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今天是真心想來道歉的。早在徐明軒進宮的時候,她就已經守在了御書房外頭的小路上。
好容易等到徐明軒和皇帝請完罪,人走出來,纔剛拐過彎,她就從藏身的大樹後頭蹦了出來。
迎面冷不丁跳出來一個大活人。徐明軒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身份,他連忙退後躬身行禮:“微臣見過麗妃娘娘!”
“徐大人免禮。”麗妃趕緊一臉大度的道,雙腳卻朝着他的方向追了過去。
徐明軒便繼續往後退:“微臣不知麗妃娘娘在此,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微臣這就走!”
“別呀!徐大人,本宮今天就是特地在這裡等你的!”麗妃一聽這話不樂意了,趕緊張開雙臂將想要逃離的徐明軒給攔了下來。
徐明軒聞言臉色陡變,趕緊跪下:“麗妃娘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下官和您平素並無交往,下官前兩日纔剛從南邊回來,也不記得曾經做過什麼讓您不高興的事。要是真有,那也是微臣無心之失,求求您放過微臣吧!”
麗妃一聽。頓時面頰緋紅,也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說得太過孟浪了。
她身爲后妃,自然應該時時處處圍着皇帝轉。像這樣堂而皇之的說什麼‘特地在這裡等你’,在外人聽來就跟他們兩人有私情似的,難怪徐明軒嚇得腿軟得直接跪下了。
只是如今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只能硬着頭皮道:“徐大人你在說什麼呀?本宮等你,是爲了前天本宮哥哥在你家做的事情來道歉的!”
豈料聽到這話,徐明軒就更被嚇壞了。“昨天的事情,的確是微臣家的家奴太過分了,傷了李大人的面子,微臣昨日就已經當衆罵過他了。麗妃娘娘要是還覺得不夠,微臣回頭就將人送到李大人府上,隨李大人處置!”
“這個就不用了。這事本來就是本宮大哥不對,你們及時將他請出去,免得他犯更大的錯,本宮心裡對你們實在感激得很。”麗妃忙柔聲說着,還屈身對他行了個禮。
徐明軒連連還禮:“麗妃娘娘客氣了,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麗妃見狀,便當這事已經揭過去了,便又上前一步,“昨天的事情。其實說起來也是本宮兄長一片好心。雖然辦了壞事,但好歹後果不是太嚴重。徐大人你就看在本宮的面子上,不要和他多計較了,好不好?”
這似嗔似怨的模樣,就如同她往日對着皇帝撒嬌賣乖一般,又讓徐明軒目瞪口呆。
他連忙低頭,連看都不敢擡頭看她一眼,只能低聲道:“娘娘您真是折煞微臣了!”
“那你到底是原諒還是不原諒他呢?”不見他給出肯定的答覆,麗妃心急如焚,便又上前一步。
徐明軒被逼得從小路的這頭退到那頭,到最後都一腳踩進了路邊的花圃裡。不想這一位還在窮追不捨,這是要逼着他去跳河嗎?他簡直欲哭無淚。“麗妃娘娘,您……”
“徐大人你難道不肯答應嗎?”麗妃等得實在着急。思來想去,她便乾脆使出了最慣常應對皇帝的那一招——裝哭!
嬌弱的美人兒雙目眼淚,楚楚可憐的看着他,彷彿只要他敢搖頭。她就能當場落淚給他看!
徐明軒被嚇得臉都白了。“麗妃娘娘,您能別這樣嗎?”
“徐大人,那你說呀,你原不原諒本宮的兄長?”
這樣的畫面落入裴映雪眼裡,儼然便是一副大野狼咄咄逼人-將小白兔步步逼退的畫面,真是看得人怒火中燒,真想衝過去把那個女人給掀到一邊去!
這麗妃真是夠了。那天她才說以後難見到她再犯蠢了呢,結果今天就又給她蠢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個后妃,還是位份不低的妃子,和一個朝臣做出這樣的舉動,只一眼看去便覺得曖昧得可以,簡直不堪入目!她想幹什麼?她不要臉皇家還要臉呢!青楊就是這樣引導她做事的嗎?
