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歌舞

安木苦着臉和大郎被苦涯先生一左一右拉着走在人羣的最前端,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的身後跟着一大羣少年和華服女子,間中還有幾位花白着鬍鬚,卻猶自強撐着認爲自己還是少年的‘少年’。

女子們腰肢纖嫋,娉婷款款,妝束華麗,各披花朵肩,頭戴五尺多高的白角冠,冠上珠翠環繞,金銀點綴其中,在初升的旭日下光華耀眼。在她們身後,又有一羣女童,有手執琴瑟的,有懷抱琵琶的,有手擎花籃的,有執精巧香籠的。

人羣最後,則是一羣穿黑灰色衣裳的小廝們,手裡各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掛有幾個包袱,最頂端則是一盞用來照明的華燈。

這羣人,一路上收盡村民的讚美之聲,浩浩蕩蕩的走到了安家書屋前面。在書屋前站定後,苦涯先生便將自己題好的“惜學書屋”四個大字當場送給了安木和大郎。然後便端坐在安木特意準備好的一張高椅上講經,腳下是將近兩尺高的榻,坐在上面比周圍所有人都高出了一大截去。

“……古人云:神於天,聖於地。仰望蒼穹,以神爲鏡;立足大地,以聖爲鏡。身爲少年郎,當發奮讀書,上不負皇天,下不負厚土,中不負父母養育之恩。今日安天瑞稟其先父遺志,將家中藏書獻出,以供寒門子弟觀看。此德,當留名;此情,當爲之興!”

“老朽做了幾十年的文學,竟是想不起這樣的事情,深感慚愧。”苦涯先生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到張文學和洪助教馬山長三人站在人羣最前端誠惶誠恐狀,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今日,老朽願捐十本以助盛事,有前朝孤本,有老朽畢生所得,亦有聖賢書籍,只願我沈丘自此之後文章昌盛,賢人備出。”

這話一出,下面的學子們立刻振臂叫好,更有寒門學子們嗚咽出聲,張文學三人苦笑了下,說道自己三人不敢越過先生面前,願一人捐八本。苦涯先生得了他們的話,微微頜首。

安木更是大喜過望,她根本沒有想到苦涯先生來了這一出,這是將安家書屋和官府綁在一起了,以後有了這一層保護就不怕別人覬覦,連忙領着大郎跪在苦涯先生面前叩謝,又到張文學三人面前行禮叩首。

這時,旁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爆竹的銷煙還未散盡之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絲竹靡靡之聲,一隊綵衣女子從銷煙瀰漫中輕移蓮步款款而出。

女子們邊舞邊唱“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彤弓弨兮,受言載之。我有嘉賓,中心喜之。鐘鼓既設,一朝右之。彤弓弨兮,受言櫜之。我有嘉賓,中心好之。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舞姿曼妙,若仙若靈,時而擡腕甩袖,時而輕舒腰身。透過氤氳煙霧望去,如數朵綻開的桃花,幾疑身在夢中。待煙霧散去,方纔看到原來是一羣身着桃紅色緊身小襖,下身綠煙散花紗羅裙伎子。腰肢嫋娜,青絲墨染,身後綠竹青青,芳草茵茵,美人如畫,言笑晏晏,令觀者如醉如癡,手舞足蹈。

一曲舞罷,鞭炮再次響起,待鬆開捂耳的手後,方纔舞蹈的美人們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滿地的炮竹紙屑。衆人正在遺憾時,卻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絲笛聲,清清冽冽地在耳畔徘徊,似一/夜月光瀲灩的湖光,遠處綠野蒼茫,山色空濛。

笛聲又輕盈飄逸,像那春日微風中的朵朵柳絮,浮於碧空白雲之上。引來了幾隻鳥兒,循着笛聲而至,靜悄悄落在樹枝,低下頭認真看着那個吹笛的少女。

突然,高空中似乎有一隻鳳凰在清冽的鳴叫,聲音既富麗又清亮。樹枝上的鳥兒忍不住了,喧啾着引頸唱和……

笛聲,又漸漸的低沉下去,就象熱戀的青年男女在一起暱暱私語,傾吐對自己的愛意。

戀愛的人兒走遠了,只剩下山谷中一株幽蘭,獨自芬芳着……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它可以飄到天庭,使天帝紫黃也受到感動!安木閉着眼睛,深深的陶醉了,耳邊迴盪着嫋嫋不盡的餘音,只覺得心底的某處被這笛聲輕輕挑動,如同小魚一條,在深谷幽澗中盡情的嬉戲……

不知不知覺間,笛聲停了,衆人還沉浸在那如畫的夢境中不願醉來。

“是鶯鶯小姐……”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不合時宜的聲音,不知是哪家的少年情緒激動,將吹笛人的身份一語道破,卻引來了全場的怒目。他自知不妙,連忙縮頭縮肩,躲到了別人身後。

“聽鶯鶯小姐笛聲綿長有力,中氣充沛,倒不像是個病人。茂先,你常入其帳中,不知她身體可否好轉?”苦涯先生也被那聲驚呼給打斷了神思心中微有一絲不快,和站在他身邊的謝先說話。

入幕之賓?安木聽到這句話,突然來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看着謝先,不知他要說出什麼話來。在後世,某小姐的入幕之賓那可不是什麼好話。

卻見謝先絲毫不因爲苦涯先生那句話而生氣,而是一臉的喜氣洋洋,“鶯鶯只是小有微恙罷了,經沈醫士調理後已是無礙……”環顧了場中的諸人,高聲笑道,“待其玉體康復後,還要請諸兄前去聽曲觀舞,諸兄可莫要以囊中羞澀爲藉口來做推辭!”

這話一出,底下的諸人高聲叫好,紛紛說定要前去,卻將站在旁邊的安木聽得一頭霧水。只覺得今日給她的衝擊力度太過巨大,先是一羣比後世非主流還要難以接受的少年們,再是一羣她錯認爲是大家閨秀的小姐們。而更令她難以接受的則是聽了謝先的話之後,不僅不嘲笑他替自己的女人拉生意,反而叫好聲不斷,還有人大聲喊着讓鶯鶯小姐注意到自己,千萬別把心思只放在謝茂先一個人身上。

她覺得自己快暈了……

如果她能想起百年後有一個叫周邦彥的才子敢和皇帝搶女人,就不會這般的驚訝。在宋代和普通伎女們廝混那是掉面子的,可是和伎女們中的翹楚--小姐們廝混那卻是極長面子。

這些小姐們自幼年起就接受各種殘酷的教育,從文學到音樂,從舞蹈到禮儀。若是她們中間有些人學得不好,便會直接扔出去,以後只能做普通的伎女。而經過淘汰留下來的便成了小姐,這些小姐中又會選出大家和行首來。

大家和行首不僅能吟詩作對,彈琴作曲,有些更擅長做經義。在東京汴梁城中流行這樣的事情,在省試、殿試當天將題目送到各家閣院中,令其做明經和詩詞歌賦,有些人的才華甚至超過當朝的狀元郎,在北宋這麼多年能令大家們低頭的就是歐陽修、司馬光、馮京、蘇軾等幾人,剩下的人到閣院中也是被調笑戲弄的份。

她們的地位不亞於後世的明星,甚至許多大家閨秀在幼年時,會請大家和行首來家中教習音樂詩詞和禮儀。到了南宋時,小姐的地位再次上升,結婚時會請她們做陰陽人執鬥和做司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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伎女:是借用的字,前面的那個字被和諧掉了,大家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