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駿深夜才和彭城諸人商議完守城的對策,疲倦地回到自己的王府中。
武陵王妃名叫王憲嫄,大家出身,長得卻不甚美。劉駿聽從父命娶了這個妻子,此時見她在等門,心裡卻覺得煩躁,說道:“如今形勢太差,我一腦門子的事,你不要來煩我。”王憲嫄眼中霧濛濛的,卻不敢違拗,低了頭道:“郎君放心,若是出事,妾一定自盡,絕不污了身子。”
劉駿聽了卻覺得晦氣,見王憲嫄說得誠懇,也不好嫌她烏鴉嘴。卻聽母親淑媛路惠男在問:“道明(劉駿小名),別生氣,你新婦(婆婆稱媳婦)不會說話,你聽聽就是。”
母親的聲音溫柔體貼。自小就不被父親關注愛惜的劉駿,頓覺一陣溫暖,撇下妻子到母親房中問安了。路惠男性子懦弱和順,但丈夫不愛重她,她滿腔的愛意全數投在兒子身上,自來就和這個獨生兒子形影不離。她看着高大俊朗的劉駿,彷彿怎麼都看不夠,撫着他的臉頰說:“別生氣!阿母跟你一起!”
劉駿跪坐在母親面前,笑道:“還是阿母最懂我!”
路惠男不知怎麼寵溺兒子纔好,低聲道:“新婦迂腐,一點趣味都沒有!昨日我瞧你看我身邊的侍女阿辛十分入神,想來她頗中你的意。如今日子艱難,過一天算一天,何苦憋壞了自己?怕你妻子不快,不妨就在我這裡享樂享樂吧。”她拉來身邊的侍女,納在劉駿的懷中,自己到裡側的屋子去睡,而把正寢留給了寶貝兒子。(1)
劉駿感念母親的厚意,又見這個侍女果然和昨日瞥見時一樣嬌怯動人,便高高興興拉上榻臨幸了。
第二天早晨,精神舒泰的劉駿又到叔父那裡商量事情,聽聞劉義恭昨日晚上失眠,天亮時才睡着,此刻正在臥房補覺。叔侄親近,平常不大避諱內室,劉駿在王府的後花園隨意找了一處地方坐下,如今戰亂,劉義恭早已無心修整園林,但見園中荒草叢生,粉牆掩在深秋的常青喬木之後,石灰堊的地方已經剝落得不像,露出裡頭的青磚。他見之憂鬱,不由慢慢吟道:“壤草凌故國,拱木秀頹垣。目極情無留,客思空已繁……”
突然,他聽見身後樹響,回頭一看,只瞧見曲折小徑上一抹粉色裙影。
劉義恭起身後,叫人請劉駿商議事情。劉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劉義恭察覺,只以爲劉駿也在擔心彭城的戰事,嘆息道:“如今我們在這個險地,也只能聽天由命,但願北魏佛狸不要糾纏着我們不放纔好。你和淑媛固然身份尊貴,我想着自己一家,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豈能不爲他們擔心?”
劉駿泛泛安慰道:“叔父,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說我父皇昨日又有密詔送來,不知有什麼新的方略?”
劉義恭道:“我感覺陛下有求和的意思,命我們就算迎敵,也不要首先觸怒拓跋燾,他若有不過分的請求,和和氣氣答應就是。只是如今將近於簽訂城下之盟,屈辱喪國在所不免。這點,我們也無力,只能等陛下聖裁。”他說得黯然,但也感覺到希望,停了停又道:“還讓我們偷偷在民間散播童謠:‘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據說魏虜迷信,說不定會有忌憚呢。”
劉駿正待發言,突然聽見清凌凌的聲音:“阿父,阿母叫我來問……”
他的目光不由被吸引了過去,扭頭一看,入目是一個身穿粉色曲裾的美貌少婦,一臉不知愁滋味,見陌生男子,說了半截的話都嚥了下去,低了頭急急往外退。劉義恭知道她害羞,不發一言任她走了,纔回頭對劉駿道:“這是你的堂妹,劉玉秀,陛下憐她,封做縣主,前年嫁於我門下諮議參軍。”想到現在的局勢,他就不由嘆氣:“唉,只不知這些小兒女無憂無慮的日子能夠過多久。”
剛剛人從門口明亮處過來,匆匆一瞥,劉駿根本沒看清來人的相貌,但是其身姿婷婷,進退翩然如驚鴻,已經足以讓人忘情。劉駿不知所以然地“啊”了一聲,笑道:“堂妹好漂亮!”
劉義恭看看他,笑道:“平凡陋姿而已。若說你的堂妹麼,還數竟陵王家的女孩子最出色。”覺得在此危急時刻,還在談論這些話題未免不倫不類,收了口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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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沈慶之所料,離王玄謨滑臺潰敗不足五十天,拓跋燾和他的大部隊已經來到了彭城郊野。
如今局勢看好,拓跋燾氣定神閒,對江北的幾座要塞顯得沒那麼迫切。彭城以南,幾乎是一片江北平原,特別適合他的射獵。拓跋燾突發奇想,對身邊人道:“不用急了,已經深秋了,再不打幾場獵,鳥獸們都要藏身山林了。乾脆在彭城外建座戲馬臺,上面搭建朕的氈屋。一方面可以瞧瞧彭城內的景象,一方面也能好好活動活動筋骨。天天吃乾肉乾菜,朕也吃膩了呢!”
