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城下

兵臨城下

情人節那晚回去的時候,應宋聿的強烈要求,瀟瀟把那隻手鐲戴上了,雖然從頭到尾,宋聿都沒跟她多說什麼,但當他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幫瀟瀟將鐲子戴上手腕的那一霎那,她明顯感到他眼裡閃動着極其喜悅的光亮,而且,立刻俯下頭,熱烈地吻住她。

同樣沉浸在無限的喜悅和甜蜜中的瀟瀟,也沒多想什麼。

沒過幾天,假期就要結束了。

假期的最後一天晚上,宋致山先生在餐桌上,似是不經意地提起:“小聿,你馬上就念大三下了,功課眼見着也沒那麼緊了,公司的事情也應該上上手了,以後,每個週末回來,跟我到公司去多熟悉一下環境,順便也好多見識見識公司裡的人和事。”而且,他嘆息了一聲,“最近老覺得自己越來越累了,身體也不太扛得住了,上次去看醫生,他說我的心臟不太好,胃也有些毛病,以後,要多注意休息,不宜太勞累。看來,人不服老,還真是不行啊……”

宋聿看着老爸的確看上去很疲憊的臉色,心裡微微一動。雖然他跟宋致山先生一向並不親近,但骨子裡十分孝順的他,嘴上不說,對老爸的話和事情從來都很記掛在心,再加上他一向對宋氏公司除了一份應有的責任感之外,還真的很有些興趣。因此,倒沒什麼異議,只是點點頭,他有準備,早晚老爸會跟他提這件事。

只不過,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他原本以爲,會等到他畢業之後再說。

他沒注意到,坐在對面的孝莊,神色頗有些複雜地,瞥了他和瀟瀟一眼。

開學了,瀟瀟和宋聿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中去,瀟瀟這學期基本已經沒課了,而是進入了論文開題和準備撰寫階段,經常要忙着跑圖書館,查中文資料和外文文獻,宋聿自然繼續充當一個讓衆人刮目相看,讓王蕘恨之入骨的好學生,時不時地,他也會趁沒課的時候,陪瀟瀟跑跑圖書館,去查一些經濟和管理方面的資料,反正,多學點這方面的知識,以後一定會用得上的。

並且,以宋同學一貫的聰慧和如今的心無旁騖,這年秋天,在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MICHAELSPENCE應邀來D大訪問時,陪同瀟瀟一起穿越禮堂裡的人山人海,慕名去聽講座的他,不僅聽得極其入神,而且運氣很好地抓到了一個提問機會,在瀟瀟的提心吊膽下,所提的問題,居然還贏得了溫文儒雅十分謙遜,且對中國學子尤其友善的斯賓賽教授的稍稍讚賞,倒讓一貫內斂的瀟瀟,也不禁心生幾分驕傲。

每天晚上,兩人照例在一起自修,然後,在校園裡逛上一圈半圈的,說上一會兒閒話,到接近熄燈時分,宋聿再把瀟瀟送回去。

兩人的心裡,一直以來,都充滿了微帶青澀的甜蜜和欣喜。

但是,瀟瀟和宋聿很快就發現,在家裡,他們突然一下子,很少有機會可以聚在一起了。

每次週末回到家,一吃過飯,原本已經越來越以家庭爲重的宋致山先生,突然之間,又重新轉向以事業爲重,而且,帶上他一心要培養的兒子宋聿同學,忙忙碌碌地,去公司加班,去開會,週六,週日也不例外,有無數的工作和應酬在等着宋家父子倆。

等到好容易宋聿可以歇一歇,待在家裡,滿以爲可以跟瀟瀟再偷偷溜出去逛逛,看看電影,或是去聽聽兩人都很喜歡的音樂會的時候,極其之討厭上街的從女士又會突然很有興致地,要拖着女兒陪她去美容院,去買東西,或去逛街,宋聿只有眼睜睜看着瀟瀟有些無可奈何地,被從女士一路拉了出去。

一次兩次可能是偶然,次數多了,瀟瀟和宋聿是兩個何等聰明的孩子,立刻就發現不對勁了。

儘管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神色恆常,依然對他們噓寒問暖地頗爲關心照拂,一點都看不出什麼,但是,要知道,世界上的事情,絕對沒有那麼湊巧。於是,瀟瀟和宋聿很敏感地覺得:宋先生和從女士一定是已經知曉了些什麼。

