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生不測

變生不測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好些天,在這些天裡,宋聿和瀟瀟很少打照面,宋聿繼續天天早出晚歸,從女士也找各種理由,想辦法讓瀟瀟出門散散心,或是製造機會,讓瀟瀟和沈寒培先生多多聯繫,多加了解。

偶爾兩人匆匆忙忙地,在家裡碰到一次半次面,瀟瀟只是低頭,一聲不吭,而宋聿,則一直緊緊盯視着她,接着,倆人便擦身而過。

而且,宋聿幾乎總不在家。經常地,瀟瀟晚上,怔怔地坐在牀上,聽着隔壁房間的動靜,有時候,聽到隔壁的房門喀嗒一聲輕輕關上,有的時候,很晚了,當她睡去的時候,隔壁房間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此外,很明顯地,宋致山先生的心情近來一直都很愉快,對她的疏遠,似乎也減弱了很多,重又像以往那樣,如一個慈父般,對她問寒問暖,關懷備至,甚至數次徵詢她的意見,要不要趁着這個暑假,到國外去轉轉,所有事項他都可以代爲安排妥當。瀟瀟再一次,很有禮貌地婉拒了。

宋聿和瀟瀟的手機聯絡,不知不覺地,幾乎也完全中斷了。

每每,當瀟瀟晚上閒來無事,坐在客廳裡看着電視的時候,陪在她身旁的,不再是宋聿,而是從女士和孝莊。

說來也奇怪,最近的從女士,突如其來地,對女兒分外呵護和關心起來,和以往的剛柔並濟,寬嚴結合的母女相處模式不同的是,最近以來,每當瀟瀟無意中說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暢銷書評的時候,她總是忙不迭地,或是差張阿姨去採購,或是親自上街去給女兒買書,或是順帶買一些女兒愛聽的音樂大碟回來。晚上,無論瀟瀟百無聊賴地,看什麼電視節目,她都默不作聲地,犧牲寶貴的寫作時間,坐在一旁陪同。

孝莊同也樣如此,以往每天雷打不動地,定點就要回房去看古裝戲的她,同樣默不作聲地,坐在瀟瀟身旁,攬着她,陪她看那些她肯定不喜歡,也看不太明白的香港搞笑片或是娛樂節目。

有一次,趁着從女士不在的空隙,孝莊微微蹙眉,對瀟瀟輕聲說:“瀟瀟,幸福是一輩子的,”她瞥了一眼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從女士,“不管別人怎麼想,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瀟瀟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盯着電視機,一言不發。

又過了幾天,一向極其討厭逛街,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從女士拉瀟瀟上街,說是要好好陪她逛逛,買點東西,瀟瀟閒着也是閒着,無可不可地,跟着她出門去了。

先陪從女士去了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這次,瀟瀟在從女士和那個仍然燦舌如蓮的美容師的雙重鼓動下,難得地做了一次皮膚養護,然後,再陪同從女士離開。

倆人在路上閒逛了一會兒,剛剛走到一個路口,瀟瀟就感覺到有一輛車在身邊停了下來,然後,就聽到從女士似是有幾分驚訝,還有幾分意外地叫了一聲:“沈先生。”

瀟瀟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到的是緩緩搖下的車窗內,沈寒培先生那張含笑的臉。

她在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在沈先生的熱情相邀下跟在從女士身後,坐進了那輛銀灰色奔馳。

坐在車裡,她冷眼旁觀着老媽和沈先生彷彿不期而遇般,一徑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着,她心裡極其清楚,以她對老媽一貫的熟知,和對這個沈寒培先生知之不多的瞭解程度,這兩個人,絕對絕對是一早就有預謀的。

她更確信,這是兩個無師自通的雙簧表演藝術奇才。

於是,她繼續穩如泰山地坐在車裡,低垂着頭,一言不發,靜觀其變。

果然,沒過一會兒,從女士就故伎重施,示意沈先生在一個路口停下,看了看腕錶,然後回頭,略帶抱歉地:“瀟瀟,我差點忘了,今天下午三點半約好了要和一個報紙編輯談新開專欄的事情,我要在這兒下車,不能再陪你逛了。”然後,她轉過臉去,似是徵詢着沈寒培,“沈先生,不知你有沒有空……”

話未說完,沈寒培就爽快應允:“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沒什麼事情,有這個榮幸,求之不得,不知道瀟瀟――”

當着老媽在場,瀟瀟無奈,只得硬着頭皮,微笑着:“那就麻煩你了,沈先生。”然後,趁沈寒培沒注意,偷偷瞪了老媽一眼:“媽,你下車小心一點,晚上早點回來。”

也沒見怎麼好好磨練,什麼時候開始從女士演技居然嫺熟得可以去提名金球獎最佳女主角了?

