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你不知道。"那老者一笑說道,自懷中掏出一物,在白非眼前一揚,又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自非見了此物,心中猛然的一陣劇跳,暗忖:"原來竟是他。"心中方正驚異,那老者卻又掏出一物,朝土炕上一丟,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卻並未等到白非回答,接口又道:"中原武林的數百個豪士,就是爲此物,纔到這西北來的。"白非仔細看了那東西幾眼,臉上又露出驚異的神色來。
在那黃土將崩的一刻裡,石慧的江湖歷練,當然不及謝鏗及黑鐵手豐富,但是心思反應的靈敏,卻非他人能及。
何況她距離窯門本比謝鏗等兩人爲近,當下連念頭都來不及轉,身形一動,便掠了出去。
這在當時的確是千鈞一髮,她假如再遲那麼一點兒,便得和謝鏗等兩人一起葬身在黃土之下。
她方掠出土窯,身後己是轟然一聲大震,她連頭都不敢回,身形弓曲之間,已然上掠數丈,這是她身受父母兩人的絕學,換了一人,也不會有這種功力逃出。
雲龍白非也就是在她之間片刻離開的,但此刻她所遇到的驚險,卻遠在雲龍白非之上,土塊都飛濺到她身上,打得她身上隱隱發痛。
黃土如洪水而下,她將她能施展出的每一分功力,都完全的施展了出來,身形如凌波之海燕,自黃土之上掠了出來,她這一全力而奔,真氣就有些接不上來,但是她仍然不敢停留,等到後面的土崩所發出的轟然之聲靜下來之後,她纔敢停下身形來。
這時她喘氣的聲音,已經非常急促了,她靜立着將就了半晌,方自回望,四周又恢復了靜寂,原來她這一陣急掠,已奔出很遠了。
大難過後,她心裡反而平靜得很,這幾乎是每個人心裡都會發生的感覺。
她此來的任務,就是將謝鏗致死,此刻她已斷定謝鏗必定已葬身在黃土之內,暗忖:"他焉能再逃出活命呢?"轉念又想道:"只是黑鐵手也葬身其內,媽聽到了,不知道會多難受哩。"她哪裡知道,謝鏗並未死,世上之事,又豈是人們所能推測的呢!
此刻她任務已了,再也沒有什麼事了,覺得輕鬆得很,因爲她又可以回家了,回家是種多麼甜蜜的享受呀。
她輕輕一笑,驀然想起了白非,少女的心裡變幻無常,她對他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很深的情意,於是她對這正在懷念着她的人,也開始懷念了起來,這種感覺,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也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理踩這年輕人,雖然她對他的態度是冰冷的,但是她卻將她的身世一切,都告訴了他,雖然事後她想起來也有些後悔,然而當時她卻像是無法控制住自己似的。
"如果我回家去,此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他了。"她幽幽長嘆了一聲,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她還有着能再碰到他的希望,雖然也許等她再碰到他時,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這就是少女的心情,是人們最難了解,但也是最容易瞭解的。
她所走的路,和雲龍白非同一個方向,因此所遇也相同,這裡仍然是一片荒涼的原野,黃土遍地,風仍很大。
她辨不出方向來,心裡有些着慌,想找個人問問。因爲這裡四面看起來竟完全一樣,她若走惜了路,在這種生疏的地方,一定難免迷失,而她此刻有些疲倦,也有些餓了。
忽然,她鼻端衝進一股香氣,她幾乎以爲是自己有毛病了,因爲這是燒肉的香氣,而在這種地方怎會有燒肉的香氣呢?
但是這香味越來越濃郁,她直往下嚥唾沫,肚子越發餓,終於忍不住向那香味發出的方向走去,而且越走越快,竟施展起輕功來了。
"無論如何,我也要弄它一塊來吃吃。"她生就是有我無人,一相情願的脾氣,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問別人的感覺,就要去做,縱然做出了要惹一身麻煩,也是先做了再講的。
果然,走了不遠,她就看見前面有煙升起,因爲有風,所以那煙被吹得四下飄散。
她腳一點,身形如箭般竄了過去,但等她看清前面的景象時,她卻不得不猛然收攝住身形,因爲那使得她幾乎嚇了一跳。
原來前面有人席地而坐,因爲是背向着她,是以看不清面貌,只看到那人頭髮很長,似乎是個女子,最怪的是這人衣服穿得極爲破爛,在那人面前,就是煙發出來的地方,燒肉的香味,也是從此發出的。
此情此地,再加上這麼樣一個怪異角色,石慧膽子再大,也不免吃了一驚,她躊躇着,不敢再往前走,而簡直想溜開了。
這是石慧前所未有的,她正想轉身,哪知前面那人卻驀然道:"後面是什麼人,"聲音沙啞而粗,又不像是個女子。
