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裴映雪睡得不好。
在夢裡,她先是看到了陳綺羅,這個女人臉色蒼白的對她猙獰大笑:“就算我死了,我也贏了!我搶了你心愛的男人。奪了你視若珍寶的親人。那件事,我不會告訴你,你就等着這輩子都被蒙在?裡吧,哈哈哈!”
緊接着,表哥進來了,他抱着陳綺羅對她一臉冰冷:“你這個見異思遷不安於室的女人,我早不喜歡你了,你滾!不要再來打攪我和綺羅的幸福生活!”
她正要上前解釋,誰知皇帝又突然出現,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裴映雪,你這個賤女人!你敢到處勾搭男人,給朕戴綠帽子?你還敢給朕下藥!朕要殺了你!”
不要!爲什麼他們都要這麼對她?她明明纔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裴映雪拼命掙扎。好容易才掙脫開皇帝的桎梏,便拔腿就往外跑。可是她才跑,這些人便都追了上來,而且追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擠擠挨挨的,數不清的手從背後伸過來,張牙舞爪的要把她給抓住,拖進十八層地獄裡去!
她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拼命奔逃,在極度絕望之下逸出一聲大喊——
“不要!”
然後,她終於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便對上一雙幽暗的雙眼,那不就是睡夢中叫囂着要掐死他給他再也無法出世的子孫償命的那個男人的嗎?
裴映雪猛一個激靈,連忙縮到牀角,一把抓住被子當做屏障。“你別過來!”
皇帝滿頭黑線。“皇后你做噩夢了。”
做噩夢?好像是的。
可是,夢境如此真實,讓她直到現在都無法徹底從裡面拔出來。直到現在,她眼前都還能清楚的看到那無數雙手從四面八方伸出來,在她周身搖晃,叫着喊着要把她給拖走的情景。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自己親身經歷過一般。哪裡只是做夢?
等等!裴映雪抓着被角的雙手一僵。一陣涼意襲遍全身——那一幕,自己似乎以前真的經歷過!
可是,是什麼時候?她已經記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
暖意從手掌心裡發出,沿着肩膀涌向全身,將身體的冰寒驅走,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朝這份暖意的來源靠近。
“這個噩夢很可怕嗎?”低沉的男音在耳畔響起,帶着幾分令人心沉的味道。裴映雪那顆咚咚亂跳的心不由自主的平穩下來。
“很可怕。”她小聲說着,繼續朝他身邊靠過去。
皇帝眯起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她或許不知道,現在的她衣服都已經被汗透了,柔軟的寢衣就這樣貼在她身上,完美的勾勒出她的曲線。兩鬢的髮絲也被冷汗浸潤,貼在臉上。而她臉上還帶着明顯的驚懼,雙眼中水光涌動,就像是一隻迷失了方向的貓兒。莫名讓他心口彷彿被貓爪抓了一把,癢癢的,突然有種想將她擁進懷裡安撫一番的衝動。
不過,衝動終究只是衝動。
不等他採取行動,外頭就傳來王全的低喚:“皇上,您要起了嗎?”
皇帝頓時一個顫慄,立馬反應過來自己剛纔都差點幹了什麼!
趕緊將都已經伸出去的手一收,他板起臉冷聲問:“什麼時辰了?”
“卯時還差一刻,您還可以再眯一會。”
“不用了,起吧!”
“是。”外頭一聲悠長的應和,牀簾拉開,明亮的燭光照射進來。裴映雪被刺激得雙眼痠澀,忍不住又往裡頭縮了縮。
這麼虛弱可憐的她,簡直是他這些年第一次見。原本在他心裡,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連惡鬼遇到都要繞道走的人。可是現在這樣……卻莫名叫他心裡生出幾分憐憫。
簾子掀起來,牀上的一切也都落入王全素錦等人眼中。素錦連忙驚呼一聲,快步上前來:“娘娘,您怎麼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裴映雪這才慢慢擡起頭。“素錦?”
