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快回去吧……天色晚了。”穆夜來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穆夜來點點頭,往裡面挪了挪。
丫鬟伸手放下車簾,陪笑着道:“三小姐,今日公主殿下要留三小姐吃晚食,三小姐爲何推辭了?”
穆夜來看了那丫鬟一眼,“我做什麼事,還要向你解釋?”
那丫鬟一驚,忙低下頭,“奴婢不敢,只是看見公主殿下有些不開心,明明很想留三小姐說說話,三小姐卻……”
穆夜來閉上眼,抱起雙臂,靠到車板壁上,懶得跟這個丫鬟解釋。——如果這個丫鬟也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那就讓她做小姐算了……
千金公主已經大勢已去,穆夜來不打算在她身上再下功夫。
她還是幫自己的姐姐穆淑妃來得划算。
和千金公主那種人做朋友,隨時會把你一腳踢開。
而自己的姐姐,永遠是自己的姐姐,畢竟血濃於水。
……
泉姨娘被抓到長安縣,在陰暗狹小的牢房裡惴惴不安地過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長安縣的縣官老爺提審過堂。
同監牢的女犯都特別羨慕她。
泉姨娘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一個女犯往亂蓬蓬的頭髮裡抓了抓,逮出一隻肥胖的蝨子,並在兩指之間一用力,嘌的一聲擠出一團血漿,看得泉姨娘捂着嘴就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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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噁心是吧?”那女犯笑吟吟地甩了甩手,將那蝨子屍體甩脫,又去頭髮找蝨子,“我剛來的時候,也看着噁心。可是我在這裡等了這麼久。等到這監房裡以前那女犯都死了拖出去了,還沒有等到我過堂。——你昨兒來的,今兒就過堂,肯定是有後臺。”
泉姨娘一愣,心裡霎時琢磨開了。——難道是耿夫人聽說她有難,來救她了?
一定是的。她手裡還有耿夫人的兒子呢。自己出了醜。難堪的是萬家,又不是自個兒?
泉姨娘心情頓時輕鬆起來,站起來把身上的衣衫捋平,“這也是沒準的事兒。——說不定明兒你就要過堂了。你在這裡多久了?”
那人伸出一個手掌。
“五天?”
那人搖搖頭。
“五個月?”
還是搖搖頭。
“……難道是五年?”泉姨娘傻了。在這裡待了五年,還不知道犯了什麼罪……你一定得罪人得罪狠了……
“五年零十個月。”那人桀桀笑了一聲,又嘌的一聲擠爆一隻蝨子。
泉姨娘被那聲音嚇得毛骨悚然。一溜煙跟着提她過堂的差婆出去了。
來到大堂上,泉姨娘四下張望,並沒有看見萬二老爺的身影。——難道她想錯了,並不是萬二老爺?
啪!
堂上驚堂木一拍,泉姨娘不由自主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下跪何人?”堂上縣老爺厲聲問道。
泉姨娘低着頭,一一答了。
縣老爺又問:“有人告你五年前殺死婢女紅翹一事,可是屬實?”
泉姨娘呆了一呆,忙道:“紅翹是我的婢女,她背主偷漢,罪該萬死!”
“那就是說,是你殺的?——把那日的經過從實招來!”縣官再一拍驚堂木。
泉姨娘一不做、二不休,將當時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說出來,包括紅翹跟萬二老爺偷情的事兒,末了又道:“老爺您看。這種背主偷漢的奴婢,是不是該狠狠打死!”
按照大齊律例,主子無故打死奴婢,確實只要賠償一定的財物就可以了,在鄉間一般是賠償牛或者豬。在城市就是用錢贖買。如果奴婢是犯了錯被主子處死,主子什麼責任都不用承擔,只要及時向官府報備就可以了。
泉姨娘暗忖自己縱然有錯,也只是知情不報的小錯。
那紅翹的家人聽了卻一頓嚎哭,伏地大叫着道:“青天大老爺!這女人跟我們家女兒一樣,都是賤籍。她憑什麼說她是主子?!——再則我家女兒是賣給萬二老爺爲婢,可不是賣給這個賤人!”