石慧更是一驚,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輕功深淺,而且極爲自負,她暗忖:"我敢說我根本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這人卻知道了,這真有點兒奇怪,難道這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走到這裡來,你想走可不成!"那人又冷冷說道,像是背後有着眼睛似的。石慧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害怕,但腳步卻一步一步往那人走了過去,心跳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了。
那人極爲難聽的一笑,道:"你害怕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石慧渾身機憐伶打了個寒噤,暗忖:"難道她燒的是人肉?"她雖有一身武功,但遇着此事,竟像一點兒也施展不出了。
那人咯咯笑着,一轉臉,石慧這一驚卻比方纔爲甚。
照石慧的思忖,這人必定難看醜惡已極,因爲她背影如此,聲音又這麼難聽,哪知這人一轉臉,卻是張奇美無比的面孔。
這美,簡直美得不似人類,那是一張瓜子臉,眼睛大而明亮,鼻子挺直,嘴巴是一個小巧而曼妙的輪廓,但是皮膚卻白得可怕,在白的裡面,還帶着些青的味道。
這使人無法推測她的年齡,石慧的心中,更起了恐怖之意;因爲這張臉是和這人全身的其他部分都絕不相稱的。、那女人又一笑,笑得很甜,笑聲卻難聽得可怕,朝石慧道:"小姑娘,你一個人來這裡幹什麼,不怕壞人欺負你嗎?"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裡頓時現出一種迷惘淒涼的光芒,像是因着太多的往事而傷心,而這些往事,卻又是她永遠難忘的。石慧全身冷汗涔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噗哧"一響,那女子"喲"了一聲,道:"燒的肉已經好了,怎的這麼快呀。"原來她不知從哪裡弄來幾塊磚頭,在裡面燒着枯樹枝,弄出很多煙來,而那磚頭上卻燉着一個大瓦鍋,裡面的水滾着,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也發出異常濃郁的香氣。\那女於掀開鍋蓋,香氣更是撲鼻而來,石慧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她心裡雖然害怕,但生理上的要求卻仍然強烈。
那女子也看到了,道:"你想吃一點嗎,那就坐下來,不要假客氣。"說着從身旁的一個大布袋裡,拿出一套碗筷,道:"我從來沒有請別人吃過我做的東西,今天也是我看你特別投緣,但是我碗筷只有一副,只好等我先吃了你再吃。"石慧不敢作聲,那女子伸出手,竟十指蔥蔥其白如玉,那碗也是極上品的磁器,筷於竟然是象牙的,石慧更奇怪,她方纔還以爲這女人是鬼,現在雖已沒有這種感覺,但卻更奇怪,眼看着她拿着一個湯勺將瓦鍋裡的東西盛了出來,放在碗裡,用筷子慢慢吃着,吃得香得很。
石慧肚子裡可難受得很,她睜着大眼睛望着那香氣撲撲的鍋子,心裡恨不得那女人快點吃完,哪知那女人吃得更慢,一面說道:"我天生吃飯就慢,你要是等不及,就用手在鍋裡抓着吃好了。"石慧"嗯"了一聲,暗忖:"這麼燙的東西,怎麼能用手抓來吃。"她瞅了那女子一眼,看到她破爛的衣服,心中恍然忖道:"看她這樣子,八成是個女瘋子。"嘴裡可不敢說出來。
那女子一面吃,一面笑,笑聲雖然大,石慧聽起來可沒有一點兒笑意,她心裡有些發慌,不知道這女瘋子對她究竟有什麼用心。
那女子望着石慧,笑道:"你怎麼不吃呀?"石慧哭笑不得,那女子又道:"你怕燙,不敢用手抓着吃是不是?"石慧有些奇怪:"怎麼我心裡想着的事,她好像都知道的樣子。"一股涼意,由背脊直透頭頂,老實說,這種能預知別人心意的人,是有些可怕的,何況這女子看來又是這樣奇詭。
那女子突然將手裡的碗筷都送給石慧,笑道:"你怕燙,我可不怕,你用筷子吃好了。"石慧不由自主的接了下來,那女子拍了拍手,仔細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面說:"不髒,不髒。"竟將一雙纖纖玉手,伸進仍在沸騰的瓦鍋裡。
石慧又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那女子在鍋裡撈了半天,撈了一大塊肉出來,手上仍然玉指蔥蔥,這雙玉手竟像是鋼鐵所鑄的,絲毫沒有因着這沸騰的肉湯而有半點紅腫。
那女子像是行所無事,一面吃肉一面道:"你快吃呀!"石慧暗忖:"這女子的內功竟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了,這我雖然聽人說過,可是老不相信,想不到這女瘋子竟是個這麼樣的高人,可是她究竟是誰呢?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位人呀!"她呆望着碗裡的肉,香氣更一陣陣往鼻子裡衝,她暗笑自己的饞,但還是忍不住用筷子夾了一塊,放在嘴裡咀嚼着。
這一吃之下,她只覺得是生平從未吃過的美味,趕緊又挾了一塊,不一會,大半碗連湯帶肉都被她吃了個乾淨。
她意猶未盡,望着瓦鍋,意思是再來一碗,那女瘋子卻一點也不瘋,笑道:"你還想吃再吃一碗吧,來,別客氣。"石慧臉微微一紅,那女子又笑道:"你別怕難爲情,這我也是不花錢買來的,吃光最好。"說道,她又從那大布袋裡拿一大片生肉出來,道:"這條狗我吃了兩天,還沒有吃完,再不吃完就要壞了,有你幫着我吃,再好也沒有。"石慧一驚,瞪大眼睛道:"狗肉!"