這樣想着,裴映雪目光一轉,便看到前方不遠處扶額搖頭的青楊,心裡瞬時就明白了——只怕,這姑娘也沒想到麗妃會愚鈍到這個地步吧!本來這種事情,她只要搬出自己宮妃的身份,端住了后妃的架子,好好的站在那裡和徐明軒說話,那畫面也會好看得多。可是這一位跟了皇帝一年,別的沒學會,這一哭二鬧的本事倒是練得爐火純青,想必平日裡沒少這樣和皇帝鬧騰吧?
這樣的畫面別說她看不下去,就連素錦幾個看了一眼也都趕緊別開頭去。
“娘娘,需要奴婢上前去將徐大人救出來嗎?”素蘭問道。她用的是救!救徐明軒!
裴映雪想了想搖頭:“不用了。這件事,咱們還是別插手得好。”
本來她近日和麗妃的衝突就夠多了。要是再這樣當衆斥責她,只怕又會被這個女人反咬一口,哭哭啼啼的說是自己故意欺負她。皇帝寵她,就算她沒理也會給她三分顏面,這樣到頭來,自己又不會落到半點好。
反正表哥是男人,這樣的事情他也不吃虧。更何況……裴映雪脣角微勾,別人不知道他溫文爾雅的麪皮下掩藏的是什麼性子,她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還不知道麼?這世上,還沒幾個人能隨意擺佈他的意願的!麗妃既然敢堂而皇之的強迫他,那就要做好付出應有代價的準備!
素蘭一開始不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但當聽到門扉開啓的聲音,見到那身穿明黃?袍的人匆忙從御書房裡走出來時,她就懂了。
皇帝真是快氣死了!
好容易裴映雪的身體並無大礙,徐明軒也在安排好陳綺羅的後事後進宮來向他請罪,並陳書細細說明了當時南邊發生的一切,順便還將南邊的後續安排全都告知了他。知道南邊水患無礙,這顆壓在他胸口上的大石頭終於卸下,他心情鬆快之餘,便親手將跪地的徐明軒扶起來,君臣就南邊的事情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談。
到最後,君臣盡歡,皇帝婉拒了徐明軒要將賞賜還回來的提議,並沉聲囑咐他好生在家休養生息。徐明軒對他的關切感激不盡,兩人又說了半天的話,徐明軒才告辭離開。
結果人都沒走出去多遠,他還暗自在御書房裡傻樂呢,就聽到兩個小太監在竊竊私語,嘴裡說着麗妃徐大人再外面幹什麼什麼的。
他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悄悄豎起耳朵去聽。然後,這入耳的聲音霎時令他魂飛魄散——麗妃居然就在御書房外將徐明軒攔下來了?還一再的追着他不放,都快把徐明軒給逼瘋了?
他臉一沉,便招來王全:“你出去看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王全答應着去了,不一會回來,帶來的消息不僅沒有讓他寬心,反而讓他好容易緩解了一些的頭痛症又發作了。
真是的,麗妃最近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她總要蹦出來做些丟人現眼的事?以前僅止於後宮女人間的打打鬧鬧也就罷了,可是今天,她怎麼連朝臣都不放過了?要是徐明軒以爲這是他私底下授意的,他就算渾身長滿了嘴也無法解釋啊!
爲今之計,只有快刀斬亂麻!
於是,他噌的起身,快步走出御書房,那呈現在眼前的一幕再次深深的刺痛了他的雙眼。
“麗妃,你在做什麼?”
“皇上!”聽得熟悉的聲音響起,眼看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麗妃一怔,愣愣回過頭來,心裡卻忍不住劃過一絲埋怨。
而徐明軒比她反應更快。趁着麗妃愣神的空檔,他連忙從她身側竄出來,哧溜一聲來到皇帝跟前跪下:“皇上,求求您跟麗妃娘娘說一聲,微臣不生李大人的氣了,以後李大人再去微臣府上做客,微臣一定將他奉若上賓,絕對不會讓人把他趕出去。您讓麗妃娘娘饒了微臣吧!微臣的夫人才剛過世,要是給人知道剛纔的事情……微臣便是死了也無顏去黃泉下見微臣的夫人了啊!”
皇帝不是蠢人。他一開始聽說麗妃來堵徐明軒,就料到了她所求爲何。那天李天賜乾的事情實在太蠢,王全早當做笑話講給他聽了。他看在麗妃的面子上沒有說什麼,便是等着看這一家子怎麼應對。小事一樁,都不用他出手去幫忙描補。
卻不曾想,麗妃是站出來認錯了,卻是用的這種咄咄逼人的法子!
