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俑之事一傳出去,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單單是那原本認爲自己已經死定了的三千奴隸額手稱慶,這次沒能成爲殉人的奴隸們也是奔走相告,將中央大殿裡的決議廣散傳播。
而貴族那邊兒,對這個決定自然是相當不滿。
第二日早上,反對這項決定的激進貴族早早地就在中央大殿外的空地上等候了。
他們一定要楚和筱雨給出個說法來。
大晉的人,來了西嶺就能這麼亂搞嗎?即便你們是我王的親父親母,但也不能這般將我西嶺不放在眼裡,連前王的殉人都敢動。
這是所有激進貴族的心聲他們開始詬病起了楚和筱雨的血統。
中央大殿殿門緊閉,殿門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外面的吵吵嚷嚷聽不大真切。
筱雨就要多受點兒罪了,她五感敏銳,對這些聲音當中比較尖利的,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的。
“準備好了嗎?”楚問筱雨道。
筱雨輕輕點頭:“準備好了,我們出去吧。”
筱雨吸了口氣,抱起康康親了一口。
奎琪和珂鳶等候在殿門中央,見楚和筱雨來了,點頭行了個禮,問道:“聖父,現在開啓殿門嗎?”
“開吧。”楚沉聲道:“免得他們一直吵吵嚷嚷。”
上林奎琪點了點頭,和珂鳶公主一人一邊,將厚重的殿門緩緩地打開。
沉悶的“吱啊”聲,讓殿外並不算小的聲音靜悄悄了起來。
楚和筱雨姿態昂揚地走到了玉階之上,俯視着玉階下方的貴族。
筱雨暗暗數了數,這當中大概有兩三百人,比起當初成佛柱升起時,在這空地之上的人,人數還真算不上多。
而且打眼望去,絕大部分都是兩鬢斑白的老人。
這些人啊……恐怕是擔心自己死後沒有奴隸殉葬,覺得會丟面兒吧。
“鬧什麼?”楚氣沉丹田,運起氣來,聲調極低,卻能讓所有人都能聽見,且都覺得自己被無形的壓力給束縛住了,多少都有被威懾到。
這一招,影衛頭領當時在那地裂處的時候也用過。他宣稱自己是“地獄勾魂使者”時,也是用地這種方法。
當然,他的水平要在楚之上。
雖然比不上影衛頭領,但楚露的這一手還是足以震懾住這些老貴族。
一時之間,玉階之下的人都愣神地朝上望着,沒有人說話。
楚再次發聲道:“鬧什麼?有要說話的,讓一個人來說。”
玉階下方頓時又鬧了起來,衆人擁簇着一個人上前。
筱雨望了那人一眼,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
筱雨並不認識。
“他是誰?”筱雨微微側頭,向珂鳶公主詢問。
珂鳶公主輕聲回道:“是井口家族的長老。”
井口,前一個玉芝王便是出自井口家族。
筱雨頓時眼波一閃。
那長老已經開口了。
“殉人之制傳習千年,聖父爲何要改變殉人之制?前王登西之前曾經明確表示,要讓三千奴隸殉葬。如今聖父違背前王之令,難道是有要取而代之之心不成?”
楚冷笑道:“長老,我還沒有那麼無恥到和自己的兒子爭位。”
“那聖父此舉,到底意欲何爲?”
井口長老咄咄逼人,筱雨出言諷道:“長老既然有此問,那我也多嘴問長老一句。前王入葬,不管怎麼說都是皇族之事。長老非姓聖,也並非皇族之人,橫加干預聖家之事,又是意欲何爲?”
井口長老頓時氣得身體直抖,筱雨道:“長老保重身體,我一個婦道人家,對這些事情也並不大清楚,還請長老解惑。”
井口長老被人攙到了一邊,上來一個相對來說年輕一些的貴族長老。
他道:“聖父,聖母,我們並非是對聖父聖母懷有惡意。只是前王殉葬之事,在前王未登西之前便已經定了下來。如今前王既已登西,殉葬之事也應當按照當初前王的規定執行。三千奴隸遲遲不下陵寢,已經是不對了,現在聖父竟然又出了決議,讓奴隸燒製陶俑代替人牲。私以爲,這是對前王最大的不敬。”
楚玩味一笑:“我倒是想問問在站諸位,你們死的時候,打算要多少人殉葬?”
這一問頓時讓這些老貴族都十分不痛快。
他們的確老了,但是誰也不希望聽到一個“死”字。
“聖父這是何意?”後上來的長老不悅地問道。
楚笑道:“長老別生氣,我只是好奇。”
楚頓了頓,道:“就給你們算一人二十個奴隸好了。你們這裡,姑且算作三百人。三百個人,每個人死的時候有二十個奴隸殉葬,那就是六千人。六千人可以做什麼?你們不妨想一想。”
筱雨接過話道:“還是不用各位想,我替大家想吧。六千人,一個月就可以開墾一片荒地,一個月就可以修起一棟庭院,一個月就可以開鑿出一條山路,一個月還可以修築一條棧道。他們如果活着,對西嶺更有利。”
井口長老按着胸口喘息着喊道:“殉葬之制乃祖宗之法,誰敢打破!”
