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葉聽了諸素素的話,立時瞪起眼睛,一隻手捶着牀,惱道:“你跟你那好姐妹一樣,就等着我死,這府裡纔是你們的天下了吧?——我告訴你,我龍香葉沒那麼容易死!”
“那真是太遺憾了。)”諸素素低嘆着搖搖頭,將藥箱背在自己肩上,臉上一片惋惜之色。
龍香葉被諸素素的反應氣得差一點岔氣,撫着胸猛烈地咳嗽起來。
蕭士及慢慢地從龍香葉牀前的腳踏板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一片死寂,眼底深處無波無識,一幅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
“諸郎中,我娘真的沒事了嗎?”蕭士及木着臉問道。
諸素素笑着搖頭,“完全沒事。她的脈象跳動有力,叫喊中氣十足。脖子處雖有勒痕,但是傷並不重。因爲,”諸素素頓了頓,“因爲老夫人的肌膚特別細嫩,稍微碰一下就會有紅痕出現,並不是傷得特別嚴重的表現。事實上,若是那紫紅勒痕真的是因爲吊脖子引起的,老夫人的喉嚨一定會受到重創,她的聲音從此會變得沙啞如破鑼。”而龍香葉的聲音依舊清脆響亮,毫無阻障,完全看不出咽喉受創的症狀。
蕭士及緩緩點頭,連說三聲:“好,好,好。”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龍香葉一看急了,從牀上跳起來要追過去,“老大!老大!及哥兒!及哥兒!你不能不管你娘啊……你這樣是要逼死你娘啊!”
走到月洞門前的蕭士及猛然回頭,看向龍香葉,聲音中帶着隱忍的痛楚,“娘,是不是……我被逼死,您就滿足了?!”
龍香葉看見蕭士及的神情。一下子愣住了,怔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明明是你們要逼死我,咋變成我逼死你呢?”
楊氏咳嗽一聲,“扶龍氏到牀上歇息。這些天,這屋子裡不能斷人,一天十二個時辰,每次至少兩個人在這裡陪着龍氏。”
龍香葉愣愣地,被丫鬟攙扶着坐回牀上。還在喃喃自語,“……到底誰逼死誰啊?”
諸素素極不耐煩,拍着桌子道:“甭管誰逼死誰!您老人家不要再鬧了!——把你家老**死了,你還想安享榮華?到時候被人滿門抄斬都不一定啊!你以爲官兒是人人能做的?!”
龍香葉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一臉怯怯的樣子。
屋裡的人只有楊氏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吩咐下人,出去打水的,搬鋪蓋的,整理箱籠的,井井有條。
諸素素想了想,又將藥箱取下來。放到桌上,從裡面拿出一些藥膏,遞給楊氏道:“曾太夫人,這些膏藥您差人烤熱了。給老夫人孵上。一天換一貼就行。我回去再送個柳條嚼子過來,您給老夫人套在脖子上,讓她別亂擰來擰去的。”
楊氏接過膏藥,遲疑着問道:“你不是說。沒關係嗎?”
“是沒關係。但看蕭大哥這麼着緊他老孃,您說我能不慎重點兒嗎?”諸素素嘟嘟囔囔地。將藥箱收拾好,蓋好蓋子,再背在背上。
“也不知道這拖後腿的老孃有什麼好在乎的……要有下次,大家都遲一點過來……”諸素素往龍香葉那邊翻了個白眼。
居然看見龍香葉已經閉着眼睡過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
楊氏笑着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總是他的親孃。若是一個人看見親孃要死了,還一幅鐵石心腸的樣兒,他還算個人嗎?——諸郎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諸素素被問得啞口無言,訕訕地道:“嗯,是這個理兒。幸虧我沒這樣的老孃……啊,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生怕說出這句話,就應在自己身上。
蕭士及前面悶頭出了月洞門,看見杜恆霜一臉擔憂地立在門口。
“侯爺,老夫人怎樣了?”杜恆霜迎上去,急忙問道。
裡面半天沒有聲音,她急壞了。不管怎麼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婆母龍香葉去死。雖然跟龍香葉這種婆母過日子有很多的不適應,但是在生與死麪前,杜恆霜從來就沒有恨她到要她死的地步。
最多自己跟蕭士及不過了,她也不想爲了自己的幸福,就讓龍香葉去死。
龍香葉是蕭士及的親孃,她不喜歡她,但是也知道,如果龍香葉死了,蕭士及一定極難過。
將心比心,她能體諒蕭士及的心情。
她深愛蕭士及,自然不願意看見蕭士及傷心難過。
蕭士及看着杜恆霜焦急的面容,心裡一時五內俱焚。
“霜兒……沒事,咱們回去吧。”蕭士及窒了窒,跨出門檻,伸手攬住杜恆霜的肩膀,帶着她往回走。
杜恆霜回頭,看着龍香葉的上房問道:“真的沒事嗎?”
