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時光傾城。
時光傾城是一家中西結合的餐館,老闆娘是個年輕的姑娘,叫蘇淺。
樓下大廳是西式自助,樓上一共有十個包廂卻是中餐。原本這種突兀而矛盾的組合在餐飲界應該是異類,不容易生存的,但偏偏就是這個“異”字,反而吸引了賓客絡繹不絕而來。
我不是這家飯店的員工,卻常常會來這邊。因爲老闆娘時常要我爲她的餐館“改變”環境,這個“改變”自然不是讓我來做裝潢工作,而是讓我畫畫。
時光傾城裡牆上掛的每一幅裝飾畫都出自我的手,而且經常更換。有時蘇淺任性起來,會讓我直接在白牆上作畫,滿滿一整牆的隨意創作令她滿意。她說這是吸引顧客的一種手段,如果顧客每次來都在同樣的環境那麼要不了多久就會生厭,但如果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新的改變,即便是相同的菜色吃在他們嘴裡味道也會不一樣。
這種對生意理財的心理捕捉能力我不如她,也沒這方面的天賦,畫是我唯一的求生之技,自然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行工作了,也滿足客戶的一切需求。
基本上每隔一月蘇淺就會找我一次,所以這天我又來到時光傾城。畫架架在大廳的一個僻靜角落,一般白天我只會勾勒雛形,關於上色的工作會留到晚上顧客離開後。所以這期間我一般會留宿在餐廳,蘇淺給我在後面配備了一間休息室,也算是畫室。
門上傳來輕敲,我沒從畫架上擡眼口中應了聲:“進來。”
不用看也知道進來的是蘇淺,因爲其它員工與我並不熟稔也不會來打擾我工作。蘇淺走到我身後看了一陣,她身上有些酒氣應該剛纔喝了不少。
“願,你說我這中國風的創意能成嗎?”蘇淺在旁問我。
我手上沒停,口中說:“你這地就這麼大,成與不成都是那麼多桌,顧客一多都得排隊。”說得是事實,在我看來她的“精益求精”沒那麼必要,請我畫畫雖然會給友情價,但也都是一筆不小費用。而她這次起的念是想走一回中國風,但只限於樓下西餐,她說要將中西合璧貫穿到底。
蘇淺坐了下來,抽了一支菸點上在脣邊吸了一口後道:“顧客多時不嫌少,寧可讓他們等着也好過沒人上門。大藝術家,這些俗事你是不懂的。”
我瞥了她一眼聳聳肩說:“所以你是老闆,我就是個畫畫的。”
蘇淺輕哼了聲:“你這畫畫的可不簡單,之前那些替換下來的畫哪一幅不是被人買走了?足可見咱們顧客都很欣賞你的作品,哪天大畫家要是開畫展可別忘了給我宣傳費啊。”
我笑了笑,大畫家這個頭銜還愧不敢當,只不過是爲了生存餬口飯吃罷了。提起這茬我不得不佩服蘇淺的經商頭腦,這家“時光傾城”的又一賣點就是每個月底都會開一次文藝聚會,地點就在一樓西餐廳。這天飯店會提前到晚上八點結束營業,八點半會準時展開文藝趴,蘇淺不知從哪收集來的各國文書、小說集以及音樂碟,對此有愛好的就三兩成桌邊喝咖啡邊悠閒地聽着音樂看着書,而這個趴的壓軸就是小型拍賣會,原版的精裝外文書,絕版碟片,我的畫也在拍賣行列。
起初我那畫基本賣不動,但漸漸隨着第一個人開價買走一幅後,慢慢就有了別的人欣賞。發展到後來,每月的聚會變成了顧客彙集之地,他們早就看中了其中某一幅畫,只等着這天將它買下。這也正是蘇淺給我專門在餐廳一角劈給我畫畫的原因,拿她的話說這是將現實效應轉成經濟效應的一種手段。
在我塗抹完最後一塊色板後,蘇淺把頭靠在了我肩上,輕聲說:“願,其實我好累。”
我一邊收拾着顏料一邊道:“累就休息。”
“哪裡能啊?身不由己是我這陣子最深的體會。”
我側轉頭看她,“得失、去留,終有彼岸。這話是你告訴我的,爲什麼不能放下?”