素錦趕忙點頭。“正是奴婢!娘娘您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奴婢去請太醫來看看吧!”
“放肆!皇上在此,豈容你大呼小叫?”王全立馬又是一聲高喝。
素錦隨即回頭,當看到面色陰沉的皇帝,她不禁又想到了那一日,自己毫不猶豫的把一隻琉璃盞砸向他後背的情形,霎時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地:“皇上,皇后娘娘她生病了,奴婢求求您了,趕緊請太醫來給娘娘看看吧!只要能給皇后娘娘看病,要殺要剮奴婢隨便您!”
皇帝靜靜盯着她看了許久,俊雅的面孔板得死勁。
王全聽到這話也不禁掩面:“你這死丫頭又胡說什麼?好端端的,皇上殺你剮你做什麼?既然皇后娘娘生病了,你們還不趕緊來伺候皇上更衣,皇上還趕着要上早朝呢!”
“算了。”皇帝緩緩開口,“既然她這麼關心她的主子,那就讓她去請太醫吧!王全,你來給朕更衣便是。”
“是。”王全趕緊點頭,連忙捧起小宮女托盤裡的衣服,一件一件給皇帝穿上。
素錦聽到皇帝的話,也大喜過望,連忙跪地向皇帝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口中高呼:“奴婢多謝皇上救命之恩!”便站起身,匆忙朝外去了。
皇帝一言不發,板着臉任王全伺候穿戴。整裝完畢,走出椒房殿,他才咬牙切?的道出一句:“朕有這麼可怕嗎?”
王全連忙低頭:“些許小事,皇上不要往心裡去。素錦這丫頭也是太擔心皇后娘娘了,這樣一心爲主的丫頭難得,您就別和她一般見識了。”
“這哪裡是一般見識不一般見識的事?”皇帝都快被氣死了,“這一個兩個的,都當朕是洪水猛獸呢!朕何曾欺負過她們了嗎?”
明明一直被欺負的都是他!他都還沒什麼表示呢,這兩個就一個傻了,一個半瘋了。說出去,他當皇帝的顏面何存?
氣死他了,真想仰天大吼一通!
王全也只得柔聲勸道:“皇后娘娘不過是做了個噩夢,這個和皇上您並無什麼關係。等皇后娘娘好了,她們自然就知道錯了,自會來向皇上您認錯的。”
誰要她們認錯?難道認錯了,事情就能揭過去了嗎?誰又知道他現在心裡有多不爽?
皇帝氣憤的一甩袖子:“這事朕就不指望了,只求皇后別再出什麼事纔好。”
真是多事之秋。徐家纔剛沒了一條人命,要是皇宮裡再出點什麼,他真要手足無措了。畢竟,一個前朝的事就夠他忙的了。
因此,他轉頭又吩咐一句:“皇后這邊派人盯着些,有什麼情況便及時去告訴朕。”
“是,奴才明白。”王全連忙應道,便甩開手裡的拂塵,高聲喊道——“皇上起駕——”
熹微的晨光中,金黃的龍輦被擡起,迎着朝陽走去。而在徐家後院,徐明軒盤腿坐在一間狹小的室內,在他跟前擺着一隻火盆,盆內火光跳躍,迅速將一頁頁用硃砂寫滿了字跡的的紙張吞噬掉。當看到最後一角紙張被火苗吞吃入腹時,一縷陽光透過半開的窗子投射進來,正好照到了他滿是燦爛笑意的臉上。
與此同時,遠在距離京城上千裡的一座寺廟內,破舊的房屋中,躺在破竹蓆上的少女猛地睜開眼,一抹詭譎的波光在她眼中流轉,使得那張乾瘦的小臉上也透出幾分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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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裴映雪只是做了個太過嚇人的噩夢,以至於夜間盜汗,再加上碰上陰雨連綿的秋夜,便着了涼。
在牀上躺了一天,喝了幾碗驅寒發熱的藥,她的精神就漸漸恢復了。
也是因禍得福。第二天,她的大家裴映霖和二姐裴映霞聽說她生病的消息,便遞了牌子進宮求見。這個權利本來就掌在裴映雪手裡,她自然不會虧待自己,便當即點頭,叫人領着兩個姐姐進來了。
“哎!”甫一進來,見到她小臉蒼白的模樣,大姐便低嘆口氣,“你說你,好好的怎麼也病了?”
