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對大晉的朝堂上的事情並不是很感興趣。
她認識的人中,和朝堂扯得上關係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兩個舅舅,但儘管回了京,他們在朝中也不夠算是個中等小官,算不得大人物。
再往遠說,那就是包氏的丈夫龍智巢了。如今龍智巢外放做官,不在京中,和朝堂上的聯繫也不大。
至於楚提到的李姓異姓王,筱雨更是從未聽說過。
但筱雨不管這麼多,她只需要抓住,李明德是大晉王爺的兒子這一個信息就行了。
“以前還沒瞧出來,明德哥的背景也這麼雄厚。”筱雨笑了一聲,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明德哥既是外室之子,又一直待在偏遠的北縣,想必也是不喜歡京中他父親的那個王府吧?”
“明德就沒打算回去。”楚微微一笑,眼神卻有些冷:“安樂王府裡也藏着個殺人兇手,明德至今都沒查出到底是誰逼死了他娘。正好趁着這個機會,他可以好好蒐集證據,找他的殺母仇人。”
筱雨微微沉默,片刻後嘆道:“若是要怪,最該怪的是那安樂王吧。”
楚望向筱雨。
筱雨神情帶了兩分蕭索,道:“安樂王要是沒有置外室,在王府外自成一個家,王府內的人又如何會忌憚明德哥的母親?說穿了,還不都是男人****惹得債。”
楚沉默半晌方纔微微嘆道:“原來如此……”
“你這嘆息從何而來?”筱雨疑惑:“什麼‘原來如此’?”
“安樂王爺找過明德數次,要他回王府,帶他認祖歸宗,明德都不屑一顧。我以前只以爲他是將對那些女人的怨恨怪罪到了安樂王爺身上,還曾經勸過他兩句,他都沉默以對。如今想來,原來是你說的這個原因。”
楚苦澀一笑:“原來他內心裡,是真的怨恨安樂王爺的。”
“難道不該怨恨他嗎?”筱雨反問楚道:“忽略明德哥母親本身的意願,如果安樂王爺只是看上了明德哥的母親,將她納入王府,同其他妾室一般對待便行了,即便他們有危險,那也只是普通的危險,安樂王爺又不是沒有其他妾室和子女。而如果安樂王爺對明德哥的母親有愛的情感,不忍心她成爲後宅女子裡的其中之一,所以將她置在王府之外,成爲他的外室,讓人把她當做正經主子一樣伺候。但他沒能保護住她,讓她在連兇手都不知道是誰的情況下就那麼香消玉殞。明德哥怎麼可能不怨恨他?”
楚緩緩點頭:“你說的沒錯,是該怨恨。”
“安樂王爺自以爲把府裡的女人都瞞得好好的,卻不知道他這樣的行爲乃是自欺欺人,一葉障目。和他的目的相反的,他這是將明德哥的母親公然地展現在了他的其他女人面前。”筱雨低嘆一聲:“是男人的見異思遷,也是三妻四妾整個婚姻制度的悲哀。”
楚意外地看向筱雨,對她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但同時的,他仔細咀嚼回味她這一番話,卻又覺得她說得極有道理。
“你說,你父親和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吧?”筱雨忽然問楚道。
楚點頭,筱雨又問道:“那你父親有通房丫鬟、妾室嗎?庶子庶女呢?”
楚搖頭道:“父親身體不好,和我母親這些年來相濡以沫,情深意重。他們之間,容不下別人。”
筱雨便嘆笑道:“難道你無法猜想到明德哥的心情了。”
“這話怎麼說?”