而且,態度很明確,那就是――都不贊成。要不也不會這麼處心積慮地,想方設法地,要把他們分開。

純淨的感情天空驀地投下一片陰影,他們心中都有些憂慮。

但是,在宋致山先生多年來寬鬆放任家風的薰陶下,頭腦成熟得超乎年齡,且極有自己主意的宋聿倒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自認爲對自己這個外表作風洋派實質骨子裡極爲保守的老爸宋致山先生,還是很瞭解的。他無非是覺得瀟瀟在年齡上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並且,聰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瀟瀟對老爸雖尊重,但一直以來刻意和整個宋家都保持一定距離,以他對老爸多年來在公司一呼百應慣了的秉性的瞭解,瀟瀟此舉他口中不說,但心中必定有些想法,再加上,這麼多年來,宋致山先生總不免染上了生意場上的世俗習氣,一直以來都喜歡搞那種身家攀比,門當戶對,還喜歡搞那種老掉牙的,在相互之間看得對眼的朋友之間,進行兒女相親的幼稚把戲,以前的劉霏霏就不說了,就在最近,每當宋聿應宋致山先生要求陪他出去應酬,見見世面的時候,對方客戶總不免恰好有一個跟宋聿年齡相仿的女兒,一同聯袂出席,而且,席間宋致山先生總是會不斷製造機會和話題讓兒子和人家女兒多多交流溝通,宋聿何等聰明,他心裡有數,並且自有主張,因此,心中冷哼了一聲,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他從不跟瀟瀟多說什麼。

瀟瀟倒是想得比他要更多一些,而且,她心裡未免有些沮喪,以她對宋致山先生一貫以來的瞭解,她十分清楚,自己並非他心目中的上佳兒媳之選,他更認同的,應該是劉霏霏那一類和宋聿家庭背景相仿的,家裡社會關係衆多的,對他和公司以後發展有好處的女孩子。

因爲,有一次在家裡,大家齊聚客廳的時候,瀟瀟無意中脫掉了外套,不小心露出了她一直藏得頗爲小心的那個鐲子,眼光一直都頗爲銳利的宋致山先生一眼就瞧見了,雖然他一言未發,但他的臉色,頓時很明顯地,沉了一下,從女士也看見了,但她同樣,只是微微變了下臉色,旋即就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一句話也沒多說。瀟瀟一向敏感,當時就覺得有什麼地方,肯定不對勁,但是,她知道問口風一直甚緊的宋聿同學是一定問不出什麼的,因此,過後,她藉口說怕在學校裡不小心弄丟了,先收起來,一向十分依着她,且最近分外忙碌的宋聿倒也沒有多想,更沒多問。

更而且,從開學起,沈寒培先生又開始很有耐心地,過一段時間,就在瀟瀟面前出現一下了,而且,時機很湊巧,都是宋聿有課或是恰巧被宋致山先生拖住的時候。

儘管沈寒培先生仍然是看上去很溫和很不經意的,當作湊巧路過D大,順便來看看她而已,但次數一多,瀟瀟當然知道,這位沈寒培先生,背後絕對有高人指點。

這位高人,毫無疑問的,當然就是她老媽從珊女士。

因爲,她老媽從女士居然在一次藉口帶她上街買東西之際,將她引到一家餐館,然後,假裝和其實早就等在那兒的沈寒培先生偶遇,並在沈寒培先生的盛情相邀下,拉她坐下來一起吃了頓飯。

那頓飯,她吃得十分十分地如坐鍼氈,食不下咽。

以瀟瀟一貫的敏銳,她也當然知道這只是開端,真正的難題,還在後面。

但是,她想了想,同樣決定,什麼都不告訴宋聿,並且,對宋聿時不時流露出來的略帶煩躁的情緒,她一直想方設法地,好言相勸。

向來明理的她明白,也能體諒宋先生和從女士的顧慮,她想,或許,向他們坦陳一切的時機還未到,又或許,她和宋聿一直以來頗爲順遂單純的感情也必須要經歷一些不可避免的波折,彼此才能更認清對方的真正心意。