二姐也道:“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不想的。不過既然大夫早就說過她活不過冬天,現在這個時候去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就別太往心裡去了。”
呃,難不成兩位姐姐以爲她是因爲陳綺羅死了,所以心有鬱結,也病倒了?
裴映雪無力搖頭。“我只是做了個噩夢着涼了,沒事的,你們別擔心了。”
“真沒事嗎?”大姐關切的問。二姐也拉着她的手道,“阿雪,這裡沒有別人,你要是真傷心就在姐姐懷裡哭一場吧!哭過了就把這件事給忘了,以後好好的過日子,嗯?”
“我真不是因爲這個生病的!”裴映雪簡直哭笑不得。
“那是爲什麼?”兩個人便問。
裴映雪想了想,便把昨晚上的夢境給說了一遍。裴映霖和裴映霞聽了,也都各自陷入沉思之中。
“你怎麼會突然做這樣的夢?是因爲昨晚上的刺激嗎?”大姐想了想問。
裴映雪搖頭又點頭。“應該有點關係,但不會太大。畢竟表哥和陳綺羅的事情還不至於成爲我的心結,我也不可能因爲這個就做這樣的夢。”斤斤宏亡。
對於這一點,裴映霖和裴映霞深表同意。她們這個小妹啊,別的本事沒有,這顆心倒是比誰都寬。從小不管遇到什麼事,別的小孩都嚇得哇哇大哭了,她還傻乎乎的站在那裡對人笑。小時候他們頑皮打碎了奶奶最愛的茶盅,爹孃罰她們跪祠堂,就連她們幾個都嚇得不行,接下來幾天都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閉上眼就做噩夢。這丫頭呢?該跪跪,跪到第二天一早,便隨大流回房去,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就倒頭大睡一場,起來什麼事都沒有!可叫她們嫉妒死了!
不然她也不至於在一年前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稀裡糊塗當上皇后後還能好好活到現在。
這麼說來,她被陳綺羅的死嚇成這樣也的確是說不過去。
隨後,裴映雪又扔出一個重磅炸彈——“而且,最後那一個畫面我以前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幾乎是一模一樣,我昨晚夢到時的感覺也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這樣嗎?那這事就值得深究了。”
裴映霖和裴映霞都不是無知小兒。兩個人從小跟着裴家長輩見識不少,現在嫁人生子,接觸的人事物就更多了。那些神鬼之說她們自然也都是持敬畏態度的。尤其現在出了裴映雪七年前的事情,她們就更不敢不信了。
“我記得二妹你婆婆不是和蓮花庵裡的靜慧師太交好嗎?靜慧師太見多識廣,下次你們再去蓮花庵,你拿這事問問師太,看看她有什麼說法。”大姐裴映霖對二姐裴映霞吩咐道。
裴映霞鄭重記下了。裴映霖想想又道:“我記得以前爺爺的書庫裡有不少傳奇志異,這裡頭或許也能有點線索。回頭我給大哥二哥去信一封,讓他們去舊書房裡找找看,能找到一點線索是一點。”
“大姐二姐,謝謝你們!”裴映雪感動得眼裡鼻涕都快下來了。
沒辦法,一個人身在後宮一年,她就算心再大也會覺得空虛寂寞。尤其每當皇帝聯合麗妃花樣欺負她的時候,她就更想念當初各種悉心照顧自己的哥哥姐姐們。眼巴巴的盼了一年,終於又盼到了姐姐們的溫柔呵護,她便立馬又恢復了當初的小女兒心性,一頭扎進姐姐的懷裡捨不得拔出來了。
裴映霖看着懷抱裡撒嬌的小妹,真是想笑又想哭。
這個小妹是母親三十歲那年又懷孕生下來的,當初她出生的時候可把母親給折騰得死去活來,直接導致母親言明再也不生了!