蘇淺輕笑出聲沒有再開口,眼中隱隱露出一絲悲傷。
沒錯,蘇淺就是幾年前在大巴車上坐我身邊的女孩,她在當時寫了這麼一句話給我。有時候緣份就是這麼難說,我在來到y市後路過時光傾城,被那“時光”兩字引着走進。
氣氛有些凝窒,我轉移了話題:“這麼晚還有客人?喝酒了吧。”
她立即坐直起來驚呼了聲:“啊!跟你聊着我都忘記了,今兒來的不是好伺候的主,我得趕緊上去看看了。”說完她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見狀我失笑,極少見蘇淺這般冒冒失失的樣子。
收齊了工具目光落回畫架的畫紙上,剛上色顏料還沒有幹,需要過上一晚明天再裝裱。突聽外頭有騷動,隱約間好像還有蘇淺的聲音,我不由聞聲而出。
但當我走到廳裡時只看到一衆人走出門,蘇淺身體僵硬背站於那。一樓已經沒有顧客了,就只剩幾個工作人員,看他們的表情都有些不安。我走過去本想詢問發生了何事,可當看清蘇淺的樣子時不由大吃一驚,她左臉上鮮紅的掌印在告知着剛纔的一切。
蘇淺轉過眸來看我,苦笑了下說:“願,讓你見笑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飯店本身就是三教九流混雜之地,走進門的就是顧客不能得罪,除非自己有更硬的背景。所以當初我一直很奇怪像蘇淺這般柔弱的姑娘怎麼會想到要開飯店的呢,後來從她口中輾轉得知店是從父親手中傳下來的,那時是一家快要倒閉的中餐館,她回來後就大刀闊斧地整改,有了現在的時光傾城。
具體什麼摩擦蘇淺沒有說,只讓大夥關門打烊散了。但風波並沒有停止,第二天中午我還在餐廳角落裡作畫,突聽一聲砰響玻璃門被重踹而開,幾個身高馬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幾乎第一眼我就認出是昨晚上最後一桌離開的那些人,不由放下了畫筆。蘇淺從後面走了出來,看到來人後臉立即拉長,過了一晚她臉上的掌印還依稀能看見。
其中有個男人似笑非笑地走出來道:“蘇老闆,有沒有包廂啊?”
蘇淺答:“滿了。”對方嗤笑了聲後又問:“那哥幾個要來照顧你生意怎麼說呢?”
“排隊。”
男人像是聽到了一件稀奇事般,還回過頭對身後的人說:“她說什麼?讓咱排隊?”其餘的人鬨笑而出,蘇淺的臉色越加沉了。
我已慢慢走到了近處,這些人明顯是來找事的。
果然只見那男人就近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然後趾高氣揚地道:“蘇老闆,你呢最好立刻給我安排一個包廂別讓我兄弟們笑話,否則呢今兒中午咱就坐樓下嚐嚐你這的西餐。”說到最後,他把桌上的西餐刀掄起試圖狠插進桌子。但是他不知道這桌子看着桌腿是木頭的,可桌布下面的桌面卻是大理石的,他那一插非但沒插進桌子還打了個滑,顯得氣勢不足還有些狼狽。沒人笑,但是他卻惱羞成怒了,起身就把椅子給踹飛了出去,而且是朝着蘇淺。
我沒有猶豫閃身而入,擋在蘇淺身前的一瞬腳踩住了椅子。
臂上一緊,是蘇淺下意識地拽住了我。不用回頭也知道她看我的眼神中有驚異,男人陰婺地盯着我:“你是誰?”
我沒有理會他,微側了臉壓低聲道:“報警,遣散客人。”
蘇淺反應過來立即走到席間向已經落座的顧客說抱歉,很快原本人滿爲患的大廳立即就空蕩蕩的了。期間那一衆人都一臉痞氣地看着,等到人走光後纔回過頭來:“很好,這下不用排隊了。”幾人竟然都坐了下來。
蘇淺怒喝:“羅少洋,你不要太過份!”
我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先生,就算同行競爭最好是用光明手段吧。”
哪知那叫羅少洋的像是聽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沉笑不斷引得旁人也在那跟着笑,等到終於笑停時才聽他道:“這娘們還當咱們是來砸場子的呢,來,把你們餐廳的菜給每一桌都端上,今兒爺包場。”
蹙了蹙眉遲疑地去看蘇淺,她一直都在怒瞪着對方並沒有接收到我視線。
我不說話了,之前看對方鬧場又任由蘇淺將顧客送走的架勢以爲是同行相嫉,可這時再看顯然不是。這幾個男的年紀都不大,身上穿着也不是地痞流氓那種,尤其這羅少洋穿得是一身深色休閒服飾,如果不是剛纔戾氣太盛,還可算是風流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