畢竟,這是關係到一輩子的事情。對一向謹慎小心的她而言,更值得仔細掂量和考慮。

而且,她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些許的芥蒂和不安。

想當初,當她面對宋聿毫不掩飾的,霸道而不容拒絕的愛意的時候,這些諸如此類的擔心和疑慮只是在心頭縈繞而過,並未過多停留,而且,她一度十分強烈的清高自傲在宋聿的熱情和妥協面前,似乎也一點一滴地,漸漸退卻,消弭。

但是,不管怎樣,現實畢竟是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實從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她不由得從心底,嘆了一口氣。

面對最近越來越忙,而且,顯然想得並沒有她這麼多,也顯然有很多內情都不知道的宋聿,她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在學校裡,他們還是一如往常地,經常待在一起,彷彿家裡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宋聿還是依然對她深情款款,關心備至,瀟瀟也時不時在宋聿上課或忙的時候,幫他打飯,借書,佔講座座位,陪他去打球,或是相偕出去遊玩,他們像要作補償一樣,在學校裡,將所有空閒出來的時間,下意識地,都交給了對方。

日子繼續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到了六月份,最近以來一直有些一籌莫展的宋致山先生終於眉頭稍有紓緩。

雖然,那個胖胖的劉山峰先生,彷彿察覺了什麼一樣,最近在和他洽談生意的時候,明顯沒有以前那麼熱絡,說起話來,也似是而非模棱兩可了很多,但是此次,他倒不是太在意。

畢竟,之前,在和劉山峰先生的合作中,也已經獲利甚多。

而且,那個劉霏霏同學,很明顯的,與宋致山先生心目中所期望的實在也相差甚遠。

再怎麼說,事關兒子一輩子的幸福,還是要慎之又慎。

但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的心裡還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因爲,他知道,兒子和瀟瀟的感情一直在平穩發展,而且,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因爲,他費盡心思,帶兒子一同出席的宴會,兒子毫無興趣,對那些女孩子的敷衍之態,溢於言表,幾讓他弄巧成拙。

並且,儘管在家裡,他和從女士想盡辦法隔開了這兩個人,但是,在學校裡,他們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鞭長莫及。

他只有寄希望於沈寒培先生的努力了。

不過,天助他的是,現在,他的手上有了一個一舉兩得的籌碼。

因爲,前一段時間,他的一位旅居美國多年,也時常有聯繫和生意上往來的大學同學,突然跟他通消息說,因爲妻子已經去世,在美國也無任何牽掛,所以,他有這個意向,想待唯一的寶貝女兒大學畢業後,攜女兒重返D市定居,並且,可能想把事業重心轉到這裡來。聽聞此消息,宋致山先生也十分高興,於是,在前兩天老同學回來探探路子,順便作作前期準備的時候,着實和他好好聊了一番。

既於公亦爲私。

一方面,這位老同學手上資金雄厚,且長期待在美國,對那邊的市場行情,風土人情,十分熟悉,在商言商地,對宋致山先生以後的事業拓展不無益處;另一方面,他和這位想當年念大學時候睡上下鋪的老同學雖然已有好些年不見,但是一向都互通電話,或是互寄禮品,私交甚篤,這次回來,聽到老同學抱怨說自家寶貝女兒也念大三,在國外時間長了,西化嚴重,但是,中國人嘛,總不能忘本,因此,女兒交的那些美國男朋友他簡直連看都不要看,他就想找一個真正的炎黃子孫作女婿,但是,長期待在異國他邦,要找到合適的,談何容易。

他當時心裡一動,但是,不動聲色地,就把話題岔開了,然後,隨便找了個理由,看了老同學引以爲豪的,在常春藤名校唸書的女兒的玉照,果然看上去眉清目秀,開朗大方,而且,唸的專業就是對口的工商管理,他心裡一喜,然後,有意識地,帶着兒子去和老同學吃了幾頓飯,敘了幾次舊。