自然而然的,這個老幺就成了家裡所有人的掌中寶。這丫頭性子又嬌憨,從小就不肯好好讀書寫字繡花彈琴,能混則混,家裡人也並不怎麼逼迫她。反正她是最小的,有他們這些哥哥姐姐們護着,以後再嫁給青梅竹馬的表哥,難道還怕誰欺負了她不成?所以直到她及笄,這丫頭還是一團孩氣。
結果到了現在,這丫頭在他們跟前還跟個孩子似的。明明都當孃的人了,這一年來的皇后當得也勉強說得過去。可一旦到了最親的姐姐跟前,她就又原形畢露了。
裴映霞也對她的反應好生無語。便揉揉她的頭:“好了,別說這些了,誰叫我們是你姐姐呢?對了,昨天徐家出了一件事,你知不知道?”
裴映雪搖頭。“什麼事?”她一直躺在牀上要死不活的,哪有精神再去管外頭的事?
“說起來,還跟流朱宮裡的那位脫不開干係呢!”裴映霞衝着流朱宮的方向努努嘴,臉上明顯掛上一抹幸災樂禍。
裴映雪心中一跳——“又是麗妃孃家人?”
“可不是嗎?徐家二少夫人過世,這個在洛陽城裡也算一件大事,幾乎認識的人家都送去了喪儀,李家人自然也隨大流去了。只可惜啊,別的不相熟的人家也就派個管家送點東西、再說兩句好聽的話就算了。但他們偏不,他們這次派出了麗妃的兄長、李家大老爺李天賜,直接騎着高頭大馬,親手拎着喪儀上門去的!”
呃……
裴映雪額頭上掉下三根黑線。
不用想,她都能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了。
“他又犯蠢了?”
“何止是犯蠢?徐家和裴傢什麼交情他難道不知道嗎?前些日子因爲李家老二不顧宵禁飲酒縱馬的事,吳夫人還跑去五城兵馬司門口大哭大鬧了一場,把裴家給罵得狗血淋頭,就連和裴家關係密切的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問候了,人最後還是被李家的丫頭婆子給擡回去的。這事情還沒過呢,他家大爺就光明正大的找上門來了,擺出一副格外親熱的模樣,拉着阿軒表哥的手哭個不停,還非得去給陳綺羅牌位前上柱香。”說起這些八卦事,裴映霞事最來勁的,不用裴映霖吩咐,她就自動自發的開口了。
說到這裡她頓一頓,又興致勃勃的道:“要是隻是這樣,那也就罷了。畢竟來者是客,他表現的太過了些大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是你猜,他接下來又做了什麼?”
“什麼?”裴映雪搖頭。這些日子,麗妃一家人一直在不停刷新她認知的下限,所以這樣的事情,她猜不着。
“接下來徐家擺酒席宴客,他也厚着臉皮坐下來吃。聽着席間的客人說起阿軒表哥和陳綺羅伉儷情深的種種,他也忙着插話,卻說些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回頭他就給阿軒表哥找幾個才貌雙全的來給他挑這樣的話!席上的人想把話題轉走,他還不幹,又擺事實講道理,說了不少鄉間男人在女人死後如何如何挑選女人繼續給他生兒育女的話,說得口沫橫飛,就差直接領個女人來塞進阿軒表哥懷裡去了!”