從女士繼續發揮演技,好似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微笑了一下:“當然,今晚你宋叔叔還要在家裡招待孫先生和安琪呢,我一定早點回去,你也是,一會兒早點回去。”

說完,就下車去了。

瀟瀟的心裡,不可避免地,又下沉了一下。

她記起來了,從昨天開始張阿姨就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孝莊也一直在從旁悉心幫忙,只是,這些天來,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屬地,未曾多留意,原來,是爲了今晚招待貴賓。

招待宋致山先生心目中的……

她苦笑了一下,低下頭去。

她沒注意到,沈寒培先生正悄悄注視着後視鏡,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二十分鐘後,車子開到了D市最大的那個君臨廣場。

在路上的時候,沈先生已經隨意地跟瀟瀟提到,這兩天,君臨廣場在開一個規模頗大的,匯聚了國內外知名小吃的夏日美食節,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來客,十分熱鬧,並徵詢瀟瀟意見,問她有沒有興趣去逛逛。

瀟瀟有點心不在焉,沒有異議,隨口就答應了。

到了廣場上,果然,人非常地多,到處都是一片喧囂,各個美食攤點依次有序地一字排開,促銷員們賣力地,向路過的人們或是散發傳單,或是邀請他們免費品嚐。

沈寒培先生耐心地陪着瀟瀟,一路閒逛過去,他一向對美食頗有研究,又在國外待過數年,見的世面不少,對一些世界各地的小吃知之甚多。因此,一路上仔仔細細地,將相關做法,典故,或是與之有關的傳聞佚事如數家珍般地,逐一講解給她聽。

瀟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十分成熟沉穩的大男人,倒是很會享受生活。

逛了一會兒之後,沈寒培先生將她引到了一個人流稍少的地方,然後,微笑道:“瀟瀟,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喝的。”

說完,含笑又看了她一眼之後,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轉身離去。

瀟瀟看了看自己周圍,她正站在廣場邊上,她的身後,放着一圈供遊人休憩的長椅,尚有幾個空座,她隨便找了一個,坐了下來。

在她左前方不遠處,站着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似在等待着誰,然後,沒過一會兒,一個大男孩飛奔過來,手上拿着兩杯飲料,微笑着遞了一杯給那個女孩子,然後,趁女孩子低頭接過飲料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在她臉上突襲般偷吻了一下,女孩嘟起嘴來不依不饒,打打鬧鬧地,倆人一路笑着跑開。

她不禁想到去年大年三十那天,宋聿也是如此這般地,在幾乎同一個地方,將飲料遞給她,想到這兒,她不由得低下頭去。

她就這樣一直默默地,若有所思地,低頭坐着。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她無意識地,擡起頭來向前看,看見正前方不遠處,站着兩個人,突然之間,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她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宋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孫安琪小姐高挑苗條的側影。

只見宋聿手上拿着兩杯飲料,遞了其中一杯給孫安琪,然後,瀟瀟就看到孫安琪笑着接過,再然後,趁宋聿低着頭喝飲料的時候,猝不及防地,湊到他臉頰旁,快速地親了他一下。

宋聿似是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豫,立刻擡起頭看向孫安琪,而且,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孫安琪略帶羞澀地扮了個鬼臉,就飛快地跑到一旁看一個小攤子上如何做小吃去了。

宋聿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低着頭,繼續喝着飲料。

瀟瀟重又低下頭去,她心底的苦澀,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她從來沒想到,當她看到這最近以來一直有些擔憂的,又或許,早晚都應該在意料中的一幕,活生生地展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心,竟會如此地痛。

幾近痛不可當。

正當她呆呆地坐在那兒,彷彿已經沒有了任何思想,也失去了任何知覺的時候,她聽到沈寒培先生近在咫尺的,十分愉悅的聲音:“瀟瀟,我排了半天隊,終於給你買到了你最喜歡吃的臭豆腐――”