現如今,看着自己最看重的臣子跪在自己腳下,涕淚橫流,皇帝心緒紛繁複雜,臉色也明顯陰沉了下來。
麗妃也沒想到,徐明軒剛纔在她跟前唯唯諾諾,連句人話都擼不清楚。可怎麼皇帝一出現,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瞬時四肢矯健,連說話都流利了這麼多?
只是徐明軒說的這些話分明就是違逆了她的原意。她心中大急,趕緊上前道:“皇上,徐大人他誤會了。臣妾方纔是在就前天臣妾的兄長做的錯事向徐大人道歉。”
“有你這樣向人道歉的嗎?”皇帝冷聲問。
麗妃又一怔。“皇上?”
她都已經解釋了啊,皇帝爲什麼反而臉色更難看了?是,剛纔她的舉動是太着急了些,可是這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吧,皇帝爲什麼突然臉色搞得這麼嚴肅?
要是換做其他人,皇帝是會看在她的功勞的份上三言兩語將事情給解決了。可是現在,被她逼得跪地求饒的是徐明軒,最近南邊治水的大功臣!
前天李天賜在徐家鬧出的醜事他一直沒有表態,便是有意幫他們遮掩了。只要等李家隔天再上門認個錯,徐家自然不會和他們多計較。然後他再順水推舟,再給徐家一點獎賞,這件事就能完美落幕了,李家也能順勢搭上徐家這趟順風車,多好!
可是他再算得千好萬好,又怎敵得上這對兄妹接連犯蠢?
發生在徐家的事情,他還能當做自己不在場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現在,徐明軒都已經跪在他跟前這麼說了,他還能裝死嗎?還能嗎還能嗎?
到了這個時候,他要是再不給徐明軒一個說法,徐明軒心中必定會有芥蒂,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還盤算着借用徐明軒的關係和洛陽城內的世家大族都發展處不俗的關係,而後君臣攜手,再創繁榮盛世呢!
所以現在,可用的臣子與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妃子相比,他的天枰偏向了可用的臣子。
於是,皇帝冷眼一掃:“麗妃,你看看你剛纔像什麼樣?你可還有半點身爲宮妃的自覺?趕緊回你寢宮去,接下來一個月你就不要出門了,好生反思反思你的言行舉止!”
這是讓她閉門思過了。
以前聽皇帝這樣處罰裴映雪時,她心裡只有幸災樂禍。現在輪到自己,麗妃才知道這個中滋味是多麼的令人神傷。
“皇上……”
“嗯?”
“是,臣妾遵旨。”好好的打算,就這樣又落敗了。麗妃心裡又委屈得不行,只是在皇帝的冷眼下,她只能將到了眼角的淚珠又逼回去,柔柔行了個禮,便轉身急急離開了。
青楊連忙跟上。“娘娘——”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迎面扇過來,她的半邊臉頰都麻木了。
“這就是你給本宮出的好主意?你不是說只要本宮開口認錯,他就一定會原諒本宮,進而原諒本宮的兄長的嗎?可爲何本宮說了半天,最終卻換來這樣的結局?現在好了,本宮不僅沒有得到他的原諒,還連皇上都得罪了。閉門思過一個樣!本宮的面子都丟盡了!這下你可滿意了?”麗妃滿肚子的火正愁沒地發,一見到這個給自己出主意的人,便一股腦的將怒氣都發泄在了她身上。
青楊被打得頭暈眼花,卻不敢哭叫。她連忙跪下:“娘娘您真是冤枉死奴婢了!您不得皇上喜歡,這個於奴婢有什麼好處?奴婢原本是想着徐大人一向脾氣極好,從來沒有和朝中任何人紅過臉,那麼娘娘您只要好生的和他說說話,求一求,事情肯定就能了結了。可誰知道,他今天居然……”
徐明軒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以爲可以速戰速決的事情,卻因爲他的各種躲避退讓而拉長了戰線。而麗妃做事,從來只能看最開始的一點表現。時間越長,她犯的錯誤就會越多。所以眼看着這兩個人一退一追,居然公然在御書房外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時,她就急得恨不能過去把麗妃拉到一邊,自己來幫她說!