果然,麗妃這一家全都是妙人啊!每一個單獨拎出來都能給她無限的驚喜。當然,前提條件是這些事情不要和她有任何的牽扯。
裴映雪都忍不住掩脣低笑。“他們都已經來洛陽一年了,怎麼還連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難道沒有人教導他們該如何行事嗎?”
“嗨,你以爲沒人教嗎?他們剛來洛陽的時候,我聽說麗妃是特地出高價請了不少深諳禮儀的人去教導他們。可是這一家子學了兩天就覺得這些東西太繁瑣了,他們年紀大了學不會,就漸漸怠惰了。後來和他們來往的大多都是想要攀附權貴的下等官吏,他們對着一家子只有巴結逢迎的份,便是這一家子放個屁他們都能說是香的,又怎會說他們哪裡做得不對?時間長了,他們也就真以爲自己的爲人處世沒問題,也就將原本的那一套給沿襲下來了。那些原本的先生見狀,也便都告辭離開,那一家子也就越發的肆無忌憚,所以就到了現在這樣咯!”裴映霞攤手道。
裴映雪歎爲觀止。
“然後呢?徐家人就把他給請出去了?”
“能不請出去嗎?都沒喝酒呢,他就信口胡說,真當徐家內堂是鄉野茶館呢,能讓他香的臭的一股腦的往外掰扯?”裴映霞冷哼,“舅舅一家子算是講面子的了。要是在我家,我保不?直接叫人拿大棒子把他們給打出去!叫他口無遮攔!”
“你算了吧!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直接請出去,這事也已經夠丟人現眼了,想必李家人現在已經恨死舅舅他們了。”裴映霖柔柔打斷妹妹的吐槽。
裴映雪低聲補充上一句:“說不定,他們還以爲這些事都是裴家教唆的呢!這筆賬,他們必然會也給裴家記上一筆。”
“無所謂,他們愛記就記唄,誰怕誰?這事說破天了也是他們李家教子無方,當時在場的人都能作證!”裴映霞又道。
怕就怕,在姓李的一家子眼裡,這還是他們名門世家的人聯合起來欺凌他們沒根基的鄉下人呢!裴映雪心裡暗暗想着。
這下,麗妃那裡肯定又熱鬧得緊。
麗妃也的確是被這個最新消息氣的腦仁疼。
“大哥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他往徐家跑什麼?去送喪儀就送喪儀吧,他在別人家裡又胡說八道些什麼?這種場合,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
“可是咱們也是一片好心去弔唁的啊,你大哥說的不對,他們叫他別說就行了,幹嘛就那樣把人給趕出來?這根本就是沒給咱們李家人留半點臉面!他們簡直欺人太甚!”麗妃的大嫂李夫人氣呼呼的道。
她本是鄉下的一個普通農女,到了年紀便被媒人說給了麗妃大哥,嫁過來還沒過上幾天苦日子就隨着婆家人遷到洛陽,成了新近貴戚。孃家人都以她爲榮,出去也有不少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對她恭維不斷,她那顆一開始還惴惴不安的心現在也開始過度膨脹了起來。
雖然因爲之前的幾件事,她已經知道諸如裴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不是他們李家所能抗衡的,但是怎麼說呢……或許是無知者無畏吧,她畢竟是被人恭維慣了,自身又沒有收到過來自裴氏徐氏的正面打擊,所以心裡對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很有些不忿。
麗妃聽她這麼說,頓時又氣得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別人是洛陽世家,來往的都是些飽讀詩書的大戶人家。大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亂說話,你難道還指望他們好聲好氣的求他?你覺得他們會這樣做嗎?你們看在這個皇宮裡,皇后就算在最落魄的時候又何曾對我低聲下氣過?”
說起那個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皇后,她又是一陣胸悶氣短。
最近,皇上對皇后的關心是越來越多了。前天不是初一十五,他都去椒房殿留宿,還讓皇后伺候沐浴!這等殊榮是她都未曾享受過的!因爲代皇上出宮安撫徐家的關係,皇后回來就受涼生病了,皇上也一直關注着她的狀況,甚至還主動命人送了一份血燕過去。這份血燕不是關鍵,關鍵的事這份心意啊!想想過去一年時間裡,皇上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過她的身體了?
