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恩怨

救護車、醫生、護士、亂哄哄的將莫錦御送到醫院。安安也渾渾噩噩的跟着車來到醫院。莫錦御被送的急救室,醫生說他的情況很危險。

安安陪着莫靖書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莫靖書的臉色白得像鬼,他十指進口抵在額頭。低垂的髮梢看得到的顫抖着。

“靖書!不會有事的。”安安低聲說。看見老人暈倒時的樣子,說他沒事也很沒有把握

她沒有料到外婆的死對於莫錦御有這麼大的衝擊,她意外而不知所措。如果老人就因爲她的一句話有什麼三長兩短,她該如何自處?

“小莫!”走廊那頭傳來很急的腳步聲,皮鞋撞擊着石材的地面發出刺耳的響聲。

安安心裡微微一動,擡頭看見易太太在易子霖的攙扶下急步向前,腳步有些不穩。

易太太沒有化妝,顯得有幾分憔悴。頭髮也不是平時的一絲不苟。“小莫,你是怎麼回事?又是你把爺爺氣到了嗎?”易太太聲音尖利刺耳,“你怎麼就不能從我們眼前消失呢?”她一臉的憤恨,眼裡流露的都是怨毒。

莫靖書沒有說話,慢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對不起,姑姑。”

易太太也不理他,走到急救室門口向裡面張望。易子霖輕輕的安撫着易太太的背脊。

莫靖書一個人向外面走去,背影蕭索而落寞。安安跟着他過去,看見他在花園裡抽菸。夾着菸頭的中指和十指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

“你沒事吧?”安安問,擡頭看見莫靖書眼角的淚光。

“他會不會死?”他的聲音無力而充滿掙扎。好像是一條走投無路,困頓不堪的獸。

安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向來不是很會安慰人。特別對於自己毫無把握的事,不敢信口承諾。

“他剛剛的樣子很可怕,就跟死了一樣。這一次肯定逃不過了。”莫靖書喃喃的。

“你怎麼回事?有點出息行不行?”安安一陣難過,這麼一個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人突然變得如此頹敗讓人很辛酸。“你是一個大男人啊!”

莫靖書低頭看了看安安,“我是沒有出息。我真的沒有出息。”他吸了口氣,用盡力氣說,“但我就是沒有辦法接受他的死。”

“你爺爺有你這樣的孫子真是他的不幸。”安安大聲說,“他現在正在急救,你不爲他打氣,還在這裡咒他死!”

莫靖書正要說話,易子霖跑了出來。

“哥!醫生說外公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她穿着家常的碎花連衣裙,形容也有幾分憔悴。

莫靖書聽了,臉部的神經略略鬆弛下來。“我去看看他!“立刻想跑進病房。

“哥!媽媽說,你先回去吧。等外公身體穩定一點你再來看他。”易子霖的臉微微一紅。側頭看見安安,很詫異的問:“咦,易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沒等安安回答,莫靖書就拉着安安的手說:“我先走了。好好照顧爺爺。”

他拉着安安一口氣走出了醫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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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裡,城西這一帶顯得有些嘈雜。穿過略帶腐朽味道的菜場,和幾十年歷史的老新村。安安跟着莫靖書來到一排破舊的平房前面。莫靖書掏出鑰匙開門。

“你隨便找地方坐吧。”他一進門就隨腳踢開腳邊的一個易拉罐。

屋子裡一股很濃的菸草味和黴蒸氣,暗黃的牆壁到處都是牆泥脫落的痕跡,好像一張張猙獰的面孔。

地上滿是舊報紙和啤酒罐,別說是坐了,就是一個可以好好站着的地方都沒有。

“你就坐牀上吧。”莫靖書眉頭微微一挑,笑了笑。

安安在牀沿上坐下。這個房子只有一個窗戶,可以看見隔壁小區樓房的陽臺,和半片灰藍的天空,太陽也快要下山了。

莫靖書在安安身邊坐下,點了根菸。吐出的菸圈氤氳在小小的空間裡,更顯得屋子昏黃晦暗。

“我和岑喬生本來是很好的朋友。”莫靖書緩緩的說。

安安非常詫異的看着他,原來竟是這樣。

“是那種可以穿同一條褲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分享的朋友。”莫靖書狠狠抽了口煙,被嗆了一口,連連的大聲咳嗽起來。“你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嗎?”

安安搖頭。

“看來你對於你這個姐夫一無所知啊。”

“你知道了?”安安從沒有跟人說過她和喬生的關係。

莫靖書笑了笑,“他父親是……”他說了一個名字,安安愣了半天。原來是他,這麼高高在上的人。喬生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一位政界要人。

“喬生的爺爺也是一位司令,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喬生因爲父母太過忙碌的緣故,從小就和他爺爺住在大院裡。”他停了停,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朱歆裴的爸爸朱伯是××局的局長。所以朱歆裴和喬生一起都住在大院裡。”

朱伯安安見過,一個蒼老略帶苦楚的中年男人。怪不得喬生一直對他那麼好,原來他竟是歆裴的父親。

“我是喬生的同學,自我第一次看見歆裴,我就喜歡上她了。所以,我和喬生玩的時候經常喜歡帶着她。但是喬生不喜歡,他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和女孩子玩。”他回憶起往事的時候,側着頭。彷彿看見了昔日的歡欣歲月。

“高三那一年,我無意在歆裴的畫冊裡看見她畫的畫。全部都是喬生,各種表情、各種狀態。我就知道,原來歆裴一直愛着的就是喬生。那年我們19歲,而她只有15歲。”