然而從徐明軒的表現超脫她的掌控開始,後面的事情也都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女所能擺佈的了。當看到皇帝怒氣衝衝的出現時,她就明白——一切已成定局,麗妃這一局又敗了。
“你原本想着?呵呵,就因爲你自己想一想,就害得本宮到了這個地步,本宮真是要被你給害死了!”麗妃氣呼呼的呵斥,早已經忘了上次正是因爲青楊出主意才讓她的小弟逃脫了裴家人的折騰,給她以及她的家人贏來了一段平和的日子。而且這段時間,也正是因爲青楊時時處處的提點,她和皇帝之間也漸漸消除了矛盾,甚至和其他宮妃之間的相處都融洽了不少。畢竟還是根基太淺了些,一時怒火上頭,她就忘卻了過往種種,只看得見眼前的失利。
青楊自然也知道她的脾性,一時無話可說,只得低頭認罪。“奴婢知錯,請娘娘責罰。”
“你以爲本宮不會責罰你嗎?現在這件事,全都是你的錯!”麗妃冷聲喝道,“不過現在在外面,本宮先不和你計較。回宮,等回去本宮再好好和你算算賬!”
言罷,麗妃拂袖轉身,怒氣衝衝的走在前頭。幾名小宮女連忙追趕不提。
青楊也趕緊爬起來,目光幽幽的盯着麗妃的背影看了半晌,才垂下眼簾,也疾步追了上去。
皇帝這邊。
趕走了麗妃,他緊繃的心口鬆了鬆,連忙親手將徐明軒給扶起來:“徐愛卿你這是說什麼?你的人品,朕還不知道嗎?這件事都是麗妃不好。她出身鄉野,並不太懂這些人際來往的事情,現在犯了錯嚇到你了是她不對,你別太放在心上了。朕剛纔已經訓斥過她了,回頭朕一定會再就此叫人好生教導她,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遇到這樣的事。”
徐明軒聞聽此言,緊繃的身體也才慢慢放鬆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先在此謝過皇上了。”他道,又要跪地行禮。
皇帝趕緊把他給拉起來:“這事本來就是朕調教無方,本該是朕向愛卿認錯纔是。還望徐愛卿你不要往心裡去。”說着,他也似模似樣的向徐明軒稽首行禮。
徐明軒哪裡這能受他的禮?趕緊也躬身還禮。
如此一來,君臣之間的芥蒂纔算是及時消弭掉了。
皇帝鬆了口氣,目光一轉,看到不遠處一顆柏樹後頭露出的一角絢麗的衣裙,不知爲何心中又是一陣猛跳。
這件事,又被她看到了!
剛纔徐明軒跪在他跟前哭求時,他也只是覺得羞憤而已。可是現在發泄了裴映雪的蹤跡,他心中的羞恥感抵達了頂峰。
只是皇帝畢竟是皇帝。他輕咳兩聲,沉着嗓子道:“皇后既然到了,爲何不過來?”
裴映雪這才施施然走上前:“臣妾參見皇上。”
徐明軒也向她行禮,裴映雪還禮。
互相見禮完畢,裴映雪才淡聲道:“臣妾原本是聽說徐大人來了,想着他最近幾日必定辛苦了,就不專門召他去椒房殿說話,臣妾親自過來和他說幾句話,問問徐府的情況。卻沒想到,麗妃妹妹搶先了一步,臣妾看到當時的情形,原想上前制止的,卻看到皇上您先出面了。這樣一來,臣妾就不好再說什麼,省得麗妃妹妹纔剛被您教訓完又被臣妾教訓。她本來性子就嬌弱一些,要是這樣,還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呢!”
呵,話說得是真好聽。你碰巧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碰巧要來處置,卻又碰巧被我搶先了一步。然後,你就順勢把傷害麗妃的事情推到了我身上,到頭來你就是最無辜的哪一個!
皇帝冷冷看着她:“後宮諸人,按照道理來說都該由皇后你來管理纔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后你難辭其咎!”
“是,臣妾知錯。”裴映雪當即跪地,毫不猶豫的就把這個罪責給接下了!
又來了又來了!
看她這樣,皇帝心裡就來氣。每次他發火,她就這樣,讓他有力無處使,有火沒地撒,生生把自己給氣得上火。看來,接下來又要牙疼好幾天了。
而徐明軒見狀,也連忙跪地:“皇上,這件事不怪皇后娘娘。實在是方纔微臣被麗妃娘娘的表現給嚇壞了,一時情急,所以纔會……其實麗妃娘娘也沒有做什麼,她只是太過關心兄長,所以說話太着急些。”
現在你還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剛纔是誰哭着喊着說他被麗妃逼得走投無路,連下黃泉都無門的?