那女子笑嘻嘻的說道:"對了,狗肉,你說好吃不好吃?"石慧覺得一陣噁心,剛纔吃下去的東西,在肚中翻江倒海,直想往外吐,可是又吐不出來,乾嘔了半天,一點兒東西也沒有吐出來。
那女子笑得咯咯有聲,道:"這是天下最好吃的肉,你要是不吃一次,你可真叫白活了。"石慧越想越噁心,那女子笑得打跌,道:"真開心,到西北來,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彷彿只要別人難受,她就開心似的。
那女子又吃又喝,石慧雖然餓,可再也不敢吃一口了,那女子也不管她,吃完了,將鍋裡剩下的一點肉湯往火上一倒,連連叫道:"可惜,可惜!"鍋也不洗,碗也不洗,又放進大布袋裡。
石慧眼睜睜望着她,心裡想走,又不敢,她有生以來,幾曾遇過這樣的事,心裡真感委屈,眼圈兒都紅了,像是要淌眼淚的樣子。
那女子將東西都收拾好,拿起大布袋往背上一背,石慧鬆了口氣,暗忖:"這一下她可要走了。"哪知那女子衝她一笑,道:"你可別想丟下我一走就算了,我寂寞得很,需個人陪陪我。"石慧勉強張口想說話,那女子卻一板面孔,道:"你要是像男人一樣,隨隨便便就把我丟了,我就要殺死你。"石慧頭皮發麻,不知該怎麼樣好,那女子兩道柳眉幾乎倒豎了起來,道:"天下的男子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轉過頭向石慧道:"你人漂亮,年紀又輕,千萬別上男人的當呀!"這女子有時神智不但非常清醒,而且智慧也比別人高,可是有時候說話卻又顛三倒四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再加上她這一身打扮,石慧暗忖:"她一定是個瘋子。"但瘋子又怎會有這麼深湛的功夫呢?石慧真的有些迷糊了。
那女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眼角不時去瞧石慧,石慧有些怕她,只得乖乖的跟着她走。
那女子笑道:"看樣子你輕功也不錯,跟着我來吧。"身形一動,快如閃電,向前掠去,霎時已消失了身影。
石慧大喜,身形猛轉,也以極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幾個起落之間,她暗忖:"這下我可逃開了吧。"念頭尚未轉完,身側有人冷冷說道:"我早就告訴你說,你想跑可辦不到。"石慧一回頭,卻看到那女子己來到她身側。
石慧的輕功,在武林中已可算是第一流的了,但這女子的輕功,可像是不可思議,石慧又氣又怕,忽然心中一動,暗忖:"媽媽給我的藥,我還沒有用完,正好給她用一點。"她自幼耳濡目染,將人命看得一文不值,想到此處,她不再反抗,跟在那女子後面,但是那女子輕功太高,她又根本追不上,極力的施展出功夫,但她究竟是個女子,年紀又這麼輕,雖然一時間還不會怎樣,但她卻已叫苦連天了。
那女子走了一段,又歇了下來,再走了一段,她道:"肚子餓了,我們燒東西吃吧。"石慧一怔:"她肚子怎的餓得這麼快?"
那女子身形四下流走,一會兒,竟被她弄了三塊平平正正的大石塊,又去找了些枯柴,拿起瓦鍋,又燒起狗肉來。
於是她升起火,又煮起肉來,石慧心裡好生氣,但氣卻只能氣在心裡而已,一句話也不敢說出來,怔怔的在她身旁。
那女子臉色愈發青了,又好像有點冷,她伸手一拉石慧道:"你怎麼不坐下來,"石慧一縮手,因爲她的手竟涼得可怕。
她不甘願的坐在那女子身旁,火越燒越旺,她從布袋中取出那一大片生狗肉,隨手切去,那肉竟應手而被切成一塊塊的,生像她那一雙玉手竟是利刀似的,石慧更是吃驚,暗忖:"這女瘋子的功夫怎的這樣驚人。"連這名滿江湖的兩位武林高手的後人,都被這種不可思議的功夫震怔住了。
那女子又從布袋中取出一個皮囊,裡面竟滿裝着水,又拿出了幾個小罐子,裡面有鹽、有作料,石慧暗忖:"這布袋裡還有什麼東西?"詫異的望着那布袋,又不敢動手去看。
不一會,瓦罐裡的香味又自溢出,石慧雖然知道這是狗肉,也禁不住這香味的誘惑,直流口水,她生平沒有吃過狗肉,雖然覺得很噁心,但這種南方的異味,她竟有再吃一次的想法。
那女子忽然冷笑一聲,道:"又有幾個饞鬼來了。"石慧留意傾聽,卻聽不出一絲聲音來,方纔暗忖:"這種鬼地方還有什麼人來。"念頭未轉完,突然聽到有馬蹄行走的聲音。
她不禁暗暗欽佩這女子聽覺之敏銳,自己也是從小練武,旁人聽不見的東西,自己也能聽出來,但和人家一比,卻差得太遠了。
馬蹄聲本也不是衝着這方向而來,但到後來,蹄聲卻越來越近。
片刻之間,就來了幾匹馬,從馬上人坐在馬上的姿勢看起來,這些人馬上的功夫都極好,石慧不免睜大眼睛去看,那女子卻低着頭,動也不動,注視着鍋中即將沸騰的肉湯。
