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概沒有人能明白她現在的感受。
即便是楚,也不能。
她是一抹異世的靈魂,她有這個時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價值觀。她無法徹底融合進這樣一個封建的社會,她在掙扎猶豫之後始終沒辦法勉強自己同這天下絕大多數的女子一樣生活。
在父母的庇佑下長大,然後被交給夫婿,在夫婿的庇佑下生活,再然後將未來寄託在兒子身上,承受兒子的庇護。
這一生始終是活在男人的庇佑之下,女子的價值似乎只是爲了傳承子嗣。
她不甘心,婚姻行走在感情之前。
她要的感情,是絕對的忠誠和獨一,沒有三心二意,沒有心猿意馬,也沒有對利益的考量,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的因素。
她要的婚姻,是要有這樣的感情做基石才行的。
這是兩個人的事,爲什麼一定要拉上家族利益?有能力的人爲什麼不能自己創造利益?
可是這個世上,或許沒有人會同她想得一樣。
本以爲,她註定是找不到這樣理解她,不以任何利益爲考量而喜歡她的人了。
曾經有這麼一個有這種趨勢的人在她身邊逗留了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便走得再無處尋他的蹤跡。
兜來轉去,他竟然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筱雨很想嚎啕大哭。
但她沒有,她只是望着楚,默默地流淚,連一句哭聲都沒有發出。
天知道,她承受了多久這樣的壓力。
來自親人的,這個社會的施壓,一度讓她覺得臨近崩潰。眼看着到二十歲的年齡越來越近,若她仍舊沒把自己嫁出去,只能接受官媒的婚配,更不知自己會面對怎樣的未來夫婿。
她已經儘量地融入這個社會,在這個社會允許的範圍之下活得真我、自我。
可這一條,始終沒辦法解決。
楚給她久久陰霾的天,投射出了一縷陽光。
“別哭了,眼睛哭腫了可就不好看了。”
楚瞧得難受,他只覺得筱雨不斷流落的淚形成了一股強有力的繩,死死地纏繞着他的心,勒得他的心臟幾乎要窒息。
他伸手輕輕刮擦掉她臉上的淚,溫溫的,溼溼的,彷彿能浸入他的肌理。
淚太多,也不知道她儲存了多久。
“丫頭……”楚低嘆一聲:“你總算在我面前失控了一次。”
筱雨吸了口氣,粗魯地擡了手臂去擦臉。楚忙攔住了她,溫柔地替她擦拭掉臉頰上的淚,尤留下兩條淚痕,中間是紅紅的鼻頭。
楚像是哄孩子一樣好笑地問她道:“要不要擤鼻涕?”
筱雨看了一眼他方纔替她擦淚的袖子,果斷地拽了起來,擤了鼻涕。
楚仍舊是笑望着她。
反倒是筱雨有些不好意思了,強詞奪理道:“本就髒了,再髒一些也沒事……我讓鳴翠給你洗。”
楚輕笑一聲,又遞上另一隻手道:“再擦一下?”
“乾淨了……”
筱雨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他說:“堂堂徵南軍大將軍,竟然拿袖子給人擤鼻涕……你身上就沒絹帕什麼的嗎?”一邊說着,筱雨一邊要去脫楚的衣裳。掛着鼻涕在上面自然不好。
楚任由她拉扯,一邊回她說:“那時候哪能想到這些?”
筱雨將楚的衣服疊了起來放在一邊,又躺回了躺椅上,望了楚一會兒方纔輕聲問道:“爲了我遠赴海國,值嗎?”
“值。”
楚簡單地回答道。
筱雨悵然一笑:“你有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楚表情一頓。
這話一出口,筱雨也是頓時窒住。
她說這話的本意,是說她可能無法解毒,最終也會走上死亡的路;而楚非但沒有達到帶她去解毒的願望,還丟了徵南軍主帥的光明前途,得不償失。
楚則是下意識地想到,她會死,他也是無兵之將,恰好應和“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俚語。
“丫頭,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話。”
楚認真地看向筱雨說道:“至少一年半的時間,記得嗎?”
“……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了。”筱雨淡淡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我現在沒事。”
她又恍惚地想了想:“明年的這個時候,南灣應該已經一統了吧……”
“以你大哥的能耐,綽綽有餘。”
楚乾脆坐到了筱雨身邊,躺椅夠寬,筱雨一個人坐的時候還顯得寬大,楚的身體一擠了進去,便窄仄許多。
筱雨朝另一邊挪了挪,楚伸手箍住她的腰。
“我也曬曬太陽。”
他很悠閒地摟抱着筱雨,半眯了眼睛。
筱雨卻也任由他這樣,並不責罵他。
她緩緩地順勢靠在了他的懷裡,忽然一笑,說道:“我大哥竟然放心讓你跟在我這麼一個大姑娘身邊。他就一點不擔心你的爲人?”
“我同他說了。”楚淡淡地道:“待我們回京,便稟明父母成親。”
筱雨頓時一愣。
楚微微側頭看向她,目光幽深:“你大哥和我在一起共事也有兩年光景了,我向來言出必諾,他信我。”
頓了頓,楚道:“你也信我。”
筱雨輕聲嘆了口氣,側身卻主動投入了楚的懷裡,雙手抱住了他。
這樣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楚頓覺整個人都歡快了起來,他怔愣片刻後果斷將她環抱住,享受着她的投懷送抱。
“京裡,有很多的磨難……比去海國還多。”
“我知道。”
楚點了點頭,輕輕撫着她柔順的髮絲。
他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你從來便不是個懂得懼怕的人,我也一樣。”楚柔柔地在她耳邊說道:“即便磨難重重,那又如何?只要我們在一起,旁的都不重要。”
“你父母不會願意你娶個病秧子。”筱雨實話實說:“正因爲你父親身體不好,經歷過伴侶傷病纏身的苦,所以疼愛你的他們即便不計較你未來妻子的家世,卻一定會要求她身體康泰。尤其是你母親。她照顧了你父親一輩子,知道這種苦,不會希望你走她的老路。”
“可就如同母親愛父親一樣。”楚道:“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他輕輕在她發頂落下一吻,道:“安心曬你的太陽吧。都交給我。”
筱雨眯了眯眼想,在這樣一個尋常的清晨,尋常的地點,他們用尋常的話,似乎就已經定下了未來的一生。
這樣,也挺好。
她做不了的決定,讓他來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