果然,他看到了老同學眼中的讚許和滿意,他心裡有數,但是,仍然沉住氣,不多說什麼,過了兩天,老同學就照原定計劃回美國去了。

沒過多久,老同學就來電話,說等到寶貝女兒放暑假之際,要帶她這個從小深受西洋風習薰陶的外黃內白的小香蕉回到自己的祖國,領略一下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到時候,恐怕要麻煩宋先生招待招待了。

宋致山先生自然心領神會,且十分欣喜。

現在的他,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從女士自然在第一時間也知道了,面對女兒純潔無暇但是近來頗有些憂鬱的眼神,她的心裡,第一次有些躊躇,還有了些許的負疚感,但是,左思右想,痛定思痛,她還是下了決心,爲了女兒一輩子的長遠幸福,她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瀟瀟和宋聿自然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在學校,一旦有空的時候,他們還是時刻想辦法聚在一起。但是,畢竟,很快地,暑假就來到了。

在宋致山先生的一再催促下,他們只好按時回家。

在他們意料中的,一回到家後,宋聿就一直很忙很忙,從早到晚,經常地,當瀟瀟已經睡下了,宋聿還沒有回來,當瀟瀟早上醒來,下樓去的時候,宋聿已經急急忙忙吃完早飯,而司機早已等在門口,準備出發了。

兩個天天處於同一個屋檐下的人,唯一的聯絡手段,居然就是靠手機通通話,或是時不時地互發短信。

宋致山先生的神色還是一如往常,但是,對宋聿施加工作壓力時毫不手軟,並且,對瀟瀟,明顯在表面的關心之外,多了幾分探究,和些許的疏遠。

他對瀟瀟,表面上看,似乎還是一副慈父相,但是,他經常若有所思地,悄悄地,探察什麼似的,看着她,而且,一旦宋聿在家裡跟她相處超過了三分鐘,他立刻就會找各種理由把宋聿支開。

瀟瀟的心裡不是沒有一絲酸楚,換在從前,以她一向的高傲和自尊,受到如此委屈,她一定掉頭就走,毫不停留。但如今,感情的絲絲縷縷,不是說截得斷就截得斷,她的心裡,第一次,深刻知曉了一句古詩的涵義――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而另一方面,對宋聿來說,偌大的工作壓力,他一直都在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他想用自己的優異表現,想以自己的工作能力,將公司的事情儘快上手,在以後可能會出現的衝突中,爲自己更多地贏得一些籌碼和迴旋餘地。

曾經有幾次,他想方設法在忙中找了個空隙,一心要跟老爸挑明他和瀟瀟的事情,但是,每當他一開口,宋致山先生就不露痕跡地,以種種理由直接把話題岔了開去,明顯就是不想深談,而每每此時,瀟瀟那雙沉靜但顯然是制止的眼神也會在他眼前不斷閃現,因此,想了又想,他還是按捺住心中的煩躁,暫時忍了下來。

而且,他知道,瀟瀟其實還是有些介意自己比她小的事實,以及兩人一直以來不同的生活和家庭背景,他也深知瀟瀟一貫的清高自律,明白她表面柔弱,其實心裡,是極有自己的主張的。

因此,他決定什麼都不跟瀟瀟說,他要自己獨力承擔,瀟瀟,是要他來呵護的。

他不忍瀟瀟爲他擔心。

沒過多久,宋致山先生的大學同學孫林飛先生,果然就攜女兒孫安琪小姐,從美國飛回來,來到了D市。

宋致山先生十分開心地,在一箇中午,極其隆重地,攜全家爲孫先生父女倆接風洗塵。

瀟瀟自然也奉命一同出席。

孫林飛先生高大沉穩,戴一副金絲邊眼鏡,一副儒商的模樣,而孫安琪小姐,果然和宋致山先生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一頭挑染成酒紅色的俏麗短髮,身材高挑,明眸皓齒,青春逼人,且在美國長大,生就典型的美國女孩子熱情大方的性格,一見面就“HELLO”“HELLO”地不停招呼大家。

正如宋致山先生對孫安琪小姐的印象十分不錯一樣,孫林飛先生對宋聿和瀟瀟這一對小兒女也是讚不絕口,更是一徑誇瀟瀟才貌雙全,氣質過人,若是在美國,選個華裔小姐前三名肯定沒問題,弄得瀟瀟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也弄得毫不矯飾的孫安琪小姐在旁邊假意發脾氣,拉着孫林飛先生的手臂亂晃,直說Daddy偏心,從來都沒這麼誇過自己的女兒。