她機械地站起來,勉強地,擠出一絲笑:“謝謝你,沈先生。”

然後,有禮貌地,接過他手中的東西,仍然定定地,站在那兒。

幾乎在同一時刻,她感到前方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掃來,她下意識地去看,是宋聿。

他看着她,一瞬間,幾乎以爲是錯覺地,瀟瀟看到他的眼裡閃過狂熱的欣喜,他放下喝着的飲料,轉向瀟瀟,幾欲移步,但彷彿在同時,他的目光,掃向了沈寒培,然後,不動聲色地,看向了瀟瀟手中提着的那幾串臭豆腐。

他的眼眸頓時冷卻,彷彿,還帶上了些微的不屑。

瀟瀟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然後,她就清晰地聽到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的孫安琪似是喝完了飲料,重又跑回來,對宋聿說:“剛纔我Daddy說了,讓我們一會兒去找他和宋叔叔的,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宋聿面色冷峻地,一言不發地,又看了瀟瀟和沈寒培一眼,偕同孫安琪轉身離去。

瀟瀟低頭,她的淚水頓時盈睫。

沈寒培先生仍然神色自若地,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笑了笑:“瀟瀟,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負我排了老半天隊的一片心意啊。”

瀟瀟低頭,十分困難地,吃着那串臭豆腐。

直到沈寒培先生將她送回宋家門口,她都一直愣愣地,低着頭坐着。

沈先生從後視鏡中看了她好幾次,數度欲開口,但是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任她坐着,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晚飯時分,宋家果然十分隆重地設下家宴,招待孫家父女。

衆人先是坐在沙發上熱熱鬧鬧地寒暄了一陣,然後,在一片笑聲中,到餐廳入席就座。

並且,賓主之間很快就開始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爲一盡地主之誼,此次,孝莊和張阿姨都使盡渾身解數,並和宋致山先生特意請到家中的兩個D市頗有聲名的大廚一起,在廚房忙碌研究了半天,做了無數的拿手好菜,一一端上來,請在國外生活多年,對中華美食已經不太熟悉的孫家父女,好好親身感受一下中國美食文化的精華所在。

因此,今晚的菜色格外精緻,幾乎匯聚了中國四大菜系的代表性佳餚,從糖醋鰹魚、九轉大腸、玉記扒雞,到紅燒獅子頭,樟茶鴨,一品海蔘,五味明蝦片,再到蛇羹、東江鹽雞、紅燒大羣翅、白雲豬手,幾乎應有盡有,顯見得宋先生對此次家宴,和此次家宴的客人,極爲極爲重視。

孫家父女看上去也是同樣重視,不僅給宋家諸人都帶來了頗爲精美的禮物,而且,亦是盛裝出席。尤其是孫安琪小姐,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帶的,淡黃色晚禮服,在淡淡的妝飾下,益發顯得明豔照人。在餐桌上,她仍然坐在宋聿身旁,言笑晏晏地,時不時向他問這個問那個。

宋聿仍然是言簡意賅地答上一句半句,接着,下意識地,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和從女士坐在一起的瀟瀟。

他看到的是瀟瀟不施脂粉的,在烏黑長髮掩映下略帶蒼白和瘦削的臉,那張略略低着頭,從頭到尾,幾乎一言不發的臉。

他的心裡驀地一軟,從下午開始一直就極其煩躁不安的心,終於有些平靜下來了。

他心裡有些懊悔,下午的時候,當他在公司裡看着資料的時候,老爸突然打電話過來,跟他說,剛和孫林飛先生在外面談完一個合作意向,要開車回來帶上他,陪着孫家父女到外面隨便轉轉,順便再參觀一下D市近年來驚人的發展變化。

宋聿最近一直都很心煩意亂很想發火,於是二話不說地直接推脫,但是,宋先生一直曉以大義,百般勸說,直至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小聿,眼看着沒幾天,孫叔叔和安琪假期結束就要回美國了,孫叔叔跟爸爸感情這麼好,你不幫着招呼招呼,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雖然明知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面對如此的說辭和老爸顯然已經有些不滿的態度,他最終只得不甘不願地應承下來。