皇帝沒好氣的心想。可是剛纔麗妃的表現,別說徐明軒了,連他看了心裡都發憷,也就難怪徐明軒被嚇得亂叫了。情急之下的反應,可以理解。
只是現在他又主動來幫裴映雪說話,這樣着實讓他這個皇帝下不來臺啊!明明他是在爲他出氣的說!
不過想想跟前這兩個人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妹。一直疼愛的小妹因爲自己的原因被教訓,當兄長的會心疼幫她說話也說得過去。
皇帝低哼了聲,乾脆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便點點頭:“皇后你不是說有話要和徐愛卿說的麼?那你們說吧!朕御書房裡還有一堆奏摺沒有批閱,就不和你們多說了。”
“是,皇上慢走,臣妾恭送皇上。”裴映雪連忙行禮恭送。徐明軒也恭敬的拱手行禮。
送走了皇帝,裴映雪再擡起頭,對上徐明軒明亮的雙眼,忍不住脣角彎彎,無力搖頭。
徐明軒也衝她淺淺一笑:“微臣家中還有不少事情,怕是不能和皇后娘娘說多少話了。不知皇后娘娘能否送微臣到宮門口?”
他說的這個宮門,自然不是將京城百姓隔離出去的第一重宮門。對后妃來說,她們所有能活動的範圍就只有後宮這裡小小的一塊地方。裴映雪要送,自然也只能送他到後宮的門口。
既然這件事是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的,裴映雪當然不怕,便爽快的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並肩走在前頭,素錦等人遠遠的綴在後頭,一路朝外慢悠悠的走去。
裴映雪抿抿脣,心中思量許久,正要說話,徐明軒卻搶先一步:“方纔微臣送給皇后娘娘的回禮,不知您喜不喜歡?”
裴映雪一怔。“回禮?”
徐明軒頷首。
裴映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他果然是故意的!她就說嘛,麗妃雖然經常犯蠢,但不至於連認個錯都認不好。而他也不是那等沒見過世面的人,何至於被麗妃這麼追問幾句就手足無措?麗妃之所以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分明就是他刻意爲之!
自己這個表哥啊,還是這麼的看似忠厚善良,實則詭計多端。每個得罪了他、得罪了他鐘愛的人的人,他一定都會大膽還擊回去!
只是……鍾愛的人,現在自己還算是嗎?
她垂下眼簾。“謝謝你。”
“不用謝。以前我不是經常這樣照顧你嗎?雖然現在我們身份懸殊,我能幫你做的事情實在太少。那天我不在京城,還多虧了你去探望綺羅,讓她了無牽掛的走了。我現在這樣做,也不過是回報你的恩情而已。”徐明軒低聲道。
回報?恩情?她有嗎?
裴映雪嘴角抽抽。“其實,那天我也沒做什麼。”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綺羅她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件事,能在臨終前讓她見到你,和你把話說清楚,她就已經死而無憾了。”徐明軒道。
拜託,她們倆當時根本就是在相互較勁,根本沒有把話說清楚好嗎?裴映雪無奈想着,只是這樣的事情她不想再回憶,便按下不提。只又道:“她臨終前,讓我勸你以後留在京城,不要再把自己的命不當命,到處亂跑了。”
“你也覺得我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嗎?”徐明軒突然擡起頭看着她。
裴映雪被看得有些閃躲。“這個……大家現在都是這麼想的。”想了想,她還是加上一句自己的看法,“我也這麼覺得。”
“好,那我這一年都留在洛陽。”
啊?這麼容易?裴映雪不可置信的擡起頭。
徐明軒便對她笑:“其實那天我回到家,我娘就抓住我一陣好罵,這些天也一直拉着我喋喋不休,非說不許我再出去了。我被纏得不行,已經答應她,至少這一年老老實實待在洛陽,好生陪陪她。”
原來如此!
裴映雪趕緊拍拍胸口。她就說呢,自己纔剛提一句,他就這麼爽快的答應了,簡直聽話得讓她膽戰心驚!