一時惹得衆人皆盡大笑,瀟瀟也笑。

瀟瀟就對孫安琪這個女孩子印象很是不錯,毫無架子,落落大方,儘管語言有些不太相通,但是,應對很得體,也很有禮貌,顯然家教甚好。

但很快地,一開席,她的心,就開始漸漸下沉。

因爲,很明顯的,這是一次變相的相親宴。

打從一開始,宋致山先生就有意安排兒子宋聿和孫安琪小姐坐在一起,並和孫林飛先生一道,很有默契地,不斷製造着各種話題,絮絮叨叨地,這個聊着自家寶貝兒子從小到大發生的一些趣事,那個說着自家的寶貝女兒自懂事以來不斷擺的各種烏龍事件,直談得眉飛色舞,興致盎然,宋聿倒是不動聲色,臉上一片平靜,只聽得孫安琪小姐面帶紅暈,大發嬌嗔。

並且,很明顯的,孫安琪小姐對宋聿很有好感,儘管宋聿對她用不太標準的國語,不斷問出的問題大都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禮貌性一答而過,且臉上並無多少笑意,但是,她倒更加覺得宋聿比那些一見到她,就像蜜蜂採蜜一樣蜂擁上來的男孩子,要有個性和吸引力多了。因此,一頓飯吃下來,她那不太標準的國語,夾在一堆寒暄聲中,顯得分外突出。

瀟瀟只是低頭吃飯,因爲她知道,這個餐桌上,儘管主角是孫家父女,但其實,有好幾個人都在打量着她。

除了宋聿時不時略帶焦慮地看看她之外,宋先生,從女士,包括孝莊,都不時地,悄悄地,不露痕跡地瞥她一眼。

因此,她只能低頭,並且,心裡掠過一陣一陣的苦澀。

現在的她,一心只想早點結束這頓飯,然後,獨自一人,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

吃完飯,衆人坐着,繼續聊了一會兒天,然後,宋致山先生似是不經意地說道:“小聿,安琪從來沒回來過,對D市一點都不熟悉,都是年輕人,好溝通,你開車帶她到處去轉轉吧。”

孫林飛先生自然頷首微笑,孫安琪小姐也是一副很雀躍的模樣。畢竟,她的確對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知之甚少,每週一次的中文家教課上雖然也教到一些有關中國的歷史文化,以及風土人情的知識,但是,由於當時的她貪玩,且在美國也全無那種感同身受的氛圍,一向學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意興闌珊。如今,首次跟Daddy回到國內,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跟自己一樣都是黃皮膚的同胞,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認同感,十分想立刻就去到處走走,看看。

再加上,將要帶她去熟悉環境的,又是身旁這個她有着十二分好感的宋聿同學,因此,她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宋聿聽聞老爸的話,立刻看向瀟瀟,他只看到瀟瀟烏黑的長髮掩着臉,完全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他想,他很清楚。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打算出言拒絕:“爸――”

正在此時,瀟瀟的手機響了,瀟瀟默默地,拿出來一看,是最近以來經常打電話過來的,讓她想不記住號碼都不行的沈寒培先生。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宋聿,他正緊緊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猜得到是誰。

宋聿不笨,他知道一直以來,即便他跟瀟瀟談戀愛這段時間以來,那個沈寒培先生從來就沒有死心過,再加上他和瀟瀟的事情在家裡從來也沒有正式公開過,因此,似乎是不知內情的沈寒培先生一直窮追不捨地,電話短信接連不斷,就連一向大而化之的姚遠,前段時間,也曾經似有意似無意提醒過他,曾經看到陸師姐和一個看上去斯文穩重的男人在學校裡散過步。

儘管心裡一直酸溜溜地,非常不舒服,但是,宋聿知道,一定是那個叫什麼沈寒培的鍥而不捨地主動找上門來的,瀟瀟從小被孝莊和從女士灌輸得太講究禮儀了,顧慮太多,又拉不下面子,所以才推託不掉。