但其實,他對那個叫什麼孫安琪的女孩子,倒也並無惡感。雖然,宋聿心裡很清楚,這個老爸特意塞給他的孫安琪,對他和瀟瀟的感情堪稱是個隱患。但是,她畢竟和劉霏霏還不一樣,這個女孩子,家教甚爲良好,除了外表做派洋化些,心思頗爲細膩。有的時候,宋聿實在推脫不了,奉老爸之命略盡地主之誼,偶爾一兩次帶上她出外兜兜風參觀一下的時候,她的言行舉止,頗有分寸,而且,還知道看宋聿的臉色,一旦宋聿有敷衍之色,或是表現出一點點不開心的樣子,她就善解人意地,主動提出來回賓館休息,從不任性。

因此,宋聿倒也沒有辦法像對劉霏霏那樣,拉下臉來說走就走,一點情面也不顧,再加上彼此之間還不甚熟識無從攤牌,因此,他的心裡,實在是有些無奈。每每晚上,當他忙於公事很晚纔回房間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要在瀟瀟房門前躑躅上半天,聽到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彷彿已經入睡了,又過片刻,他纔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原本想着,爲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必須沉下這口氣,等到過幾天把這對突然冒出來的孫家父女倆送走,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去跟瀟瀟好好解釋並賠罪,同時,他當然也想聽瀟瀟好好跟他解釋一下有關那個什麼沈寒培的事情,他想起了那天在電話裡瀟瀟居然當他的面對沈寒培說“有-空――”,他還想起了瀟瀟突然提出的,不帶那隻鐲子的事情,再想起這之間可能會有的一些聯繫,他的心裡又是一陣強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酸意。

但是,今天下午,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老爸只是虛晃一槍,一到了君臨廣場,就和孫林飛先生心有靈犀地,一頭鑽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咖啡館裡,讓他和孫安琪儘管開開心心地玩,兩個小時後再進去找他們,等於是變相地給他們安排了一次單獨約會,他心裡大呼上當,但是,看着旁邊的這個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又實在拉不下臉丟下她掉頭就走,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她隨便逛逛。

逛了一會兒之後,他很有紳士風度地,去買了兩杯飲料,回來後遞了一杯給孫安琪,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居然第一次鼓起勇氣,趁他不防的時候,偷親了他一下,他當即就下定了決心,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個機會,把自己跟瀟瀟之間的事情向她說清楚,沒想到,無巧不巧地,當他眼光一瞥,居然看到了坐在他身後不遠處,低着頭的瀟瀟。

他當時的心往下直沉,心裡大呼倒黴,同時,生平第一次,極其極其慌亂,他知道,以瀟瀟一貫的細心,一定已經將剛纔發生的一切悉數盡收眼底了。於是,他立刻放下喝着的飲料,準備向她好好解釋,只要瀟瀟不再生氣,任打任罰,怎樣他都認。

但是,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聽到了沈寒培先生的話,聽得極其清楚――“瀟瀟,我排了半天隊,終於給你買到了你最喜歡吃的臭豆腐――”

他立刻就看到了沈寒培先生那張微笑着,帶着些微寵溺神情的臉,還有,他手上提着的那幾串臭豆腐。

他同樣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瀟瀟的那句話:“謝謝你,沈先生。”似是還微笑了一下。

當時的他,立刻就收住了腳步。他的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酸意,洶涌而來,幾乎要立刻跑上前去將瀟瀟拉開,再好好質問她一番,到底,她,是怎麼想的?怎麼能如此背棄他們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

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地,又看了瀟瀟一眼,瀟瀟對他的眼神視若無睹,只是低頭吃飯,偶爾,從女士也挾上一些菜,送到瀟瀟碗裡。

她心無旁騖地,慢慢吃下去。

吃完飯後,衆人又移坐客廳的沙發,張阿姨和孝莊泡上茶,大家繼續聊天。

不一會兒之後,宋致山先生和孫林飛先生這兩個當年同樣也是D大畢業的老校友,突發奇想,想要趁着孫林飛先生回美國之前,回母校故地重遊,因此,興致勃勃地,一想到恨不能立刻就去,並且,到校門口的那棵老梧桐樹旁的老茶館去,好好喝他幾杯茶,抵足夜話,一壺清茶喜相逢地,細述當年種種。