那幾匹馬來到近前,其中一個道:"好香的味道,俺又累又餓,有東西吃真是再好沒有了。"一口的關東口音,而且語氣之中,彷彿只要有東西,他就能吃似的,至於人家讓不讓他吃,那全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那女子冷笑一聲,目光隱隱露出殺機,低罵道:"臭男人。"石慧暗笑:"這女瘋子怎麼對男人這麼樣恨法。"那凡匹馬上的騎士"唰"的一起下了馬,身手乾淨利落之至,他們共是四人,手裡揮動着馬鞭子,大刺刺的走了過來。
石慧暗啐一口,也覺得這些人極爲討厭。這些人不知道自己倒黴的時候已經快到了,還高興得很,其中一人身軀最爲彪壯,扯着大嗓門道:"今天俺兄弟真是走運,不但有吃有喝,還有這麼漂亮的兩個娘兒們陪着,想不到這趟到這裡來,還有點收穫。"另一人怪聲笑道:"俺對娘兒們倒不感興趣,只要老三的酒帶來就行了。"這班粗豪小子,四肢雖甚爲發達,頭腦卻遲鈍得很,可沒有想到在這種荒涼的地方,人家兩個女子敢孤身坐在這裡,難道沒有一點仗恃嗎?兀自笑着、叫着,像是突然看到什麼寶物似的。
先前那彪形大漢又笑道:"俺兄弟真是青菜豆腐,各有所喜,老二、老三喜歡喝酒,俺和老四卻喜歡酒字下面那……"說着話,粗聲大笑,一屁股坐在石慧的旁邊。
石慧以爲那女子必定會發作,哪知那女子卻笑了起來,笑的聲音輕輕的,道:"肉就快煮好了,爺們等一會再吃吧。"那大漢甩着眼睛望着她,笑道:"這孃兒有點兒意思,喂!你怎的不穿件漂亮的衣服,以後你跟着俺,不但管保你有吃有喝,還得管保你打扮得標標致致的,哈哈。"他敞開喉嚨大笑了幾聲,又道:"今天你遇着大爺們,真算你走了運了。"那女子便輕輕的笑着,石慧一肚子悶氣,依着她性子,不把這些粗漢一個個撕成兩半纔怪,但她看到這女子的樣子,卻只得將悶氣留在肚於時,暗罵:"這女瘋子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另外三個大漢也坐了下來,那嗜酒的老二怪笑着說:"你們遇見俺大哥,可真是走運了,俺大哥在關東有名的溫柔體貼,是個風流多情的大英雄——"說着,他又大聲笑道:"老三,快把酒拿出來,咱們幹咱們的。"石慧望着老大的尊容暗忖:"這還叫溫柔體貼,風流多情呀?"一噁心,連隔夜的飯都快吐出來了,連忙將身子移開一點兒。
哪知那老大卻伸出一隻毛茸茸的粗手過來,笑道:"小娘兒們,別害臊,大爺又不會吃了你,管保玩得你舒舒服服的。"石慧面目變色,方想動手,卻見那女子朝她使了個眼色,其中彷彿有着什麼深意,只得心一鬆,將手收了回來。
那女子輕輕一笑,道:"爺們都是從關東來呀,這麼巴巴的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幹什麼呀?"另一人想必是老四,笑着接口道:"來看你呀。"兩隻眼睛,幾乎眯成一條長縫了。
老大卻一本正經的說:"大爺們是別人特別請來辦事的。"他故意嘆了一口氣,做出十分了不起的樣子說道:"想不到中原武林中,都是膿包,真遇上了事,還得讓大爺辛辛苦苦的從關外跑來。"石慧面色又一變,悄悄伸出手去,在瓦鍋的邊緣摸了一下,那鍋裡肉湯已在翻滾着,顯見得肉已經可以吃了。
"肉已經可以吃了,老三,快動手。"老二接過酒囊,呷了一大口,"嗖"的一聲,從懷中拔出一把解腕尖力,自鍋裡挑了一大塊肉出來,又似乎嫌太熱,放在手上慢慢涼着。
其餘三人也各自拔尖刀,老大笑道:"這肉可燒得真不錯,過兩天大爺事辦完,把你接口家,天天給大爺煮肉吃。"石慧暗中冷笑一聲,臉上的神色,令人難測,只是那四條粗漢正自興高采烈,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面上表情罷了。
那女子笑道:"你們也是接到黑蛇令吧?"面上露出一個極爲奇怪的表情。
那四個漢子倒真吃了一驚,同聲道:"你也知道?"那女子又一笑,自懷中取出一物來,黑黝黝的,發出金屬的光,老大更吃一驚,剛伸手想去接過來,忽的慘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石慧冷笑一聲,罵道:"臭男人!"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道:"真看不出你來,小妹妹,你還有這麼一套。"石慧所施的毒,豈是小可,那謝鏗以何等功力,何況只是聞了一下,已自中毒不支,這四條粗漢竟吃了下去,此刻早已全身發黑,死多時了,那女子朝他們的屍身看了一眼,轉過頭來靜靜的看着石慧,眼中竟露出喜悅的光芒。
石慧此刻對這女瘋子非但不像方纔的恐懼、懷恨,而且甚至微微有些好感了,微笑道:"對不起,這鍋子恐怕再也不能用了。"那女子咯咯笑道:"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天下除了無影之毒外,再沒有一種毒藥能這麼厲害了,喂,我說小妹妹,你是無影人的什麼人呀?"石慧又一驚,暗忖:"她怎麼什麼都知道?"