“高考喬生以省狀元的優異成績考上C大。而我的父親,硬是要把我送到英國學金融。我是莫家的獨子,是莫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再說,歆裴對喬生的一往情深也讓我在感情上頗受挫敗。於是我去了英國。”莫靖書的聲音透着蒼涼,彷彿說出這個故事需要很大的力氣。

“在英國求學其間,我和喬生保持着通信的往來。原來我們上大學以後,歆裴的爸爸因爲貪污罪被雙規。歆裴更是不知去向。我知道了很氣憤也很着急。因爲我相信朱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也氣憤喬生根本沒有好好照顧歆裴。我給喬生去了信,在信裡將他大罵了一頓。”

“然後,有半年時間我沒有收到喬生的信。”

“後來他給了我一個電話。他告訴我,他終於找到了歆裴。歆裴的爸爸因爲玩忽職守導致國家損失幾百萬,開除黨籍,並判有期徒刑兩年。而他,發現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也一直愛着歆裴。他會好好照顧歆裴,並且會娶她。我聽了很高興,一個是我愛的女人,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他們兩個過得快樂我就會很快樂。”

“當我學成回國。來見我的不是他們兩而是歆裴一個人。她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有幾分憔悴和楚楚可憐。歆裴說,喬生的父親不能容忍兒子娶一個勞改犯的女兒,拼命阻止他們兩個在一起。但是喬生根本不聽,幾乎和家裡搞僵。他畢業以後一直拼得很苦,三天兩頭出差。但是他爸爸爲了逼他回家,處處找人給他碰壁。他開了一個建材公司,辛苦的工作養活自己和歆裴,人也瘦的不成人形。她不忍心看着喬生再這樣下去……”

莫靖書頓了頓,艱澀的說,“而且她去體檢的時候發現自己得了骨癌。醫生說最多隻有兩年的生命。”他聲音已經沙啞。

安安換了個坐姿,雖然天氣很熱,但是她的雙臂絲絲涼意浮動。她輕輕抱住自己,讓自己可以暖和一些。

“她求我幫她一個忙,跟她一起欺騙喬生。假意裝作是歆裴移情別戀愛上了我,然後和我結婚。讓喬生恨她,讓喬生忘記她,那麼在她死的時候喬生不至於那麼難過。”

“她好殘忍……”安安略微有些哽咽。

“殘忍嗎?對我還是喬生?”

“對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她的這個決定都很殘忍。”

“我當時不肯答應。因爲我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會是怎樣。喬生的個性我很清楚,他心高氣傲、倔強、也很死心眼。如果我們這麼做,他一定會發瘋的。”

“但是我經不住她的哀求,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她那麼痛苦。於是我答應了她。我不顧家裡人的反對和歆裴閃電結婚。那時喬生還在印度出差。

“他回來以後知道了一切,衝到我家來打我。歆裴攔在我面前對他冷冷的說:‘我已經不愛你了!你現在一無所有,難道還想讓我跟着一個窮小子過日子?我苦夠了,也窮夠了,我不要別人再看不起我。從此以後,我就是莫家的少奶奶!’我永遠忘不了當時喬生的眼神,充滿了絕望、蕭索、痛心和恨意,好像世界就要在他面前毀滅。”

“但是喬生不相信是歆裴變心,他一直覺得是我勾引了歆裴。他曾經很多次的找歆裴,歆裴對我說,她快崩潰了。如果喬生再來找她,她真的有可能會忍不住。因爲她還是深深愛着喬生。於是我出面了,我告訴喬生,是我逼着歆裴嫁給我的。因爲那麼多年來,我也愛着歆裴。我不忍心看着歆裴跟他受苦。所以我逼她嫁給我。憑我們莫家的勢力,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呢?”

“你不能這麼說的!”安安急急的說。

“你怎麼知道?”莫靖書看着安安,往事前塵回憶起來還是那麼的沉重。

“以喬生的個性,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莫靖書凝視安安,“真想不到,你比我還要了解他。但是那時,我一心想幫歆裴。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另一方面,你也愛她。你也不想放棄她,對嗎?”

“對!我承認,我出於私心也不想放手。”他的眼鏡布滿血絲,看上去有些可怖。

“自從歆裴離開了喬生,他的生意就變得順風順水。不知道是他父親不在找人給他難過還是他出色的能力。不到一年他創立的‘裴生’就風聲水起。反而是我,絕望的發現,即使歆裴在我身邊她的心也是跟着喬生的。我們根本沒有夫妻之實……她就像一個空殼子,臉上幾乎沒有笑容。與此同時,她的病情也愈來愈嚴重,骨瘦如柴,沒有生氣。”

“這個時候,我們接到一個投標的信息。我很有信心我能讓公司贏得這一仗。然而……歆裴突然出車禍死了。”他雙目通紅,嘴脣顫抖得如風中落葉。

“我痛苦得發狂,忽略了工作。哪知道這個項目竟是喬生設下的圈套。雖然全盤項目都是我在負責,但是莫氏是我爸爸負責的。這次的損失直達六十億,而且我爸爸還要負上刑事責任……”他低下頭,聲音開始哽咽。

“我爸爸就此心臟病發去世……”他緊緊的握住拳頭,“是我害死了他……不!是喬生,是喬生那個混蛋害死了他。”他將拳頭狠狠的打到牆上。

“莫靖書!你冷靜點!”安安拉住他的手,卻發現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面,“於是你就自暴自棄離開了莫氏?”

莫靖書的手上都是鮮血,安安急忙找紙巾幫他擦。

莫靖書好像一點都不疼,麻木的說:“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潦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