“素素在裡面呢。別擔心,就算有事,也是天意。”蕭士及深吸一口氣,說話的聲音裡帶着些許的鼻音。
杜恆霜一怔,沒有多問,默默地跟他回到自己的院子。
蕭士及去浴房洗漱,過了很久纔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杜恆霜已經睡着了。
看得出來,她是想等他的,但是實在困得受不住了,就靠在牀板壁上睡過去了。
被子從她胸前滑落下來,蓋在她的腿上。
身子半扭着,腦袋耷拉在肩膀上,眉頭緊皺,似乎在睡夢中也在緊張,不得放鬆。
蕭士及坐到牀邊,伸出手去,輕輕撫上杜恆霜的眉間,將她眉間擰起的弧度輕輕熨平。
杜恆霜動了動,眉頭皺得更緊。
蕭士及嘴角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伸臂抱住杜恆霜,將她放平在牀上,再給她蓋上被子,躺下緊緊擁着她,一起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杜恆霜有些怔忡,愣愣地看着牀頂帳子繡的荷花紋發呆。
她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杜恆霜摸了摸她身邊的位置,還有餘溫,好像剛走不久。
“你醒了?”帳簾掀開,露出蕭士及俊美無儔的面容,眼底滿是笑意。
杜恆霜不由自主跟着笑了笑,撐着身子從牀上坐起來,問道:“你起得這麼早?孩子們呢?”
蕭士及笑道:“他們也起來了。我帶他們剛去湖邊打拳,這會子剛回來。歐養娘說,他們背上都是汗,帶着他們去浴房擦洗換衣裳去了。”
杜恆霜忙掀開被子,笑着道:“喲,我可要起來了,不能賴牀。等會子平哥兒和安姐兒進來,可要羞我了。”
蕭士及從牀旁邊的掛衣架上將杜恆霜的貼身小襖取下來,給她披上。
如絲般的長髮披散在背後,帶着微微的捲曲,還有一股玫瑰味兒。
蕭士及深深嗅一口,從背後抱住杜恆霜,在她頭髮上親了一記。
杜恆霜笑了笑,回頭撫了撫蕭士及的面頰,“怎麼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推開他,自己往浴房裡面洗漱去了。
兩人不約而同,都對昨日慈寧院龍香葉那邊的事兒閉口不提。
杜恆霜梳洗完畢,從裡屋出來,和蕭士及一起吃早食。
蕭士及想起他們在洛陽的時候,杜恆霜並沒有機會去見杜家的族人,便問道:“妹妹歸宗的事兒,準備得怎樣了?要不要我幫忙?”
杜恆雪歸宗,是杜恆霜一手籌辦的,需要請洛陽杜家宗族的族長、耆宿,杜恆雪以前的夫家孫家人,裡坊的里正,以及長安和洛陽的官府中人到場。
杜家宗族的族長,如今是杜恆霜孃家大伯的嫡長子杜恆機,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
當年方嫵娘帶着杜恆霜和杜恆雪回洛陽,本來打算在洛陽祖籍跟着杜家族人好好過日子。沒想到杜家人見杜先誠身死,方嫵娘一個寡婦帶着兩個女兒,還有諾大的家產回到洛陽,都起了覬覦之心。特別是杜恆霜的大伯父和二伯父家裡,鬧得格外兇。
她的大伯父和二伯父雖然都死在高句麗的戰場上,但是他們都有兒子,不像杜先誠,只有兩個女兒。
按照規矩,女兒是要嫁出去的,不能繼承家業。如果要繼承,可以招贅。
但是因爲杜先誠已死,杜家人居然連招贅都不允許,強逼着方嫵娘將杜先誠的私產歸到杜家宗族,要不就要平分給杜先誠的三個嫡親侄子,大伯父家的兩個兒子杜恆機和杜恆材,還有二伯父家的杜恆欄。
方嫵娘也是個烈性子,當然是不肯的。
鬧得最激烈的時候,她根本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差一點被杜家族人將她們一家三個女人都趕到大街上無家可歸。
在方嫵娘最困難的時候,是當時的洛陽大司馬許紹出面,幫方嫵娘保住了杜先誠的家產。後來杜恆霜出嫁的時候,才能將大部分帶到蕭家做嫁妝。
當然,後來方嫵娘嫁給洛陽大司馬許紹做填房,杜家族人再也不敢欺負杜恆霜和杜恆雪,也不敢再打杜先誠遺產的主意。
這些年來,方嫵娘一直和杜家宗族並無來往。
杜恆霜這一次要將杜恆雪歸宗回杜家,必須要跟杜家現任族長,也是她的大堂哥杜恆機打交道。
但是因爲他們這一趟回洛陽的時候,在路上耽擱了行程,她也沒有時間去找杜恆機細談,只是命人給杜恆機送了一封信,讓他提前帶着人到長安柱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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