“長老,我沒想打破殉葬之制。”楚睜着眼睛說瞎話:“以陶俑代替人殉,不也是殉葬之制嗎?”
筱雨說道:“長老執意要奴隸殉葬到底是爲何?我有些不明白。”
“這是祖宗之……”
“祖宗之法嗎?”筱雨莞爾一笑:“試問,長老您死了,執意帶了二十個奴隸下去。他們是因爲您死了,才被逼無奈而死的,心中對您自然有怨恨,即便跟了您一起服侍地下,您又怎麼能肯定他們會對您忠心呢?說不定他們聯合起來,在地下折磨您呢?”
筱雨頓了頓,見井口長老的臉色有些白,心裡快意一閃。
她接着說道:“更何況,在大晉有這樣的說法。一個人生前造了太多殺孽,死後必定不得安寧,會被投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筱雨頓時就打了個激靈,作出一副恐懼的模樣,看向楚:“我還記得出殯當日,那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個地獄勾魂使者……”
筱雨看向井口長老:“您應該不希望,那樣的情景出現在您的有生之年吧?”
井口長老臉色煞白,手抖動得厲害。
楚揚聲道:“前王人殉之事,我與雙王也已討論完畢。以陶俑代殉人不可更改,各位若是不贊同,儘可以下地向前王報告。”
跟死人報告,豈不是說他們先死了再說?
玉階下的老貴族們臉色鐵青,顯然對楚和筱雨已怒到了極點。
那年輕一點的貴族長老再次開口了。
“聖父聖母執意爲此,可是要與我諸人爲敵?”
筱雨眼珠子一轉,拉住正要開口的楚,說道:“各位也請不要爲難我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以陶俑代替殉人對各位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此消息已經散佈了出去,若是再行更改,皇族的臉面何存?聖域的尊嚴何在?各位是要眼睜睜看着聖域和皇族丟臉嗎?那到時候,衆位貴族豈非也是沒臉?”
這話說出來有些委屈的味道,玉階下的貴族一下子都息了聲。
筱雨說的也是實情,他們想一想,也覺得就這樣讓聖父聖母收回命令,並不妥當。
還是那年輕一些的貴族長老道:“那……不如聖父再出一項決議,如何?”
楚側頭望了筱雨一眼,見筱雨點頭,便道:“長老請說。”
“我聽說,聖父規定的製陶俑時間是十日。不如將期限改爲五日?”
那貴族長老回頭去看向其他諸位長老,見他們都紛紛點頭,想來對這個提議也都接受。
楚剋制着不讓自己露出笑來,反倒是露出了一個皺眉的爲難表情:“五日?”
那貴族長老頷首笑道:“五日時間,如果奴隸制作不出陶俑來,那還是得殉葬。”
“那……要是真的奇蹟般的,做出來了呢?”
楚又多問了一句,特意強調了“奇蹟”二字。
那貴族長老便言道:“自然就如聖父所說,可以陶俑代替人殉。”
楚微微頷首,向其餘長老確定:“各位長老都是一言九鼎之人,方纔的決定,你們認爲呢?”
大家都點頭。
楚便道:“爲公平起見,我讓玉芝王與蘭樹王做見證,請兩位記錄下今日我與諸位貴族長老們的談話內容,以作將來憑證。”
上林奎琪寫下了這件事,所有的貴族長老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姓,蓋上了手印。楚和筱雨也不例外。
事情到此就算解決了,楚親自送了他們離開。
珂鳶公主憂愁地對筱雨道:“原本是給了奴隸們一條生路,現在……又將這條生路給堵死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給他們希望。”
筱雨看了珂鳶公主一眼,搖了搖頭。
上林奎琪不解地道:“聖母臉上怎麼不見憂愁?”
“爲何憂愁?”筱雨輕笑一聲。
她拍了拍上林奎琪的肩,道:“奎琪,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嗎?論智慧,我們比不過那些底層的百姓和奴隸。爲了生存,他們可以突破極限。更何況……”
“更何況,五日時間,算不得多。他們若是懂得齊心協力,完全可以將三千陶俑燒製出來。”
楚從外走了進來,臉上掛着愉悅的笑容。
他對上林奎琪道:“不過,這背後還需要你給一些方便才行。就怕那些貴族在背後使壞,例如控制着燒製爐,讓奴隸們沒有辦法燒製陶俑。”
上林奎琪低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