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褫奪(二更到
“你既說是幫自己,那咱們就互不相欠了。”溫貴妃伸手扶一扶髮髻後的宮花,神色定然,“皇上回鑾後,選秀的事就定下了,舊的如宜妃幾人我已經爭不過,新來的還不知是什麼氣候。我別無他求,但求皇上不要忘了鹹福宮,眼下連八阿哥都沒了,我實在不曉得怎麼才能讓他想起我,可照你們的話,之前我折騰這樣那樣的事,已經讓他厭煩了。”
覺禪氏頷首道:“這幾個月娘娘先把身體養好,不論您是想侍奉皇上,還是想誕育子嗣,沒有好的身體一切都是空談,宮裡的事您這兒總有人留心,時不時告訴臣妾一些,臣妾願爲您出謀劃策。”
溫貴妃苦笑:“你這樣聰明,卻不爲自己爭,不然的話,是不是烏雅氏也爭不過你?”
覺禪氏搖頭不語,心裡卻想,一個爭字並不難,難的是人家不爭不搶,照樣擁有一切,又豈是聰明和美貌就能贏過她的。
二人正說話,外頭突有敲打聲,接着門前就是吵吵嚷嚷的聲音,兩人都覺得奇怪,門前便有人來稟告事宜,冬雲滿面莫名地進來說:“大阿哥拿石塊把咱們門前的石獅子砸掉了一塊,人已經跑了。”
“大阿哥做什麼砸它們?”溫貴妃還沒反應過來,邊上覺禪氏已道,“興許是爲了您打了惠妃娘娘一巴掌。”
“她倒是生了個不錯的兒子,可若真不錯,砸了就砸了,跑什麼,當面一句話也不敢對我說麼?”溫貴妃冷笑,遂吩咐冬雲,“告訴上頭去,不是我小氣非要和個孩子計較,皇子品行關乎社稷,管教皇子,也是我的責任。”
冬雲領命離去,覺禪氏也起身要告辭,溫貴妃與她道:“她唆使乳母虐待八阿哥的事,我不會就此算了,照你所說她應該很快會拋棄這個乳母,我會派人盯着,這件事一定要讓上頭知道。”
“娘娘若把乳母推出來作證,弄不好損了一條人命,對娘娘自身又無所助益。”覺禪氏冷靜地爲她分析,“這是宮闈醜聞,皇上不會大張旗鼓地查辦,而讓乳母能有機會下手虐待皇子,您本就失職在先。這件事您非要告到上頭去,對娘娘自己並沒有好處,皇上不計較您便罷了,若是氣惱,到底還是您身爲養母沒有照顧好的緣故。”
溫貴妃恨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覺禪氏搖頭:“您心裡明白惠妃是怎樣的人就好了,相較於惠妃的城府心機,臣妾望其項背,不過是膽子大一些,不比她投鼠忌器。再看這件事,您若想以此要挾惠妃,她一定會想出更狠的事來反撲您,對付惠妃最好的法子,就是離她遠遠的,千萬別讓她看出來您在想什麼。”
溫貴妃聽得很認真,讚歎覺禪氏心思周密之餘,又忍不住悲傷淒涼,似呢喃自語:“皇上原是喜歡我的,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她當局者迷,旁人說再多的話沒用,而大阿哥跑來泄憤的事,也很快稟告了慈寧宮,太皇太后依舊不管,大阿哥有生母,皇貴妃不宜出手干涉,孃兒倆被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很生氣,連同惠妃和溫貴妃起爭執的事一起算,少有的將惠妃訓斥一頓,大阿哥幾番爲母親辯解,結果反被惠妃喝斥。
惠妃本想把兒子領回去教訓,可太后說如今大阿哥在阿哥所,那裡自然有人教導他,先讓人送大阿哥回去,留下惠妃才又道:“你一向最穩重,怎麼今天鬧出這麼多事?還有一件事,之前暗下在各宮傳說,面上沒提起來,可不代表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不知道。去年除夕前,大皇子當面挖苦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惠妃心中一緊,這件事她曉得,只是見宮裡沒人說,漸漸也忘了,這會兒太后卻翻舊賬,更叮囑她:“方纔我只是藉口讓胤禔先走罷了,阿哥所雖有人教導,到底還是要你這個親額娘去約束他,今天這種事,還能說是小孩子頑皮言行無狀,可關於太子的事,就別等前頭大臣來找你麻煩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一筆筆都記在心裡的。”
惠妃慌地屈膝表明心跡,說她覺不敢唆使大阿哥對太子不敬,太后也猜想她不敢,只是一再提醒:“你無心未必別人無意,再有胤禔對太子不敬的事,你做孃的難堪,胤禔也要遭皇上厭惡了。回去好好想想,過幾天再把胤禔叫回去,該怎麼管教你心裡有數。”
今天這一天折騰的,惠妃的心都冷了,她最懂這宮裡的人情冷暖,大阿哥幼年頑皮不聽話,太皇太后親自管教好幾回,那是真真疼愛這個小孫子,今天這樣的事,卻不聞不問了,就是無言地告訴惠妃,她不在乎皇長子了。
“可不是嗎?她如今最在乎的,是烏雅氏那幾個孩子。”惠妃回到長春宮,宜妃已等候許久,說起這件事,宜妃恨恨道,“從前不都說,被太皇太后責罰是有面子的事,哪怕去慈寧宮跪得膝蓋碎了,而是老人家疼你才願管教你,真不理會了,也就提不上什麼喜歡了。烏雅氏真本事,這就在慈寧宮住下了,她是怕住在永和宮裡被人害了肚子裡的胎嗎?”