從女士有點哭笑不得地看着這兩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童心未泯勾肩搭背地相偕離去。

臨走前,宋致山先生照例讓宋聿送孫安琪小姐回賓館。

這次,宋聿倒是很愉快地,馬上就答應了,他心裡另有盤算,他看了孝莊一眼,後者回給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他們倆人在這些天裡,已經私下形成了某種默契。

孫安琪小姐略帶羞澀地,跟着宋聿後面,出去了。

瀟瀟一言不發低着頭,依偎在孝莊身邊,孝莊不動聲色拍拍她的背,看了看客廳的鐘。

衆人皆盡散去之後,瀟瀟沒有心情看電視,她對從女士和孝莊說,有點累了,要早點回房休息。孝莊欲言又止了一下,還是應允了。她藉口要用一本食譜,讓從女士開車回原來的陸家去取,自己卻拿了本大開本的《紅樓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看了起來。

瀟瀟回到房內,又拿出那隻小盒子,坐在牀邊,打開後,看了半天,她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又坐了一會兒,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推開房門。

她走到宋聿的房門前,打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這是她第二次進來,但是,她清楚地記得檯燈的位置,走過去,打開,立刻,那溫暖的橘色的燈光瀉滿整個房間,她下意識地,拉過原來在桌前的那張椅子,在宋聿的牀頭邊,坐了下來。

她想到那天晚上,宋聿喝醉了酒,在這個同樣溫馨的燈光下,靜靜地,躺在那兒,他那微帶脆弱和無力的臉,他那聲低低的“媽媽――”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輕輕地給他擦臉,幫他掖被子,也是這麼坐着,細心照料他,在他的額頭上,覆上一條毛巾。

正是從那天起,不自覺地,她和他的心,開始逐漸向彼此貼近。

也正是從那天開始,她逐漸地,向這個小男生,打開了自己的心扉。

只可惜,現在…….

她低下頭,凝視着手中的那隻盒子,嘴邊上泛出一朵苦笑。

突然,她看到宋聿的枕頭邊上,似是露出了什麼東西的一角,猶豫了片刻,她伸出手去,拿出來一看,她愣住了,那是一個極其極其精巧幹淨的水晶像框,像框裡的兩個人,是她和宋聿。

是在武夷山上,宋聿攬着她的肩,照的那張照片,照片中的她,微笑地站在那兒,而宋聿,儘管臉上看不出什麼笑容,但是,拍照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底,寫滿了纏綿的溫柔。

瀟瀟把那個鏡框放回去,又低下頭去,她的淚水,又開始滑落。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底,幾乎有些動搖了,於是,她站了起來。

就在幾乎同一時間,她聽到自己房門有響聲,她側耳一聽,有些納悶,正準備向外走時,有人推開宋聿的房門進來,她有些慌亂地擦擦眼睛,向門口看去。

是宋聿同學,他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注視着她。

他顯然有些意外,會在自己的房間裡看到她,一瞬間,瀟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驚訝,和熱烈的欣喜,他慢慢地,彷彿是不能相信般,向她走來。

但是,憑藉過人的辨識力,他幾乎是立刻看到了瀟瀟手上的那個小盒子,盒子裡放的,顯然就是那隻瀟瀟已經很久都沒有帶過的鐲子。

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的心底,又是一陣強烈的酸意,他有點意識到了,瀟瀟爲什麼會到他的房間裡來。

於是,他壓抑住心頭的各種情緒,迅速鎮定下來,走向瀟瀟,淡淡開口:“你來這,找我有事?”

然後,徑直繞過瀟瀟,自顧自整理着桌上的書。

瀟瀟一愣,她沒想到宋聿的口氣會這麼平淡,這麼疏遠,她有些困難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幾乎是同時,她聞到了離得很近的宋聿身上,有一種香味,那絕對不是一個男孩子身上應有的香味。

