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懷利器

劉劭是劉義隆唯一的嫡子,也是一個長相英俊挺拔,頗有王者氣概的少年。年方十二歲的他,濃眉俊目,這日隨他父親臨軒,下朝之後,硃色錦袍朝服未及更換,先到宮中,因爲今日是東陽公主的納徵之禮,他是東陽公主嫡親的弟弟,自然要來爲姐姐捧場。

王僧綽也是一個少年郎,但見他噙着一絲微笑沉默着,任憑其他人熱熱鬧鬧爲他做主,直到看見了太子劉劭,他才上前向劉劭行了大禮。劉劭樂呵呵扶起王僧綽,笑道:“姊夫,今日要先恭喜你!我阿姊那麼嬌貴矜持的人,唉,馬上也要于歸了。”

王僧綽抿着彎彎的兩片嘴脣,聽劉劭在那裡哀嘆:“可惜阿母去得太早,否則今日親眼見着一切熱鬧,該有多好!”他大人似的拍拍比他長好些歲數的王僧綽,思及往事,真的有些憂傷。

“殿下,裡面慶典已準備就緒,請殿下入內就座。”

“我阿姊呢?”劉劭問小黃門。小黃門笑道:“公主自然在後頭與陛下的妃嬪共宴。”

劉劭此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時在後宮也不怎麼忌諱,點點頭說:“我去看看阿姊。”

東陽公主還在梳妝,劉劭百無聊賴地在庭前轉悠,恰見潘紉佩擺着楊柳腰過來,兩人四目一碰,各自不自在,但又需裝樣,潘紉佩首先笑道:“原來是太子殿下到了!公主還在後頭,一會兒就出來。”

劉劭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四下看看說:“那孤到外頭去等吧。”

潘紉佩帶着些討好地說:“也好,劉濬也在外頭,殿下不妨與他說說話去。”

劉劭橫眉道:“有啥好說的?”扭頭就走,身子回得太快,不及顧到背後正站着一個人,一腳就踩了上去。

那人“啊”了一聲,手中捧着的玄纁皮帛落了一地,慌忙蹲下去撿拾。劉劭皺了皺眉,定睛一看,卻發現原來是父親低微的一個美人——謝氏,愈發不滿,冷冷道:“對不住,孤沒瞧見你。”

謝蘭儀穩穩妥妥撿好東西,站起來衝劉劭淡淡一笑,道:“殿下今日高興,妾太疏忽了,不應離殿下這麼近。”

劉劭打量打量這兩個女人,平時家宴雖然也見過,倒是第一回這樣不錯眼地看,覺得她們還真有些相似之處,但是謝蘭儀沉穩靜謐如水仙花一般,儀態氣質卻是潘紉佩的俗豔沒法比的。他對潘紉佩沒有好感,對這個與潘紉佩走得近的謝蘭儀自然也沒啥好感。劉劭因而說道:“罷了吧。孤不與你計較。二適之婦,能伺候兩個家主,不應這麼沒眼力見啊?”

謝蘭儀臉色微變,但像沒聽見他最後那句惡毒輕浮的話一樣,只是小步退到一邊,給太子讓出道來。劉劭從她身旁走過,突然聽見她壓得低低的聲音:“殿下當太子已經十二年了,不能對庶母客氣些麼?”

劉劭欲要回頭諷她兩句,想到有時父親對他訓誡,讓他多謙遜容讓些,因而只是冷冷一笑,就離開了。到了門口,恰見劉義隆的淑媛——路惠男,帶着她所生的、劉義隆的第三子劉駿步步趨過來。劉劭越發覺得宮裡一切都是那麼可厭,橫目乜了路淑媛和劉駿一眼,嘀咕着:“怎麼又有擋道的人?”

路惠男長一張好臉蛋,隱隱也有些謝蘭修的風儀,可是模樣怯怯的,一副小家子樣貌,而劉駿,亮堂堂一雙眼睛,疑惑地看着尊貴的阿兄不耐煩的厭惡神色,緊緊拉住了母親的手,跟着退到了一邊。

太子出去了,潘紉佩才把憋在胸膛裡的那口惡氣吐出來,因路惠男在場,也不好多說,冷冷道:“太子長大了,出息了!”路惠男賠笑道:“可不是。果然甚有威儀!”她牢牢地攬着自己的兒子,眼睛卻朝裡頭亂瞥:“咦,東陽公主梳妝,可要我們幫忙?”

潘紉佩冷笑道:“他們姊弟倆,哪看得上我們的服侍?熱面孔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人家還嫌燙了腚呢!”