“這樣的話,舅媽也就能放心了。”她連忙點頭笑道。
“是啊!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連累雙親爲我擔驚受怕,的確是我不孝。現在綺羅去了,沒有她在父母跟前代我盡孝,我就只能親自侍奉在爹孃跟前了。”徐明軒笑道,“這麼說起來,以後微臣要叨擾皇后娘娘的時候還有很多,到時候還請皇后娘娘不要嫌麻煩纔是。”
“舅舅家的事情就是本宮的事情,本宮怎會嫌麻煩?”裴映雪搖搖頭。
兩人一路走着說着,眼看前方宮門在望,裴映雪實在忍不住,將潛藏在心頭的話語問了出來:“那天奶奶壽宴上,陳綺羅她來找我,和我說了一些話。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徐明軒點頭。
裴映雪心口陡的一縮。
“那……”
“這個你不用擔心,都已經過去了。那個女人既然走了,她再想回來搶奪你的一切,那不是這麼容易的事。至少,我不會讓她如願。”
聽得他這麼說,裴映雪的心便又懸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這個皇后娘娘您就不用管了。現如今,您是皇后,那就永遠都是皇后。您也只管做好這個皇后就是了,微臣一定會竭盡全力的支持您。”徐明軒明顯不願多說,便用這樣的話截斷了她的話頭。
這個時候,兩人都已經到了宮門口。徐明軒躬身衝她作揖:“多謝皇后娘娘相送,微臣感激不盡。”
裴映雪也點頭還禮。“徐大人客氣了。”
“對了!”忽的,徐明軒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微臣這次去南邊,除了監督修築堤壩外,也特地去拜訪了一位年高德劭的名醫。據說他在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上有奇效,原本微臣是想請他來給綺羅治病的,卻沒想到,名醫人還未到,綺羅就已經……微臣聽說這些天皇后娘娘您也病了,剛纔聽您說話似乎還有些氣力不足,要不就讓這位神醫再幫您看看?”
神醫麼?還是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的?
裴映雪敏銳的捕捉到這些詞,心中便有些意動。
“表哥說得這位神醫可真是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她叫的是表哥,也就說明現在是以親戚的身份和他對話。這樣,徐明軒的態度也輕鬆了不少。“這位老大夫從醫已有五十多年了,早年各處遊歷,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病症。後來他懸壺濟世,救治了不少被其他大夫聲稱無法救治的病人,神醫之名由此打響。只是這些年他因爲年邁,已經不怎麼給人診治了,這次還是我求了他好多次,他才同意跟我回洛陽。這兩天他在我家裡住着,也給我爹孃哥嫂都看了看,都不用診脈,直接看看面色,他就能將他們的症狀給說個八九不離十。尤其,他開了一副方子給我母親,我母親才喝了兩劑藥,常年失眠的毛病就已經好了不少,這兩天都能直接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徐夫人有失眠症,這個裴映雪知道。當初爲了治這個,徐家也是遍請名醫,徐夫人也吃了不少藥,全都收效甚微。漸漸的,她也就絕望了,不再亂折騰。橫豎失眠也不是絕症,左不過比別人少睡一點時間而已。只是話說得好聽,這樣長年累月的睡不好覺,對身體影響極大。年輕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些年,舅媽的身體明顯就比母親的要差了許多。
因而現在聽說那位神醫竟然一出手就把徐夫人的失眠症給治好了,裴映雪便已經將他的醫術信了大半。心中暗自計較一番,她便點頭:“這件事,我先和皇上商量一下。皇上要是同意的話,我便派人去將神醫接進宮來。”
“好。”徐明軒點頭,終於告辭離去。
裴映雪也當即轉身去找皇帝。
聽說皇后又來主動請見,皇帝很有些吃驚。“她又來找朕做什麼?”
他現在對裴映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反正,看不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有時也會想想她,可等真正見到了,他心裡卻又極不舒服,巴不得趕緊離她遠遠的!這段時日的經驗教訓告訴他——不管是自己主動找上門去的,還是她主動來找自己的,都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所以,現在聽說她又主動現身了,皇帝陛下第一反應不是高興,也不是生氣,而是驚慌!
“皇后娘娘說,她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皇上您商量,請皇上您務必要見她!”王全將裴映雪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出來。
皇帝眉梢一挑。
很重要很重要?到底是多重要的事情,能讓她把狀況說得這麼嚴重?