惠妃坐在一旁神色冷凝,她竟完全疏忽了太皇太后對於皇孫的親疏,除夕前那件事她也不敢悶聲不響,當時若就領着大阿哥去請罪,未必能聽太后說這些話,太后做事說話都看着慈寧宮,她的意思,一定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幾日後,大阿哥被親孃帶回長春宮狠狠教訓了一頓,更親自領着他來鹹福宮磕頭賠罪,溫貴妃也沒尊大,更不提前幾日八阿哥那場鬧劇,客客氣氣說些場面話,不多時就散了。
惠妃又硬着頭皮領着兒子來慈寧宮,做了好被拒見的打算,只是想做到這一步,卻不料太皇太后見她們母子,進門時正見烏雅氏在廊下,溫和地對她們笑着:“蘇麻喇嬤嬤才蒸了一籠三鮮餡的包子,太皇太后說大阿哥最喜歡吃這個,正惦記着呢,大阿哥快進去,胤祚已經吃上了。”
惠妃拉着兒子沒讓他亂闖,端着客氣問嵐琪怎麼不進去,孱弱的孕婦笑着說:“太香了,聞不得,不大舒服出來透透氣,惠姐姐快帶大阿哥進去吧,包子要涼了。”
說完就扶着環春往別處去,她聽見身後大阿哥纏着母親要進去的聲音,之後大概便是走了,嵐琪才稍稍舒口氣,環春回頭看,輕聲告訴她:“惠妃娘娘和大阿哥進去了,主子咱們回屋子去歇會兒吧。”
嵐琪點頭,又聽環春嘀咕:“可惜惠妃娘娘不會知道是您勸太皇太后見她們,心裡頭還指不定怎麼不自在,奴婢真覺得不值,差點還叫您被太皇太后埋怨。”
她卻笑:“太皇太后若真不願意,我說幾句話管什麼用?太皇太后比我更明白這裡頭的輕重,她是生惠妃的氣,不是大阿哥。”
這邊胤禔給太皇太后磕頭認錯,老人家訓誡幾句後,便讓他帶着胤祚吃點心。不說大阿哥性子憨直,除了對太子這個弟弟滿腹不服氣外,對其他弟弟妹妹都極愛護心疼,這樣的年紀本就該是孩子心氣,他會氣得跑去鹹福宮爲捱了打的親孃出口氣,就不是有心機的孩子能做得出來,太皇太后冷靜想想,到底還是心疼重孫子,怨惠妃的事,不好一併算在孩子身上。
此刻孩子們在外頭吃點心嬉鬧,惠妃與太皇太后對坐,多番自責請求原諒,將姿態放得極低。
當初深夜漆黑的乾清宮大殿裡,皇帝與她把難聽的話都說盡,但那是她和皇帝之間的事,並未有在太皇太后跟前被訓斥或她失態的事,哪怕彼此心裡都看透了對方,或厭棄或憎恨,甚至不惜派寶雲監視長春宮,面子上的客氣祥和,爲了皇家的體面,兩人還都好好維護着。
惠妃聽得出來,太皇太后眼下絮叨的幾句大道理,沒一句在點子上,她今天被接見,全是借了兒子的光,雖然難免落寞淒涼,但也足夠了,她如今還能爲自己爭什麼,一切都是爲了胤禔。
更讓惠妃寒心的是,太皇太后看似關心地囑咐她:“八阿哥還是個小娃娃,你帶着辛苦,反倒是榮妃比你輕鬆些了,往後宮裡的事你忙不過來就不必都攬在身邊,榮妃帶着端嬪她們能打理好,這次選秀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惠妃直聽得胸口疼得陣陣血腥,如今是一件選秀的事,下回又不知是什麼事,總之她惠妃的權力早晚要被一點點抽光,將來就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長春宮淒涼。怎麼她好不容易弄來了八阿哥,境遇卻越來越糟?極聰明的人,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
隨着這幾件事安定下來,六宮難得的進入了很長一段平靜的日子,嵐琪在慈寧宮好好地安胎,皇帝來往信函得知此事亦是十分高興,說一路順利,說太子與他都安好,讓祖母保重身體云云。
之後寒意消退,春色漸濃,各處殿閣都撤了炭盆火爐,身上衣服也減了些許,終於傳來消息,聖駕已在歸京途中,彼時太皇太后與挺着肚子的嵐琪開玩笑:“肚子裡這小東西真礙事,不然又能像從前那樣,皇上半路停一停,把他喜歡的人接出去玩幾天。”
嵐琪臉紅,嬌然笑着:“上回被你罰跪現在想想心裡還憷,再出去一趟,回來就該被您打斷腿了,臣妾纔不傻呢。”
玩笑幾句,皇貴妃與榮妃到了,嵐琪退到一旁不敢僭越,只聽皇貴妃說:“內務府上報,各地秀女都已到京城,臣妾來請太皇太后旨意,是等皇上回京再揀選,還是由您和太后出面,先把人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