她確信,那是DIOR香水的味道,因爲,雖然她一向不愛這些香水什麼的,但是,上次宋先生和從女士從巴黎帶回來的那套化妝品裡,有一瓶DIOR香水,她偶爾也會用一下。

這種味道,和她房中的那瓶香水的味道,完完全全,一模一樣。

她心中的苦澀迅速擴大了。

她的嘴邊,又泛起了一陣幾乎是自嘲的微笑。

她立刻又想起了下午在君臨廣場上所看到的,孫安琪在宋聿臉上的那一吻。

原來……

於是,她鎮定了一下,也語氣平淡地開口:“我來,是爲了……”她把那隻小盒子輕輕地,推到宋聿面前,“把這隻盒子還給你。”她頓了一下,帶有苦澀地,“現在,你已經找到了更適合戴它的人,那麼……”

她說不下去了,她眼中的淚洶涌而出,於是,她只能轉身,向門外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強有力的手臂飛快地,從她身後伸過來,緊接着,她被緊緊壓在了門背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地,移了過來。

她的身體一下子被反扳了過來,她想低頭,掩飾自己臉上的淚痕,但是,她的下巴,被一隻手大力擡起來,並重重攫住,她只能被動地,看向前方。

她接觸到的是宋聿一雙冒着怒火的雙眸,那雙眸子,燃着萬丈火焰,極其極其憤怒地,盯着她,大聲地:“陸瀟瀟,你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不答,她的淚水,繼續滑下,一滴一滴地,滑落臉龐。

宋聿看着她近來明顯蒼白和憔悴了很多的臉龐,心中驀地一軟,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俯下頭,飛快地,攫住了她的脣。

瀟瀟愣住了,他的脣,緊緊地,覆在她的脣上,帶着溫暖,帶着熟悉的氣息,帶着熟悉的感覺,是那個熟悉的宋聿,又回來了……

但幾乎同時,她又清清楚楚地,聞到了那個香水味,她同樣下意識地,不顧宋聿的強勢和步步緊逼,拼命地,用力地掙扎開來,然後,帶有幾分氣惱地,拭着自己的脣。

搞不好,眼前的這個宋聿,十分鐘前,剛剛吻過那個孫安琪小姐,她纔不要他剛吻過別的女孩子的脣,再來吻她!

她看到宋聿的雙眸立刻如結冰般,蒙上一層重重的寒意,幾乎是立刻,他就重重地抓住她的肩頭,一把將她拉出老遠,然後,低吼了出來:“陸瀟瀟,你到底在想什麼――”

緊接着,他仔細端詳着瀟瀟被他吻得有些紅腫的脣,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頓時被滿腔的妒意衝昏了頭腦,幾乎沒有經過大腦考慮,他就冷笑了一下,衝口而出一句話:“想必那個沈寒培先生接吻技術比我高明多了,所以,現在的你,對我不屑一顧了,是嗎?”

話剛一說出口,他的心裡就滿是深深的悔意,因爲他看到瀟瀟的臉,頓時煞白煞白地,她愣愣地,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看着他,她的嘴脣,不停地在顫動,一直,在微微地顫動。

然後,他就看到瀟瀟默默地低下頭去,繞過他,她的身體,仍然帶着微微的顫抖,接着,她就打開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下意識地,迅速地衝了出去,衝到瀟瀟房門前,但是,瀟瀟已經同樣迅速地,將隔壁的房門關上了。

宋聿焦急地敲門:“瀟瀟,瀟瀟――”

沒有人應答,但是,他知道,瀟瀟就抵在門後,因爲,隔着一道門,他聽得清清楚楚,瀟瀟的哭聲,帶着嗚咽,帶着些許壓抑,她一直在哭。

她一直就那麼哭着。

宋聿心急如焚,他不停地敲着房門:“瀟瀟,瀟瀟,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開門好不好――”

瀟瀟仍然在低低地哭泣着。

宋聿的心,一下子彷彿被撕裂了一樣:“瀟瀟,瀟瀟,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剛纔,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他的聲音,第一次,帶有無限的悔意,“瀟瀟,原諒我,求你,原諒我……”

他又敲了半天門,門內依然是低低的哭泣聲,但是,那道門,依然沒有打開。

他無比疲憊地,將頭抵在門上,一言不發。

又過了半天,門內沒了動靜,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剛想坐下來,繼續再等,一轉身,他就愣了。

樓梯口上,一直在樓下等着他,期盼地看着他上樓的孝莊,眼裡略帶責備和擔憂地,正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她的身後,悄然站着已經從陸家返回,手上還拿着食譜,神色複雜的從女士。

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