下意識的,他就更不想見她了。斤扔長弟。
於是,皇帝陛下揮揮手:“你沒看到朕跟前還有這麼多奏摺沒看完嗎?皇后能有什麼大事?叫她先回去,回頭等朕忙完了再去見她便是。”
“是。”皇帝的話就是聖旨,王全自然沒有違抗的權利。便應了聲,轉身出去傳話了。
只是他人走到門口,皇帝又突然叫住他。“算了,你還是讓她進來吧!”
“皇上?”王全不解。皇帝嘴角輕扯,“這個皇后最能生事,當初是這樣,現在亦是如此。朕要是不給她一個痛快,只怕她也不會給朕痛快。長痛不如短痛,與其一直被她折騰,朕還不如來個直截了斷!你把人給朕叫進來吧!”
王全聽明白了——感情皇帝陛下還是捨不得把人趕走嘛!便笑眯眯的點頭:“是,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請皇后娘娘進來。”
皇帝假裝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戲謔,板着臉酷酷哼了聲,便提起筆繼續批閱奏摺。
當裴映雪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皇帝奮筆疾書的身影。她也不打攪他,乖巧的往旁邊一站,主動給他磨起墨來。
皇帝一見如此,拿着毛筆的手就是一抖,筆下的一個字差點糊成一團。
這個女人一向都對自己不冷不熱,大多數時候更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這一年來,她主動往他身邊湊的次數五根手指頭數的過來。而前幾次分明都是有求於他,那麼這一次,她居然還主動上前來伺候他筆墨,那就說明事情一定不小!
皇帝陛下後悔了,突然很想把她給請出去!
只是人都已經進來了,難道是他想請出去就能請出去的?裴映雪第一個不會同意!
因此,皇帝陛下磨磨蹭蹭的寫啊寫啊,一份奏摺還是批閱完了。
合上奏摺,他放下毛筆,慢吞吞的擡起頭來,便又看到裴映雪滿臉堆笑的模樣,心裡又咯噔一下!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還怕起她一個女人來了?
皇帝陛下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打氣。等氣打足了,便冷冷擡眸:“皇后有什麼要緊事,非要這個時候來找朕?”
“臣妾的確有一件事情想和皇上您商量,還請皇上您屏退左右。”裴映雪道。
皇帝看看四周圍。除了王全外,其他人全都識相的退了出去。
裴映雪這纔開口:“剛纔臣妾送徐大人出去,徐大人介紹了一位專精於疑難雜症的名醫給臣妾。”
皇帝垂在身側的手立馬一收。“名醫?給你治病麼?你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
“大體上已經痊癒了,只是臣妾還是覺得有些虛軟乏力,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叫臣妾多歇歇,說不定就好了。臣妾是不敢指望他們了,現在既然有徐大人推薦的名醫,臣妾便想着橫豎給誰看都是看,那便不如召他入宮來,也給臣妾看看好了。要是能治好了臣妾這個毛病,這也是一樁美事不是嗎?”裴映雪笑道。
皇帝雙眼微眯,一抹冷意從中射出:“你是已經打定主意了嗎?”
“臣妾這不是在徵求皇上您的意思嗎?”裴映雪柔順的搖頭,“雖說是神醫,但也是外男。臣妾想要召他進宮,也得得到皇上的准許。要是皇上不同意他入宮,臣妾也就作罷了。說不定再暈眩上一段時日,臣妾就習慣了呢?”
她這是在嘲笑他嗎?
皇帝冷冷看着她。裴映雪便大膽和他對視,眼中的無辜絲毫不似作假。
皇帝暗暗咬牙——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狡猾了!現在居然還想出這個法子來強迫他同意!
“既然皇后你想請名醫來給看,那就請吧!你乃一國之母,身體是重中之重,朕豈能讓你一輩子都被這樣的病痛折磨?”他冷冷開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好容易等到他鬆口,裴映雪連忙屈身行禮:“臣妾多謝皇上關懷。既然如此,那臣妾不打攪皇上您處理國事了,臣妾告退。”
走出御書房,她擡起頭,看看頭頂上燦爛的太陽,狠狠翻個白眼——不就是勸他去看個病,他至於這麼排斥嗎?
與此同時,御書房內的皇帝也目露猙獰之色——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得寸進尺的!他就非要把他這難以啓齒的毛病攤到光天化日之下給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