在不被皇上寵愛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將自己死死踩在腳底下。要是皇上對她的心思漸漸又起來了,那她還活不活的成?
只是現在,這樣的想法她也只能放在心底自己悄悄的想想,夜半三更無人的時候偷偷掉兩滴眼淚。等到天明的時候,她依然要擦乾眼淚擺出笑臉向皇帝邀寵。
“哼,那還不是因爲她的出身好?要是你有個和她一樣的出身,你還用怕她嗎?”李夫人立馬便道,“再說了,你大哥之所以親自上徐家去,還不是爲了幫你嗎?你和皇后的關係搞得這麼僵,害得你小弟都被他們欺負成這樣,你大哥急得頭髮都白了,一直在想辦法彌補。好不容易抓住這次機會,他就想着先和徐家搞好關係,再通過徐家去打通和裴家的關係。這樣,至少讓他們看到咱們家和好的誠意啊!可誰知道,這姓徐的一家子也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你大哥都主動上門了,他們對他的態度還沒那些送喪儀去的管事熱情,真是氣死我了!你大哥爲了這個,昨天回去就在牀上躺上了,到現在都沒起來呢!”
“大哥他沒事吧?”麗妃一聽,便着急了起來。雖說自小家裡就重男輕女,一直不怎麼把她當一回事。大哥小時候也經常欺負她,把她當燒火丫頭使喚,後來宮裡採選宮女,家裡沒錢買通縣裡,就只能把她給送進宮裡來了。但這一年來,家裡人生活條件好了後對她還是很不錯的,許多事情也都先爲她考慮。而大哥現在也儼然成了她除了皇帝外最大的依靠,她當然十分關心。
“請了大夫,吃了兩貼藥,但還是不見好。所以今天我進宮來,就是想向娘娘你討個恩賞,請個太醫過去府上給你大哥看看吧!這藥鋪裡的大夫手藝不行,還是太醫最好了。”李夫人便道。
最重要的是,有太醫在府裡走一遭,他們面上都有光,以後夫妻倆走出去也更有底氣不是?
“請太醫啊!大哥的品級似乎不夠呢!”麗妃爲難的道。因爲李天賜出身鄉野,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有多少遠見卓識,皇帝選了又選,纔給了他一個太祝員吏的官職,俸祿只有區區的一百石,說是協助太祝令、丞,但其實只是掛着一個虛名,白領俸祿。原本皇帝還說先讓他在這個位置上學着,什麼時候學到點東西了,再慢慢給他把官職升上去。這樣一個在龐大的朝廷機構下根本不起眼的人物,他哪有資格請太醫?
“就是因爲品級不夠,所以纔來請麗妃娘娘您幫忙啊!”李夫人不高興了,“爹孃倒是身份夠,可是咱們總不能因爲做兒女的有些病症,就謊報父母有病請太醫過府吧?”
“嫂嫂你先別生氣,我不是不想給大哥請太醫。只是……這件事,光我一個人點頭沒用,得皇后娘娘點頭,太醫才能出動。而現在你知道的,皇后娘娘還在生病呢,這兩天連後宮諸事都沒怎麼理會,我又怎麼好意思拿這件事去煩她?”麗妃以前在家裡時就很怕這位潑辣的嫂嫂,現在這份潛藏在心底的害怕也一直沒有消除。只要李夫人一撒潑,她就慫了。
她一慫,李夫人就得寸進尺:“那些後宮裡女人要一匹布一朵珠花的小事,皇后娘娘當然不過問。可是現在事關你大哥的病呢,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就不信皇后娘娘還會不理不睬!不然,我和你一起去求她,就跪在椒房殿門口,什麼時候她點頭了,什麼時候我再起來!”
