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暉和欒冰就像兩陣刮過平靜水面的風,留下一圈圈盪漾開的波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個解釋或者善後的理由都沒留下。

那兩位走了,卻給杜言留下了一堆的麻煩。吃過晚飯,送走徐老之後,郭平就把杜言叫進了那間供奉着鍾馗的小黑屋,開始針對白暉和欒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杜言頭疼的獨自面對着郭平阿姨的一張冷臉,腹誹着自己老爹老孃的不講義氣,卻不得不斟酌着將某些關於那兩個非人類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就這樣?”郭平對於杜言的話不是不信,可總覺的她這外甥還是瞞着她不少事情,至少,有一點她是肯定的,要是沒從杜言身上嚐到些甜頭,這兩個還弄不清是什麼品種的男人不會這麼緊追着杜言不放,從T市一直追到這裡,要是有這時間,憑他們的本事,有多少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逮不着?

“言小子,和我說實話!”

“我沒說假話……”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你,被佔過便宜沒有?比今天那個姓白的做的還要更進幾步的那種。”

???

杜言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估計是從沒想過郭平會一本正經的問出這麼不正經的話。擡起頭看着郭平,一臉的問號。直到聽到門外砰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撞到了門框上之後,腦子才轉過了彎,一張臉頓時紅得快滴出血來。

門外,剛剛趴在門上偷聽的白蘭揉着一不小心撞到的額頭,悄聲的和杜老爹說道,“老伴,沒看出來,我這妹子雖說雲英未嫁,可這思想夠開放的啊……”

杜老爹抽了抽嘴角,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上門見丈母孃的情景,當初那個滿面慈祥的看着自己,當面誇得自己找不着北,回頭就把自己當免費勞力,使喚得腳不着地的老太太,想想就覺得後背發涼。這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那啥啊……

“姨,你就別問了,能說的我都說了,其他的我也說不出來。總之我沒吃過什麼大虧,你擔心的那事也沒發生!明天我還要去祭拜外婆,就先去睡了。”

說完,杜言也不等郭平開口,一陣風似地跑回了房間, 對於剛剛貼在郭平門外,來不及躲開的老爹老孃,全當沒看見。

郭平仍舊冷着臉,白蘭讓杜老爹先去睡,自己打算和郭平好好說說,至少不能讓她這個妹子覺得自己那個兒子不懂事,不識好壞人,雖說郭平有些話問得是有些不合適,卻也是擔心自己的兒子。白蘭不想讓這個妹子冷了心,話剛開了個頭,卻被郭平截住,三句兩句就給打發了。

“姐,你放心,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能和個孩子生氣不成?你也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對了,明天我就不去了,等着你們去看了咱媽回來,再讓言小子來找我,我有東西要給他。”

白蘭見郭平不願意多說,也只能點點頭回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杜家三口人就起了牀,收拾好一應物品,借了郭平的自行車推着就去了杜言外婆的墳上。在這個小鎮的西邊,開出了一片墓地,安葬的都是島上的老人。

杜老爹和白蘭把東西擺好,也沒用杜言幫忙,上了三炷香,供奉上三盤的瓜果糕點之後,杜老爹用請來的樹枝劃了一個圈,朝着西面留了個出口,然後把昨天同白蘭摺好的黃紙元寶擺在一邊,先是點燃了幾張黃紙拜過四方小鬼,等到那些燃盡,纔開始爲杜言的外婆送錢。

“兒子,來,給你外婆送錢,再和你外婆說說這些年過得怎麼樣,當年你外婆走的時候你沒回來,和老人家磕頭道歉,沒得讓老人白疼你一場。”

杜言聽了杜老爹的話,走到圈外就要跪下,結果卻被白蘭給拉住了,早上溼氣重,地上涼,到底是心疼兒子,在地上鋪上了幾層黃紙,才讓杜言跪下,等到帶來的黃紙和元寶都送走之後,杜言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默默的唸了幾句杜老爹囑咐過的話,三口人又分別對着杜言外婆的墓碑行了禮,才轉身往回走。杜言本想再呆一會,白蘭卻搖了搖頭,孩子有孝心是好的,但是,有的事情過猶不及,杜言也沒再堅持。

回去的路上,三口人默不出聲,也沒有回頭,杜言仍舊記得小時候外婆和他說過的話,人的肩膀上亮着兩盞燈,只要燈亮着,就什麼東西都壞不了你,有那使壞心的東西想要害人的時候,必然要在身後喚你的名字,誘使你回頭,你一回頭,肩膀上的等就滅了,等到滅掉肩膀上的燈,失掉了陽氣,這些陰物才能趁虛而入。杜言一直深深記得這番話,哪怕他現在聽到了身後喚他的聲音,哪怕那聲音熟悉的就像他記憶中的外婆,他都沒有回頭,一直向前走,直到那個聲音再也沒有傳來,才略略鬆開緊握的手,手心裡已經粘膩膩的全是冷汗。