他一向很信任瀟瀟,也對彼此之間的那份感情很有信心,再加上這一陣子實在太忙,陪她的時間實在有限之至,潛意識裡有一種愧疚感,想暫且按下不提,過了這陣子再好好問問瀟瀟,一直倒並沒有多說什麼。

瀟瀟低下頭,無奈地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仍然是沈寒培先生溫和有禮的聲音:“瀟瀟嗎?我是沈寒培。”

瀟瀟有些困難地:“你好,沈先生。”

她只顧低頭說話,沒注意到宋聿的雙眸立刻冷了下去。

沈寒培的口氣中帶有幾分徵詢意味:“瀟瀟,我手上有兩張今天晚上理查·克萊德曼的現場演奏會的票,聽你媽媽說你一向喜歡聽他的鋼琴演奏,想請你一起去,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最近鋼琴王子理查·克萊德曼來到D市,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據說演奏會一票難求,沒想到,沈寒培先生倒是神通廣大,能搞到票,而且,還這麼有心。

瀟瀟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她無意識地一擡頭,首先接觸到的,宋聿帶有幾分惱怒和寒意的眼睛,她又看向宋致山先生,依然是那種和悅中帶有無聲命令,和不容抗拒的眼神,一直在銳利地盯着她,她再看向從女士,從女士正在鼓勵,擔憂,又帶有些微祈盼地看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什麼都不知道,仍然面帶幾分喜悅和一些羞澀地,一直悄悄看着宋聿的孫安琪小姐,遲疑了半天,終於還是低聲開口:“呃,有……空……”

說得分外艱難,同時,心裡掠過一陣強烈的痛楚。

只聽得沈寒培十分愉悅地:“那好,我晚上六點鐘來接你,到時候見。”

“好。”瀟瀟簡單應了一聲,收線。

這次,她擡起頭來明明白白看到的,是宋聿極其極其憤怒的,且不可置信的眼神。

然後,她就聽到宋致山先生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依然很自若的聲音:“小聿,快帶安琪去吧,別耽擱時間了,回頭晚上還有別的活動安排呢。”

宋聿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徑自向外走。

孫安琪小姐有禮貌地,跟大家打了個招呼,高高興興地,跟出去了。

接着,衆人也紛紛散去。

宋致山先生和孫林飛先生繼續到孫家父女下榻的賓館敘舊去了,從女士,孝莊和瀟瀟一起回家。

孝莊和瀟瀟坐在後座,瀟瀟下意識地,依偎在孝莊身邊,一言不發,孝莊也是什麼都不說,把她攬在懷中,幫她順順長髮,安慰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瀟瀟將頭深深埋到她胸前,眼眶頓溼。

晚上的音樂會的確很精彩,盛況空前,座無虛席,但是,瀟瀟坐着,從頭到尾,幾乎恍若未聞,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神遊天外。

沈寒培先生聽得倒頗爲專注,十分入神,且陶醉其中的樣子。

音樂會結束後,瀟瀟婉拒了沈先生提出的,順便到哪兒再去坐坐的建議。

她實在是沒有那份心情。

沈寒培先生倒也並沒有多問,非常有紳士風度的,一路開車把瀟瀟護送回家,看着她進門之後,才倒車離去。

瀟瀟進入房內,裡面一片寂靜,她知道,晚上全家又和孫家父女出去吃飯,兼娛樂去了。

而且,她還知道,宋聿和孫安琪小姐,一個下午,都沒有回來過。

她沒有開燈,一路靜靜地,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進了房內,她默默地,在牀頭坐了半晌,然後,下意識地,拉開抽屜,拿出那隻小盒子,打開來,對着那隻鐲子,發了半天愣。

就在今天下午,從女士來到她房內,坐了半天,隨隨便便地跟她閒聊着,然後,臨走前,似是不經意地提到,去年在巴黎的時候,她和宋致山先生特意爲宋聿挑了一件禮物,當時兩人是希望宋聿送給他未來另一半的,照現在的情形看起來,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這個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瀟瀟當然明白老媽所指爲何,她繼續凝視了這隻鐲子一會兒,然後,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繼續坐在牀頭,一動也不動。

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不斷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