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莫錦御

喬生去了美國。

不去裴生上班的日子,安安總是在家刺繡或者去玥帛坊幫忙。她的作品大都很受歡迎。

臨近七月,天氣變得酷熱不堪。午後的店堂更是無比冷清,半導體裡咿咿呀呀放着評彈。那酥軟的調調讓人膩到了心底,生出睏意來。安安眼皮一沉,針刺到了手指。她急忙將手指放進嘴裡,生怕血弄烏了她正繡着的石榴花,隨手換了個臺。

“今天莫氏宣佈反對在東海岸地塊營造低密度別墅羣‘裴園’的議案。‘裴生’目前尚未做出任何反應。這個投資大,收益小的夢想家園可能會被扼殺在搖籃……”

海邊的地塊是莫氏和“裴生”一同拍下。如果一方不同意建造“裴園”,計劃就很難繼續下去。安安想到莫氏如今的總經理是羅振鋒,而他和倩玲的關係也是不清不楚,而倩玲又那麼想報復喬生……她隱隱不安起來。

喬生去了美國二十幾天,不知收購M.L進行得怎麼樣?有幾次,她忍不住想打電話給他,但是都忍住了。他的世界那麼寬廣,是她無法企及的,所以,擔心也是多餘吧?那晚,他的一聲“對不起”好似打破了她編撰的迷夢,雖然她時時刻刻都清楚知道只是一個迷夢而已。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無法不想他,無法不爲他擔心。

正出神,玥帛坊的門被重重的推開,安安嚇了一跳。“幹嘛?今天不用上班嗎?”她問,原來是莫靖書。

他的臉色發白,鬍子好像幾天沒有剃了,泛着深深的青色,“走,跟我去見一個人。”他拉着安安想往外走。

安安甩脫他的手,“你發什麼神經?玫姐不在,誰看店啊?”

“拜託,請你跟我走一趟!”莫靖書的聲音不對勁,他很少會用這種哀求的語氣說話,安安忍不住仔細看了看他,他滿眼的血絲。

“該不會失戀吧?”

“我沒有多少時間,現在也是上班溜出來的。”莫靖書很嚴肅,完全不是平時開玩笑的模樣。

安安收起笑容,“怎麼了?到底去哪?”

☆ ☆ ☆ ☆ ☆ ☆ ☆ ☆ ☆ ☆ ☆ ☆ ☆ ☆ ☆ ☆ ☆ ☆

安安覺得自己真的容易心軟,就這樣跟着莫靖書出來了。玥帛坊不到三點就關了門,被玫姐知道非罵人不可。

更奇怪的是,今天莫靖書竟然沒有騎摩托車。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玥帛坊門口,她就跟這莫靖書坐到了車的後座。

前面司機一言不發的開車,安安看到莫靖書一臉的鄭重,也就不好意思多問。

車子一路開到市郊,七拐八拐的進了一條兩面種滿竹林的小道上。四周陰涼無比,竹林將烈日隔開,連呼吸都是沁人心脾。

車子最後在一座屋院前停了下來。院子也是由兩米來高的竹籬笆子起來。司機替他們開了院門,潺潺的流水聲傳來,原來院子正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工瀑布,池子裡遊着幾尾鯉魚。清透的池水上零散的飄着幾朵白色的睡蓮。花朵雖然沒有開,但花骨朵飄在碧綠的水面上,美得很安靜。

一個穿着白衣黑褲的中年女傭迎了出來,微笑道:“少爺,您回來啦?您先坐着,我去喊老先生。”

“進去吧。”莫靖書走在前面回頭對安安說。

客廳很大,青石磚的地面。擺放的都是黃花梨木的傢俱。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古意,讓人很舒服。牆上掛着幾幅水墨畫,大多是花草。有菊花、荷花、梅花……

“這是你家?”安安輕聲問。

“從前是。”莫靖書的聲音淡淡的,神色有些恍惚。

這時,樓上傳來腳步聲。安安忙站起來,見一個老人在傭人的攙扶下緩慢的從樓上下來。

他頭髮花白,面容慈和。雖然步履不穩,肩背卻挺得筆直。他將掛在脖子上的眼鏡戴上。“你就是易小姐吧?”眼睛背後是一雙微微眯起卻充滿睿智的眼睛。

“是的。您好!”