那女子睜着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靜靜等着她的答覆,石慧看得出她絕不像其他的人對她媽媽有着又恨又怕的惡意,遂說道:"她是我的媽媽。"語氣之中,對她有這樣一位媽媽,頗爲自豪。
那女子"喲"了一聲,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了,做得又幹脆,又利落。"石慧一笑,那女子又笑道:"我早就想看看你媽媽,卻想不到媽媽沒有看到,反而先看到女兒了。"石慧一笑,問道:"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那女子目光中,立時又露出那種幽怨、淒涼和迷惆的樣子,喃喃低聲道:"我是誰,我早就死了,現在已經不是我了!"石慧倒沒有因着這莫明其妙的話而驚異,因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問話一定得不到回答的,低頭一看,那黑黝黝的鐵牌仍在那女子的手上,腦海中晃過黑蛇令三字,心裡模模糊糊的有些兒印象,彷彿以前也聽說過,只是這印象已經很難記憶清晰了。
於是她問道:"這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黑蛇令符嗎?"那女子一點頭,石慧又道:"你是不是也因爲這黑蛇令符到這裡的呢?"那女子眼中精光暴射,道:"他配叫我嗎?"隨又低低說道:"我來這裡,是爲着另一件事。"眼中又現出那種神色。
石慧悄悄接過那黑蛇令,極有興趣的把玩着,一面問道:"這黑蛇令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以前我好像聽爸爸說過,不過現在又忘了。"她現在對那女於已無恐懼,又恢復了她那種天真嬌憨的態度。
那女子望了她一眼,眼中竟有些慈愛之意,彷彿雖然不願意說話,但卻也不忍拂了這天真少女心意一樣,緩緩說道:"當時江湖中最好的幫會天龍會,因掌門人清理門戶而瓦解了,天龍門下千百萬兄弟,頓時沒有依靠,那時武林中有個很年輕,但是武功極高的人,叫做千蛇劍客的——"說到這千蛇劍客,她倏然頓住了話,臉上滿是怨傲之情。
石慧接口問道:"這千蛇劍客的名字我倒聽過,他是不是和當時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一對俠侶白羽雙劍齊名,被武林中同尊爲武林三鼎甲的那人,只是他們不是都早已隱跡江湖了嗎?""武林三鼎甲!"那女子呻吟似的低語了一句,面上流露出令人難解的神色,然後點了點頭道:"對了,就是此人,他以一柄靈蛇劍和一袋靈蛇縹得名。"她又頓了頓,指着那黑蛇令道:"哪,這就是他當年以此做盡壞事的靈蛇鏢了。"石慧極有興趣的傾聽着,那女子又道:"因爲他武功大高,雖然壞事做盡,可沒有人敢說他什麼,他名聲更高,雖然那僅僅是臭名而已,但是等到他網羅天龍門的所有兄弟,自組了個靈蛇幫之後,他居然一本正經、滿面道學的做起好事來了,江湖中人卻很高興,哪知他壞事做得更多,只不過是暗中行事,沒有人知道罷了。
"於是,別人竟將他尊爲武林三鼎甲中的狀元,他也就表面做得更好,後來——"她又頓了一下,目光閃動了許久,才接着說道:"後來不知因着什麼,此人竟失蹤了,靈蛇幫那等赫赫的聲威,也因着他的失蹤而風消雲散了。"石慧聽得出神已極,此時接口道:"我好像聽爸爸說過,他的失蹤,和當時也一起隱跡的白羽雙劍有着關係,是嗎?"那女子一轉頭,不讓石慧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石慧"哦"了一聲,像是因爲聽不到故事而失望得很。
許久,那女子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石慧突然道:"現在這黑蛇令怎麼又重現了呢?"那女子沉思着,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等了一下,又問了一句,那女子緩緩擡起頭來;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知道那廝又在玩什麼花樣,我本來以爲他只請了中原武林的人物——"她目光掃了那四具屍體一眼,又道:"卻想不到他連關東的馬賊都給請來了。"石慧又"哦"了一聲,道:"這一下這裡可有熱鬧好看了吧?"那女子苦嘆了口氣,道:"只怕這熱鬧還不會大小呢。"低下頭:又陷入回憶裡去,像是回憶雖然使她難受,但也有令她覺得甜蜜的地方。
這兩個女於年齡不同,身世也迥異,但性情上卻有着許多相同的地方,那女子擡起頭來,一笑道:"今天恐怕是我話說得最多的一天了。"石慧望着她美麗的面孔,心裡又加了幾分好感,那女子又嘆道:"多少年來,我都沒有和人說過話哩。"四野雖然仍極陰悽,然而這堆柴火的旁邊,卻像充滿着暖意。