杜家三口人走到郭平家大門口的時候,剛剛停下,院子裡的大黑就叫開了,杜老爹讓白蘭和杜言把身上都拍拍,然後跺跺腳,敲了三下門,說了一句我們回來了,這才推開大門走了進去。門並沒有鎖,但這些都是規矩。等到杜家三口人走進院子,大黑反倒是不叫了。搖着尾巴走上前,在三個人的腳邊嗚嗚叫了一聲,又跑回去頭墊在前腿上趴着了。

郭平已經把早飯做好,等到杜言他們回來,就招呼着他們先去洗手洗臉,然後吃飯。杜言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坐下來,拿起一個饅頭就咬掉了一大塊,自家蒸的饅頭,不比機器做出的白淨,但卻帶着一股子嚼勁,吃起來更香。杜言連吃了兩個比他拳頭大上一圈的白麪饅頭,又喝了一大碗粥,身上才漸漸有了些許熱氣,舒服的摸了摸肚子,眯了眯眼,又拿起了一個饅頭,狠狠一口咬下去,鼓起了一邊的腮幫子,那副樣子,看得白蘭直想撲棱他的腦袋,怎麼就那麼像她小時候養的那隻貓呢!

吃過了飯,白蘭和杜老爹回屋去補覺,畢竟年紀大了,一連折騰了這麼多天,又起得早,還是有些乏力的。杜言則是聽了白蘭的話,去找了郭平。郭平沒像杜言擔心的那樣,又問他白暉和欒冰的事情,而是打開了一個櫃子,從櫃子裡珍而重之的取出了一個有些年月的小匣子並一把小巧的鑰匙一起交給了杜言。

“這是?”

“匣子裡是你外婆那間宅子的幾把鑰匙,還有她留給的你一封信,這是匣子上鎖的鑰匙。過了這麼多年了,可能信紙都脆了,你看的時候多加小心,那間宅子裡有你外婆留給你的一些東西,你回去之前最好去看看,去的時候,別馬上拆門上的封條,那上邊都是有說道的,先在門前供上幾炷香,然後再進去。”

郭平說完了這些,就讓杜言出去了。等到門關上,郭平站起身,走到神龕上供奉的鐘馗像前,神色不明的站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深深的拜了下去。

杜言捧着匣子走出郭平的房間,忍不住回過頭,看着那扇關上的門,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有心想去找老爹商量商量,卻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回了自己的房間,杜言坐在牀上發了會呆,愣愣的看着手裡的匣子,捏着那把要是,他竟然有些不敢打開,隱隱約約的,開始覺得這個小匣子裡的東西,還有外婆的那所宅子,自己還是不要去碰觸的好,似乎有些東西,是被他埋在了很深的記憶裡,永遠都不要去想起來……

搖搖頭,杜言輕笑的一聲,總覺得自己想多了,深吸了一口氣,把匣子放到牀上,慢慢的打開了……

就像郭平說的那樣,匣子裡只有幾把鑰匙,和一箇舊式的信封,除了這些,就只餘一個用紅布包裹着的圓形物體。杜言覺得稀奇,這東西郭平倒沒說起過,好奇的取出來,掀開紅布,裡面包裹的竟然一塊懷錶。杜言看了看錶殼上的劃痕,估計這塊懷錶的歲數可能比他父母都老了。懷錶早已經停擺了,錶針固定在了一個刻度上,似乎很多年都沒有再動過了。杜言看了一會,實在看不出什麼,就把懷錶放到一邊,撥開信封上的鑰匙,拿起那張信封,捏了捏,有些厚度,估計外婆這封信並不短。

小心翼翼的從開口處取出信紙,展開鋪在牀上,看着信紙上熟悉的字跡,杜言的眼眶有些發紅,外婆受的是舊式教育,寫信的時候用的還是繁體字,信紙也是豎版的,杜言看起來卻並不費力,小的時候,外婆還曾經教過他這些,指尖摩挲着泛黃的信紙,往日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現在了眼前……

只不過……

杜言在剛開始的感動過後,又抿了一下嘴角,外婆的字,果然還是如同他記憶中的一般——不好看……

喀……

就在杜言專心的看着信上內容的時候,被他放在一邊的那塊懷錶,錶針突然動了一下,摩擦出了一聲有些乾澀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像是被禁錮的時間,又慢慢開始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