“嫂嫂你別!”麗妃又被她的話勾起了曾經的回憶。那個高高在上宛若天神的女人,那滿地的金銀玉石,還有那一雙冷冷俾睨的眼……她猛一個哆嗦,連忙拉上李夫人的胳膊,“我去說就是了!”
當即派了人去椒房殿傳話。當裴映雪聽說這個消息,她再次震驚:“就這麼點小事,還非得大張旗?的請太醫去看?他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他被從徐府趕出來的姿態有多狼狽是嗎?”
不過既然麗妃相求,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便爽快的點頭允了。
李夫人得到消息,面上又滿滿都是得意:“你瞧瞧,皇后娘娘哪有你說得那麼難伺候?一件小事而已,人家也就勾勾手指的事,與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嘛!就你想來想去想太多!我看呀,那些事情說不定都是你自己想多了,和皇后娘娘沒關係!”
“嫂嫂我不是……”
“哎呀我不和你多說了,你趕緊挑個好太醫給我,我要帶回去給你大哥看病了。現在爹老了,小弟的官職也被罷免了,家裡就只剩下你大哥一個頂立門戶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咱們老李家就真毀了啊!”李夫人根本都不聽她的話,便徑自喋喋不休的下達命令。
麗妃心裡委屈的要命,卻也只能挑了個醫術不錯的太醫,叫李夫人拿着自己的帖子去請人了。
李夫人告了狀、請到了太醫,心滿意足的走了,麗妃卻被傷得不行。前腳李夫人才走,後腳她就又傷心的流下眼淚。
青楊見狀,只能無奈低嘆:“不過是些許小事,娘娘您就別往心裡去了。當務之急是消除大老爺那件事的惡劣影響。”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大哥也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趕出來的,影響也已經造成了,還能怎麼消除?”麗妃含着眼淚哽咽道。
“只要娘娘您想,這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青楊道。
麗妃立馬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你有主意嗎?快告訴我!”
“其實這事也很簡單,奴婢記得,徐大人不是說了要進宮來向皇上請罪的嗎?到時候他來了,您就去和他說幾句好話,回頭再讓大老爺上徐府去陪個罪,得到徐家一句諒解,這事也就過去了。如果經營得好的話,大老爺也能趁機搭上徐家這條線,對以後李家打入那些世家大族極有好處。”
“你的意思是讓本宮向一個男人認錯?本宮認完了,本宮的哥哥還要再去認一遍錯?難道本宮這輩子就只能到處認錯了嗎?”麗妃聽了,果然滿心的抗拒。
青楊苦口婆心的勸:“娘娘,隱忍一時,風平浪靜。現在您孃家人做出的種種事情您也都看在眼裡,難道您不心急嗎?只要李家一日不在洛陽城內站穩腳跟、和那些世家平起平坐,您在皇宮裡的地位也不會安穩。難道您願意一直像現在這般跟朵無根的浮萍一樣到處飄來飄去?”
“本宮當然不願意!”麗妃含淚搖頭。
以前她以爲自己有了皇帝的寵愛就夠了。可是現在,經過最近這些事,她才意識到聖眷並非永恆不變的東西。雖然皇帝早向她保證過,一定不會讓她失寵。然而這種口頭的承諾能作數嗎?她親眼看着皇帝對自己的寵愛漸漸稀薄下去,誰知道他哪天就連這句話都給忘了?所以,趁着現在自己還有能力,還是趕緊扶植親人來做自己最強有力的靠山吧!這纔是獨屬於自己的東西。
主意已定,那麼到了第二天,當徐明軒來向皇帝請罪時,麗妃便強忍着心頭的酸楚和委屈御書房外等着他了。
所以,當裴映雪姍姍來遲,看到眼淚汪汪的麗妃將她青梅竹馬的表哥逼得退無可退、滿臉無力時,她突然就怒火中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