來,本王這裡倒是有可以護心的藥丸,應該可以暫時吊住他這條岌岌可危的小命。”
縣太爺恭敬的接過了那個紫檀葫蘆瓶,急忙掰開了對方緊閉的脣齒,將那顆散發幽香的藥丸送入其中,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對方的氣息漸漸變得強而有力,漸漸平穩。
充血疲憊的雙瞳緩緩擡起,感激的望向雲礪儼,此時他心中的那桿秤已經逐漸的偏向了這個不涉奪嫡的逍遙賢王。
雲礪儼沒有將這份感激放在心上,他現在在意的反而是那個有恃無恐的殺人惡魔,自己千辛萬苦走了十年的棋局,眼看着就要被打亂,他這心怎能不着急呢。
“小侯爺如今命在旦夕,況且被謀害的又是侯府的家生子,依草民愚見,不如將葛太君請來一起做個見證吧。”平淡如水的語氣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決定。
雲礪儼現在一個頭兩個大,他心中急躁得很,也顧不得細想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陷阱。
不過是死了一個家生奴才,就算是他做的那又如何,現在只有物證,只要他推脫這玉佩丟了,也就無事了,何必生出這麼大的反應,剛纔他一晃而逝的詫異眼神,到底是想到了什麼?
種種疑問盤旋在他的腦海中,成爲一個蹴鞠被踢來踢去,始終無法進入龍門,而他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也只能有乾着急的份。
銳利的餘光掃視着他變幻莫測的臉色,薄脣勾起,陰詭一笑。
陰慕華好巧不巧的對上了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
她趕緊收回了水眸,躬身柔和道:“這兒實在是熱得很,若王爺與大人不嫌棄這裡簡陋的話,可以到內堂一坐,正巧,這廚房裡還有些新鮮的蓮子百合,不如就讓奴婢親手掌廚,給你們做一碗蓮子百合糖水,也好降降各位心中的燥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