雖然,那四具顯得極爲猙獰可怖的屍身仍然倒臥在那裡,然而人們只要心中溫暖,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要不要跟我看看熱鬧。"那女於緩緩站了起來,問着說,石慧心裡何嘗不在這樣想,立刻道:"好極了,你帶我去吧,"將回家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也站了起來,此刻,已經是傍晚了。
白非望着那老者拿給他看的兩件東西呆呆的出了會兒神,這兩件東西他以前雖然都沒有看見過,可是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然後他驚異的擡起頭來,望着那老者道:"你老人家就是白羽雙劍?"白羽雙劍的名聲,天下皆知,豈只白非而已。
那老者微微一笑,指着拋在炕上的東西道:"這黑蛇令你也知道吧?"他又一笑,道:"這和你們天龍門還有些關係呢!"白非恍然道:"難怪我看有這麼多武林豪士都聚集到此地來,想必是那千蛇劍客靜極思動,又想重振旗鼓了吧?"那老者微笑道:"他們還是一幫一幫來的呢,聽說那千蛇劍客又想重振靈蛇幫,並開十二個香堂,由武林中人公平較技,勝者爲強,是以有野心在靈蛇幫佔些地位的人,都約了幫手,羣集此地,都是想在這十二香堂裡佔一席位的呢!"白非一笑,道:"老丈大概以爲我也是其中之人吧?"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原來我也在奇怪,堂堂天龍門的少掌門人,怎麼也會來這趟一趟渾水——"白非接口道:"老丈來此,還是爲了昔年未了之事嗎,"他問得含蓄得很。
那老者正是昔年名揚天下的白羽雙劍中的司馬之,此刻搖頭道:"昔年的恩怨,老夫早已忘記多時了,此來卻是爲着要找一個人的。"他長嘆了一聲,又道:"浩浩江湖中,知道老夫昔年恩怨的,只有令尊大人一人而已——"白非沉思未語,突然道:"千蛇劍客此次重現江湖,想必是又得了什麼武學絕傳,是以纔敢如此大張旗鼓的去做。"司馬之搖頭嘆道:"他華髮已鬢,想不到還有一份爭雄的野心,老夫將這些事卻早已看得極淡極淡了。"那兩個少年此刻面上也現出憂怨之色,白非望了他們一眼,向司馬之道:"這兩位想必是令媛了。"他毫不客氣的說出令媛兩字。
那兩個少年臉上一紅,司馬之滿懷感慨的臉上,也露出笑容道:"你看得出來他們是女扮男裝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目光卻銳利得很。"白非暗笑:"這還有誰看不出來。"
司馬之指着身材較長、也就是那很愛說話的一個笑道:"這是我的義女,你別看她年輕,她在江湖上的名聲,也不弱於你哩。"白非"哦"了一聲,他方纔看過她的功夫,並非因此話而懷疑。
那女於卻嬌笑道:"爹爹真是的——"口中雖在不依,心裡卻像是高興已極,司馬之哈哈笑道:"你這位羅剎仙女還會不好意思,"白非"哦"了一聲,恍然忖道:"原來她就是崑崙雙絕手裡六陽神掌鄭劍平未過門的夫人。"心中竟微微有些失望,當然,這種微妙的心理,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會知道。
司馬之又指着另一個道:"這個也是我的義女,叫小霞,她從小離開父母,就跟着我的姓了。"司馬小霞嘟着嘴,望着白非,似乎在怪她爹爹爲什麼不捧她兩句,司馬之眼光中滿是慈祥的愛意,笑道:"她除了撒嬌外,可什麼也不會。"司馬小霞"嚶嚀"一聲,倒在牀上,粉臉想必已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了,白非望着她嬌憨的樣子,心中卻浮起石慧的影子。
白非心中一動,突然問道:"白羽雙劍昔年形影不離,後來怎的突然離開了呢?小可對老丈昔年的韻事雄跡,雖然曾聽家父談過一些,但卻仍然不甚清楚。"司馬之臉色一變,竟流露出怨恨與幽憂這兩種情念所混合的神色。
白非馬上知道自己的話問得太孟浪了,竟觸痛了人家心底的創痕,後悔得很,但話已出口,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司馬之卻並沒有怪他,只是苦嘆道:"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說給老弟知道吧。"白非望着他,覺得這名滿天下的大俠雖然話中處處流露出英雄垂暮之情,但眉目之間,卻仍時時現出過人的英豪之氣。
此刻,他也恍然瞭解了方纔小鋪裡羣豪們爲什麼在發出一聲驚呼之後,便沒有任何舉動的緣故,他暗忖:"那是因爲他們看到了這位大俠昔年被江湖中視爲聖者的白羽令的緣故呀。"他望了那枝曾在司馬之手中把玩着的白色羽毛一眼,又望了望那炕上的黑蛇令,忖道:"想不到這武林中人極難見到的黑白雙令,今天都被我拿到了。"其實黑蛇令還容易見到些,這白羽令卻一共只有兩根,武林中人要想見上一見,的確是不太容易的。
司馬小霞突然翻身坐了起來,兩隻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白非,道:"喂,我爹爹剛纔問你爲什麼到西北來,你怎麼不說呀?"白非臉又一紅,司馬之看出他的窘態,笑道:"霞兒,不要多開口。"小霞一生氣,又嘟着嘴倒回炕上去了。