謝蘭儀沒有隨着她們發牢騷,她彎着嘴脣,卻沒有絲毫笑意,揉了揉被太子劉劭踩疼的腳尖,把手中捧着的那些公主的嫁妝整理疊齊。恰見公主陪嫁的侍女王鸚鵡過來,便輕聲喚道:“鸚鵡,你幫我把這些送到公主那裡。這布帛,放在上頭第二個箱子;這皮子,放在左邊的藤屜子裡。”

王鸚鵡“哎”了一聲,趕過來接過東西,很熱情地說:“噯喲!怎麼能叫娘娘操勞,該是奴奴的事情。”

謝蘭儀對她笑了一笑:“沒什麼。公主性子高傲,可能不大待見我們,你殷勤小意兒,但也注意着些——橫豎,我們對她沒有壞心眼。”她脫下手上一隻銀跳脫,趁人不注意,塞在王鸚鵡手心裡,對她使了使眼色。

王鸚鵡一瞥眼就看見了,欲待推脫,見謝蘭儀警示的神色,便也將計就計,咬咬嘴脣表示歉意和謝意,然後笑吟吟道:“奴奴日後當提醒公主知曉,娘娘對她的真心關照。”

“公主小孩子脾性!”謝蘭儀笑道,“你畢竟年長些,多哄哄她,開心了自然有你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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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公主出嫁後不久,劉義隆就看中了黃門侍郎殷淳的女兒殷玉英,指婚給了太子劉劭爲妃。

太子劉劭,新結伉儷,加元服以示成人;又得朝中大儒指點讀書,尤愛史傳,嫺習弓馬,成了一位翩翩兒郎。劉義隆栽培兒子極爲用心,許他廣延賓客,結交朝臣,鍛鍊他處理各方事務的能耐;劉劭有時用度不足,只要不過當,國帑支用,只消一張奏請到劉義隆案間,基本無有不準。太子意氣風發,性格也愈加驕縱妄爲。

潘淑妃苦候多年,一直還是淑妃,連個貴嬪都沒撈着,鬱鬱寡歡,在劉義隆那裡枕邊風吹了多少遍,可劉義隆除卻好言安慰之外,毫無動作。她幾乎絕望,在與謝蘭儀兩人獨處之際,哀怨道:“陛下心狠,我算是見識到了。劉劭小雜種是他的太子,保護周至,我現在也不想跟他硬碰硬了,但只怕將來太子繼位,我和阿濬可能在這小雜種手中有好日子過?”

謝蘭儀笑道:“淑妃娘娘心急什麼?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太子如今就將近這物極、盛極之時了。立太子者,陛下也,廢太子者,亦陛下也。陛下聰穎但多疑,我們說什麼入不了他的耳,但他的眼睛會去看,我們且讓太子再張狂些又何妨?”

“可是我家阿濬……”

“娘娘若是實在擔心,”謝蘭儀道,“就讓殿下多多和太子接近吧。如果兩人能處得好,將來也是多了一道護身符。”

劉濬與太子年齡相近,小時候還算玩得到一起,得了母親的吩咐,稍加刻意地巴結劉劭,劉劭雖然自負,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弟弟如此做小伏低,他心裡還是受用的,所以邊對劉濬呼來喝去,邊也不很厭惡他。兄弟倆勉強維持着“和睦”的狀態。

“殿下。”劉濬躬着身子,爲劉劭拿着箭囊,先打斷自己的話頭,對太子精準的投壺技藝大大地讚了一番好,然後才接着說道,“大姊府裡,新請了一個大師,太子殿下可想去瞧瞧?”

大姊便是東陽公主,太子對姐姐還是有他天然的友愛的,回頭瞟了瞟劉濬道:“你懂得倒比我還多!是怎麼樣一個大師?”

劉濬得意起來,天花亂墜地說:“是個帶髮修行的比丘尼,可神了!那日,剛見大姊,也不跪拜,突然說出大姊小時候曾生過瘡,背上有個小疤,又說,這個疤痕乃盛貯福氣的,說公主今年即將有大喜——可巧大姊剛剛懷了身子,只有身邊貼身伺候的幾個知道她沒來癸水——這大師居然連這也曉得!”

劉劭好奇起來:“可是當真?算得那麼準?”

劉濬點點頭:“我先也不信,後來人人都說厲害,由不得我不信!”

劉劭陡然一個心事上來,點點頭說:“如此甚好。我們去瞧一瞧吧!”

東陽公主府上,這個佛法無邊的比丘尼正趺坐蓮花座之上,突然睜開雙目,驚愕道:“貴人到!”東陽公主早被她的神力驚得五體投地,虔誠問道:“大師可知誰到了?”

比丘尼含笑道:“未來佛!”

公主劉英娥越發驚喜:“真神!確實是未來佛!是太子殿下駕到了!”

太子劉劭見到女尼嚴道育時,恰見她周身散發着金色的光華,而那悲憫而神秘的微笑,那出口精準的讖緯,以及偶爾顯擺的法術,都讓劉劭以爲自己真的遇到了顯身的菩薩。嚴道育仔細打量了劉劭一會兒,突然搖搖頭道:“可惜!可惜!”

劉劭忙問:“大師緣何謂可惜?”

嚴道育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搖搖頭道:“嘉命令月,潛龍當用。蓮臺今日佛,玉身沉重。惜乎!惜乎!”

自己是“未來佛”,劉劭琢磨着,“今日佛”久久佔位而不下,宮裡潘淑妃對自己虎視眈眈,那些兄弟手足無一可以篤信。劉劭心裡漸漸變得沉甸甸的,眼前似蒙着一層煙翳,讓他覺得前頭的路漫漫而昏昧黑暗,不知何時才能走到頭,也不知走不走得到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配角和龍套們輪番出場

晚上在家構思,覺得他們還是要出場一下

這兩章比較無聊,我是又到瓶頸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