“你自小便看着自己的父親母親恩恩愛愛,相敬如賓,當然不會知道這世上其他的夫妻、夫妾是怎樣的一種相處模式。”筱雨仔細地想了想,對他說道:“我曾經見過一對夫妻,妻子仗着自己孃家地位比夫家地位崇高,時時壓自己的丈夫一頭,將自己的丈夫管得死死的,不許他納妾,不許他有通房丫鬟,更是將他們夫妻身邊但凡相貌看得過去的丫鬟都給打發得遠遠的。丈夫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開始消極無聲地反抗,讓自己的弟弟作掩護,常常出去尋花問柳。”
筱雨這說的是包家的四爺和四少夫人。
“我還見過一對夫妻,本是丈夫****妻子在先,妻子孃家鬧了起來,丈夫家爲了維護自家聲譽,讓丈夫娶了妻子過門。妻子性子懦弱,爲討丈夫的歡心,主動幫着丈夫納妾,丈夫說一她不敢說二,被妾室騎在頭上,她都不曾有一句怨言。”
這說的是包家六爺和六少夫人。
筱雨頓了頓,看向微微皺着眉頭的楚,對他道:“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同你父母一般恩愛,不容第三人插足的。說一句不好聽的,你別見怪,若是你父親身體很好,又或者你母親不是那麼賢惠,全身心爲你父親打算,我想,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你父親很難做到能從一而終。”
楚被筱雨這最後一番話深深震撼了。
他真的就不由自主地往筱雨假設的那個方向去想。
若是父親身體很好,祖母當然會希望他能夠爲楚家開枝散葉,人丁興旺,家族方纔能興盛。即便是母親不願意,想必也不可能阻止得了祖母的安排。
而若是母親並不是那麼賢惠,所有的心思也並不是都放在父親身上,父親迴應母親的感情,自然也就不會那麼濃烈而長久。府里美貌的丫鬟又不是沒有,一年一年母親年老色馳,也難保父親不會將心思放到其他丫鬟身上去。
“但是,男人喜歡了一個,可以娶進家門,又喜歡了一個,還可以納妾。女人就不行。嫁了人就是一輩子,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筱雨接着說道:“即便是婚姻不幸,有女子提出和離的,再嫁便要犯愁,不嫁,朝廷又要干預,真正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丫頭……”
楚忍不住打斷筱雨,說道:“難道一直以來,你拖着沒說親,便是因爲這樣的理由?”
筱雨沉默了下來。
她想了很多。
從初來乍到的悽惶,到生活漸漸步上正軌的平淡,再到風雲驟起,漸漸從平淡到了波濤洶涌,乃至到如今,她心裡的想法也是一變再變。
曾經想過,婚姻之事,就那麼將就了吧,總歸要嫁的,嫁誰不是嫁?
所以她答應了和謝家的婚事。她想,至少謝明琛是她認識的人,彼此之間好歹有一層友誼在,即便是將來成爲夫妻,有任何的問題,她都自信可以做到“相敬如冰”。
只是世事無常,仇暴殺做了催化他們締結婚約的催化劑,寶晶公主卻又成了破壞他們婚約的終結者。
嫁誰不是嫁?但這個人,從要讓她有起碼那麼一點的心甘情願。
仇暴殺不行,所以她逃了。
而如今她在生死門前轉了一個來回,她忽然想通了。
“楚,我不想再將就了。”筱雨忽然怔怔地開口,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說的話卻是無比清晰:“人生匆匆數十,如白煦過隙,到死的時候,回憶起這一輩子的光陰,也不過就是眨眼之間。來這人世走一遭,只有那麼一回,爲何要委屈自己?”
筱雨頓時便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看着楚,竟脫口問他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楚頓時一愣。
筱雨專注地盯着他,看着他的臉從白變紅,又緩緩地變回正常的面色,終究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笑什麼?”楚難得地結巴着嘟囔了兩句,架不住筱雨的盯視,清了清嗓子道:“你別以爲我不曉得,你也是喜歡我的。”
“你用了‘也’這個字啊。”筱雨偏頭看向他,手支了下巴凝視他良久,方纔正了臉色,認真地道:“我方纔說了那麼多,你聽明白了嗎?”
楚點了點頭。
“你給了我感情,我也給了你感情,那麼不管是你給我的,還是我給你的,都必須是專一的。”筱雨道:“沒有誰必須爲誰做出犧牲,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對等的,相互的,若這份感情真摯而純粹,那即便出現了第三個人,也一定無法介入到他們之間。”
筱雨頓了頓,又道:“可是,單純說感情,太奢侈了。家庭,背景,規矩……影響兩個人的因素很多很多,潛移默化之下,原本的真摯感情,或許會變了味道。有的味道是從熱烈轉變爲甘醇、濃郁,而有的味道,卻變得腐朽、酸臭。”
她看向楚:“你一直說我勇敢而無畏,那我這一次,再勇敢無畏一次,你……”
“丫頭。”楚卻打斷了她,微微一笑道:“這種話和這種事,應該由男人來說。”
楚站起身走到筱雨面前,對着她蹲下了身,握住她的手輕聲地道:“我要我們在一起,不管你的毒能不能解,不管你能活到哪一天,也不管我們能走到多遠。即便我們背景懸殊,即便規矩森嚴,即便前路未知,但只要我們在一天,我們就要好好地將這份感情經營下去。它將來是變得甘醇濃郁也好,是變得腐朽酸臭也罷,那都是將來的事情。我們只管如今,只要如今它真摯而純粹就可以了。”
楚輕輕一笑:“丫頭,你不需要委屈自己。你想如何,便如何。所有的一切,由我來擔。”
筱雨沒能忍住,淚水從發酸的眼中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