驀然,客棧中的人聲喧譁了起來,許多人的腳步奔來奔去,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故,司馬小霞和羅剎仙女樂詠沙對望了一眼,大有想出去看看的意思,白非也是少年心性,好奇之念大起,也從炕上站了起來道:"我出去看看,"她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整了衣裳,方纔想走出去,哪知門外竟有人敲起門來,樂詠沙嬌喝道:"什麼人!"門外閃進一個人來,白非面色一變,暗忖:"這人怎的不等回答就闖了進來。"再一看,卻是客棧中的店小二,怒火也就消退了。
店小二咧開嘴一笑,道:"這兩天我們這小地方可來了許多大俠客,客官想必也知道的了——"他話還沒有說完,樂詠沙已皺眉喝道:"少嚕嗦,我問你外面出了什麼事?"店小二暗地一伸舌頭,忖道:"別看他人長得像女孩子,脾氣卻那麼大。"他若知道她根本就是女孩子,恐怕更要吃驚了,但是他心裡搞鬼。嘴裡卻恭恭敬敬的說道:"聽說這裡又來了個大俠客,叫什麼天中六劍的——"樂詠沙"哦"了一聲,道:"他們來了。"那店小二兩次被她打斷了話,站在那裡,竟沒有再開口,樂詠沙又喝道:"快說呀!"店小二道:"另外還有姓謝的,叫做什麼遊俠,這位謝大俠像是名頭很大,到這裡來的俠客,好像全認識他。"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嚥了口唾沫,白非暗忖:"怎麼他也來了。""住在我們小店裡的俠客們聽到他來了,全跑了出去看他,聽說那位姓謝的俠客最近報了一件大仇,別人也都爲他恭喜。"司馬之卻突然問道:"這姓謝的是和天中六劍一起來的嗎?"店小二點頭道:"他們一起來的有十幾個呢!"司馬之輕輕一皺眉,低語道:"這倒奇怪了。"他雖然隱跡江湖多年,但武林間事他仍然清楚得很,此刻聽說遊俠謝鏗竟和武林中聲名素來狼藉的天中六劍一起來,心裡當然有些奇怪。
店小二見他們不再問話,暗付:"這些爺們真難伺候。"轉頭想走,忽然又回頭來,將手裡捏着的一張紙條交到司馬之面前,一面說道:"方纔有三個人,說要找你老人家,他們只說姓司馬的,小的本來不知道是誰,後來聽他們一形容,小的就知道那一定是你老人家了。"他似乎非常喜歡說話,一開口,就是一大串,司馬之臉色微變,道:"人呢?"店小二一攤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道:"這三人只交了張紙條給我,叫我交給你老人家,人都早就走了。"司馬之一手接過紙條,道:"知道了。"
等店小二走了出去,他奇怪的低語道:"這會是誰呢?"臉上神色更爲詫異。
他緩緩展開字條,司馬小霞和樂詠沙都擠在他後面,白非雖然不好意思擠着去看,但也伸長了脖子,用眼角偷偷去望。
那是一張普通的紙,上面寫的話可並不普通,只見上面寫着道:"方纔飛鴿傳書,得知二十年前故人也來此間,欣慰莫名,弟此次聚會羣雄,卻未想到我兄也來至此間,以至未能迎近,歉甚。""此後我兄行處,一路弟已令專人接待,弟每思及與兄把臂言歡時之樂,此心便躍然而喜矣,特此專祝旅安。"下面署名是邱獨行,司馬之當然知道那就是千蛇劍客的本名,但卻再也想不到他竟會有此一舉,心中大異,暗忖:"他怎會知道我在這裡的,難道他也在小鎮上嗎?"但他自己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恍然忖道:"必是我方纔在小鋪中露出身份,有人以鴿書通知了他。"他心裡有些吃驚,這千蛇劍客的消息怎會如此靈通,忖道:"看來二十年來邱獨行不但另學了一身武功,在這西北之地,也有着極大的勢力哩。"於是他擡起頭,朝帶着詢問的眼色站在旁邊的白非道:"看來昔年的恩怨我雖然已忘卻,別人可並沒有忘記哩。"樂詠沙嗔道:"沒有忘記又怎樣。"羅剎仙子以手辣著名江湖,對這昔年江湖中的第一人——千蛇劍客,居然也不大買帳。
司馬之雙目一張,道:"我倒要看看這邱獨行二十年來,又練成了些什麼超凡入聖的本領。"語氣中雄心頓長。
白非暗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此次出來本想闖蕩聲名,現在這西北邊陲之地,居然風雲際會,羣雄畢至,他暗忖:"這正是我一顯身手之地。"滿腔熱血上涌,雄心也頓時飛了起來。
司馬小霞突然又問道:"遊俠謝鏗又是怎麼的一個人呀?"她年紀本幼,心情不定,每每會問出一句無頭無尾的話來。