“坐,坐!”老人在傭人的攙扶下坐在了沙發的一側。他看上去大約七八十歲,滿頭的白髮,看起來清瘦,精神卻很好。他細細看着安安,臉色有幾分詫異。

“靖書,不是讓你帶易小姐來吃個晚飯嗎?這麼大熱的天就叫人家出來。”老人嘴上斥責,但語氣卻掩不住歡喜。“黃婆婆,去拿些雪梨汁來給他們降降火。”

安安心裡奇怪極了,這種房子在這個城市裡已經不多見。能住在裡面的人非富即貴,他難道是莫靖書的爺爺?那爲什麼莫靖書總是一副潦倒的樣子?

傭人黃婆婆將雪梨汁拿上來,安安喝了一口,清香撲鼻,又甜又潤。不由嘴角微微牽起一個微笑。

“喜歡的話待會拿些回去。黃婆婆的獨家秘方!”老人似乎很開心。

“謝謝!”安安臉頰微微一紅。立刻感覺到老人一直在注視自己,眼神帶着思索和微微的悸動。

“聽靖書說這帕子是你繡的?”老人從口袋中小心的掏出一塊帕子。安安認得這是一個禮拜前自己幫莫靖書繡的睡蓮。原來他不是送什麼女朋友而是給了他爺爺。

“哦,是的。”

“你的手真巧,跟誰學的手藝啊?”老人微笑的看着安安,眼神很關注。

“先生,你該打針了。”樓上走下來一位護士裝扮的女子。

“等會,我有客人。”老人皺皺眉。

“老莫,去打針吧。我又不走!”莫靖書的語氣很溫和,好像在哄一個孩子。

老人無奈只能上樓去。

“你好像有很多事都沒告訴我哦。”安安眼看着莫靖書。

莫靖書掏出一根菸,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點。“這是我爺爺莫錦御。”

莫錦御!安安一下子愣住了,他是莫氏企業的創始人?怪不得總覺得他很面善。原來在報紙上看到過他。那麼莫靖書爲什麼這麼潦倒落魄?

“你是不是在奇怪,像我這樣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爲什麼會這麼窮困潦倒?”莫靖書雙手搓了搓臉頰,他側臉的輪廓很深,加上青色的鬍渣使他看起來十分憔悴。

“你願意說的話我很想聽。”

“等回去告訴你吧,現在他下來了。”他擡頭看着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莫錦御,重新換上了微笑的神氣。

莫錦御笑着坐下,安安這才發現他臉色黃黃的,雙頰深陷,一臉的病容。即便如此,他的眉眼都很清秀,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莫靖書長得很像他。

“安安。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莫錦御笑着說。

“當然可以。”

“你看,這幅繡得怎麼樣?”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副刺繡。泛黃的帕子上一朵紫紅色的睡蓮,因爲年代久遠的緣故已經成了暗暗紫灰色,彷彿幹了的血痕。睡蓮的右下角赫然跳入眼簾的是一個“玥”字。安安的心撲撲亂跳,雖然隔了那麼久遠的時間,但是她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婆林玥如繡的。

她手指微微顫抖的接過帕子。這是外婆什麼時候繡的?解放前?想起外婆悽苦寂寞的一生,她的眼眶微微泛紅。

“安安?”莫靖書喚她。

“繡這幅刺繡的人叫林玥如。她是我外婆。”安安淚光閃爍。

莫錦御一聽,臉一下子像沐浴了陽光,光亮起來。他身體急急的向前傾,一隻拄着柺杖的手彷彿用盡了力氣想要站起來。

“老莫!你怎麼樣?”莫靖書慌忙扶住他。

“你外婆……她在哪?”莫錦御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她是你外婆?那麼她沒有死?對嗎?”

“不是,她去年冬天過世了。”安安眼眶微紅,原來莫錦御竟然認識外婆。

莫錦御的臉立刻變得慘白,傾刻間整個人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