從枕戈待旦的彭城中,精神高度緊張的人們便可以很輕易地望見:城外氈房棋佈,劍戟羅列,大軍森嚴,但是其間卻常常打獵嬉戲,甚至晚上都點着火炬,亮晃晃地照得河川明亮,反射着橙紅色的光帶。有時半夜突然奏響笳鼓聲,帶着遊牧民族特有的悠遠腔調的歌聲便會綿綿響起,在晚風中飄得極遠,帶給聽見的人一種溫暖的錯覺。
謝蘭修跟着他奔波,而且日日所見所聞都是可怕的情形。哪怕拓跋燾刻意地掩飾着,不在她面前展現戰爭最殘忍的一幕,她還是終日鬱鬱寡歡。
一次晚獵,拓跋燾看到啓明星時纔回來,而且仍是雙目炯炯,精神十足。他特別滿意自己的精力,見御幄裡的嬌美人兒還在熟睡,便也悄悄自己解脫獵裝,就着侍宦的熱水抹一把臉,擦掉脖子裡的汗和手上的血,揮退衆人,便輕輕鑽進溫暖芳香的被窩裡。
被窩裡的人被他拙拙鑽來的身體驚醒了,朦朧地問:“什麼時辰了?”
“早着呢,你睡。”話是這麼說,手一點不老實,上下流竄,愣要把人摸到醒神兒爲止。見謝蘭修嬌慵地翻了個身,他便笑話她:“看你,天天窩在這裡也不嫌悶!今兒有新獵的鹿,怎麼吃你來做主。”
謝蘭修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雖然習慣了,但還是無法產生好感,避了避身子道:“幾時可以回平城啊?這裡行竈簡陋,無法做出好吃的來。”
拓跋燾哄着說:“快了,快了。朕不是答應你嗎,入春就能到建康。如今還沒有入冬,我們不是已經到了彭城?”
“彭城堅固,那麼容易就打下來?”
“不容易。”拓跋燾道,“所以圍着它讓它不要在背後添亂就行。戲耍一下在彭城持守的劉義恭,我們大軍就揮師南下,直搗廣陵和瓜步。”
謝蘭修閉着眼睛,假裝還昏昏欲睡,心裡卻在想着以前在阿父書房看過的堪輿圖:拓跋燾曾假裝參加宋魏和談的小兵,把劉宋的江河表裡打探得一清二楚,果然現在行軍,也靈巧不拘泥,揚己之長,避己之短。但是,他不攻破城池,只怕真的不是想吞併劉宋的土地,難道那時所說爲她報仇竟是真的?
拓跋燾見她想睡覺,便不打擾了,輕輕在她額角吻了一下,自己睜着眼睛望着氈帳的穹頂,思量着接下來的部署。突然,聽見謝蘭修對他說:“佛狸,你離自己的目標已經不遠了,劉義隆也接受了教訓了,不管你滅不滅他的國,請你不要無故殺人可好?”
拓跋燾過了一會兒才反問道:“爲何?”
謝蘭修手指在他胸口輕輕圈畫着:“佛狸,我怕。這段日子,我閉上眼睛,就是無數冤死的厲鬼來向我索命,他們無辜喪身,怨氣難平,因而無處超度,無法再入輪迴。我怕我被這麼折磨着,命不久矣!”
拓跋燾有些心疼,攬着她說:“我多陪你就是,我是九五至尊,身上陽氣重,擋得住一切妖魔鬼怪。”他見謝蘭修嘴脣抖了一下,似乎嚥下了什麼話,又說:“彭城只要乖乖地不搗蛋,我放他們一條生路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1)劉駿與生母路惠男之間一直被流傳着亂倫的醜聞。不過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只是推測,並不確切。
《宋書?后妃列傳》說:“上於閨房之內,禮敬甚寡,有所御幸,或留止太后房內,故民間喧然,鹹有醜聲。宮掖事秘,莫能辨也。”直接意思是劉駿常常在母親房內臨幸前來向太后請安的貴婦貴女,是不是曲筆,好像不是特別明顯。而直接寫到的是《魏書》:“駿淫亂無度,烝其母路氏,穢污之聲,佈於歐越。”以及“四年,獵於烏江之傍口,又遊湖縣之滿山,並與母同行,宣淫肆意。”這個就和《宋書》寫拓跋晃也寫他烝拓跋燾妃嬪一樣,也許是政敵間的互相污衊撕逼。
主要感覺,一般母子亂倫,要麼是有極強的排他性,那麼劉駿不可能和母親那啥外,還淫遍朝野,他受得了,他娘受得了?要麼則是他在情感拼圖上,有戀母情結,可是劉駿所喜歡的又都是年輕貌美的自家堂姐妹,好像也不符合。後來他對堂妹殷貴妃的異寵,荒淫是荒淫,但怎麼看都不像與母亂烝的那種。
當然,此是一家之言。也說不定《宋書》爲尊者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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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文略短,功夫都花在考據上了。(*^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