司馬之道:"此人義聲振動江湖,聽說是個沒奢遮的漢子。"白非哼了一聲,不屑的說道:"只怕也未必盡如人言吧。"樂詠沙也接口道:"我看他能和天中六劍混在一起,也未必是什麼好傢伙。"司馬之低頭沉吟道:"這我也覺得奇怪得很。"頓了頓,又道:"他大仇得報,莫非他已將黑鐵手除去了嗎?"他眼睛看着白非,顯然這句話是向白非說的,白非又哼了一聲,道:"他雖然殺的是殺父之仇人,但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司馬之三人都有些奇怪,白非遂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司馬小霞和樂詠沙都替黑鐵手可憐,還在怪着謝鏗的無情,司馬之長眉一豎,道:"若然你們是謝鏗,你們又會怎麼做呢?"這句話說盡了謝鏗的苦衷,勝過了千百句爲謝鏗辯護的話,白非不禁低下頭來,他對謝鏗雖有偏見,此時亦是無言相對的。
司馬之當然也看出這情形,他對這英俊瀟灑的少年不但極爲愛護,而且還存着一分深心,因此岔開話頭道:"我肚子又有些餓了,白老弟,再出去喝兩杯吧。"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搖了搖,笑道:"這裡面還有大半瓶酒哩。"白非一笑,也解開窘態,笑道:"我也有些餓了哩。"這老小四人走到街上,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談話之間,是最容易消磨時間的。
就在這短短兩三個時辰內,街道上竟已大換了一番面目,這本是荒涼的小鎮,現在竟因着這許多遊客而突然繁華了起來。
每家店鋪都照着很亮的燈,原先做着別的生意的鋪子,此時也臨時添了些桌椅,做起吃食生意來,街上人也很多,盡是些神足氣壯、一望而知練家子的武林人物,看到司馬之等幾人,有人只淡淡一眼,有人卻在竊竊私語,大約已經知道這安詳和藹的老者就是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雙劍了。
白非暗忖:"此時此地,希望不要碰到謝鏗纔好。"他當然不是怕謝鏗,是覺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息,這是他聽了司馬之的那話才生出的感覺,其實謝鏗又何嘗願意碰到他呢。
謝鏗極爲不願意和天中六劍等人在一起,然而他生性豁達,什麼人都拂不下面子來,當六合劍和凌月劍客交手,凌天劍客驀然發現伍倫夫手中的黑蛇令,才喝令了凌月劍客。
於是他們都知道了彼此是爲着同一件事而來,天中六劍此來抱着野心極大,他們雖然生性怪僻;但卻都是聰明人,見了謝鏗和丁善程的武力,自然有拉攏之意。
因爲他們知道此次西來的好手必定很多,增加自己的力量,總是件好事,他如此想,金剛手又何嘗不是這種想法。
因此雙方一拍即合,居然結伴而來,謝鏗雖然不願和他們一路,但江湖遊俠,都是些熱血男兒,謝鏗也想參加這件熱鬧,因爲除了有數幾個人之外,誰也不知道這千蛇劍客的真相。
謝鏗還很興奮,想見識見識這昔年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
這其中的種種曲折,白非和司馬之等人當然不知道,因此他們卻在奇怪着,遊俠謝鏗怎會和天中六劍混在一起。
白非心裡不願見到謝鏗,目光卻在四下搜索着,這是人們都有的心理,當他不願見到一人時,目光卻往往會搜索着此人,這是極爲矛盾的心理,但也是極爲正常的心理。
他目光四處流動,忽然面色大大的改變了,暗忖:"難道我眼睛花了嗎?"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心頭不禁猛然一陣劇跳。
"呀,真是她,她居然沒有死,天呀!這不是夢嗎?"他眼光遠遠盯住一人,原來那人竟是他時刻未忘的石慧。
他失魂落魄似的從人叢中穿了出來,司馬之奇怪的問道:"什麼事?"他也沒聽見,司馬之更奇怪,也跟着走了過去。
當石慧瞧見他時,那時她的心情也幾乎和他一樣,兩人四目相對,像是目光中含着吸引對方的力量,腳下不由自主的朝對方走了過去。
司馬小霞嘴一嘟,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覺,樂詠沙望着她,心中暗笑:"這小妮子竟也春心大動了。"她已有了歸宿,大有飽漢豈知餓漢飢之意。
"你也在這裡?"石慧熱情也激盪了起來,以前冷如冰霜的裝作,在這一段隔離之後,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這時她身後如鬼魅般的走出一個長髮女子,狀如女丐,帶着笑意望着這一雙互相都墮人情網的少年,心中連帶的也得了些甜意。
原來石慧和那詭秘的女子竟也一起到了這小鎮上來了,那詭異女子這半日來已對石慧深迷鍾愛,是以見她這種樣子,知道她和這俊逸的少年彼此都有了很深的情感,心裡也在爲她高興着。
她眼中竟隱隱含着淚光,想起以前的自己,心裡更是感觸甚多,正想走開一步,擡頭一望,自己的十顆心,也幾乎跳到腔子外面了。
這一個西北邊陲的荒涼小鎮上,不但羣集了武林羣豪,而且在這小鎮上所發生的情感上的波瀾,更遠比武林中的波瀾爲大哩,其實武林中所有的波瀾,又有哪一件不是因着人們內心的波瀾所引起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