泉姨娘正要反口相罵,突然想起當初萬二老爺從戲班子贖她和紅翹的時候,賣身契上的主家確實是萬二老爺的名字……臉色頓時灰敗如土,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原來她跟紅翹的地位沒有兩樣。難怪萬家說把她趕出門就趕出門了。——手裡捏着她的賣身契,不怕她會翻出花兒來……可嘆她爲了保命,還故意到處嚷嚷,讓大家都知道自己是萬二老爺的外室姨娘……
那縣官老爺受了人的指使,故意在堂上做張做致,又命人去亂葬崗發掘紅翹的屍首,還派了仵作去“驗屍”。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紅翹早就化成一幅枯骨了,還能驗出什麼來?——去也是白去,裝模作樣而已。
不過還是將紅翹的枯骨擡了來。
泉姨娘一見就暈過去了,就沒有聽見後面縣官到底是如何審結的。
她只知道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判謀殺罪名成立,但因紅翹是婢女,她還有萬二老爺說情,沒有判斬立決,而是判的流放三千里。
“啊?流放?那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怎麼辦?他還小,才三歲啊!”泉姨娘哭得死去活來。
“這會子知道哭了?這會子知道哭,那時候下手的時候怎麼不輕點兒?也是一條人命啊……你也下得去手。”差婆罵罵咧咧地給泉姨娘戴上枷。
流放要由長安縣的兩個衙差押解,去往千里之外的嶺南。
“我的兒子呢?”泉姨娘拼命掙扎。
那差婆正要說話,就聽見監房的門響了一聲,“有人來看你了。”
泉姨娘回頭,看見是耿夫人抱着她的兒子茂哥兒,一臉無奈地站在她面前。
泉姨娘眼裡只看見自己的兒子,見他穿得整整齊齊。額頭上的紗布像是又換了新的,小臉白裡透紅,緊緊地摟着耿夫人的脖子。
“夫人,您是來給我把兒子送來的嗎?”泉姨娘一咬牙,戴着枷給耿夫人跪下來,“婢妾求夫人收留這孩子吧。他是老爺的親骨肉啊!”
耿夫人嘆口氣。道:“好好的日子你不過,就知道瞎折騰。”
泉姨娘頓時淚如泉涌,拽着耿夫人的裙子底哭得嗚嗚咽咽。
過了許久,耿夫人才掏出帕子給她拭淚,道:“知道厲害了?以後流放到嶺南,記得機靈點兒。不要跟人爭無謂的閒氣,有人看上你,就找個人嫁了吧……”
泉姨娘猛地擡頭問道:“夫人,您不是來救我的?老爺真的能看着我嫁給別人?”她知道耿夫人來看她,肯定是萬二老爺指使的。不然耿夫人跟她沒有任何交情,如何會到這個腌臢的地方來?
耿夫人一臉不忍,“老爺如今連個官銜兒都沒有,救不了你啊……老爺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被判流放,也是你的造化。以後好好帶着孩子過日子吧。”
泉姨娘歪坐在地上,哭得哽咽難言,最後道:“既然如此,還求夫人收留茂哥兒……他才三歲。怎能跟我去嶺南那種地方?他這一輩子可就毀了啊……”
聽泉姨娘哭了半天,耿夫人才一臉爲難地道:“既然這樣,我就留下他吧。可是你到底是他的生母……”
泉姨娘忙道:“夫人放心!婢妾把他交給夫人,就由夫人做主。誰是他的生母,還不是夫人說了算?——只要他能好好長大,婢妾這一輩子不認他都是可以的!”說完又嗚咽道:“夫人,婢妾這一去,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呢……夫人就不要推辭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這是老爺的種……”
耿夫人聽了半天。到底不忍心,沒有按照萬二老爺說得做,只是道:“孩子我幫你養着,若是有一天,你能活着回來,就來萬家找我,我讓你們母子相認。他願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有你這樣一個母親,完全由他以後自己決定,你看行不行?”
泉姨娘這才滿心感激,忙道:“行!行!沒問題!”說完又自覺說漏嘴,忙道:“夫人放心,婢妾一定不會回來的!”
茂哥兒呆呆地窩在耿夫人懷裡,偶爾看一眼蓬頭垢面的泉姨娘,覺得她的聲音聽上去甚是耳熟,但是看她的樣貌,又無論如何不認得,只得緊緊抱住耿夫人的脖子,目送着那個女人戴着枷,被兩個差人押解着,一步一回頭地往長街街頭走去。
夕陽中,那女人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深深地印在茂哥兒心中。以致很多年後,長大成人的茂哥兒總喜歡坐在家門口前看夕陽,特別是夕陽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他也不知道是爲什麼……此是後話不提。
耿夫人將茂哥兒接回萬家,萬二老爺立即決定將茂哥兒上到耿夫人名下,成爲嫡子。
耿夫人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是萬二老爺開口,她也沒有多說什麼。
唯一傻了眼的,就是戈姨娘。
她本來母憑子貴,以爲跟耿夫人並嫡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但是轉眼間耿夫人居然把那泉賤人的兒子抱回來了!
“真是太陰險狡詐了!”
戈姨娘偶爾去耿夫人房裡請安,見到耿夫人、茂哥兒和萬二老爺其樂融融的樣子,真跟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樣,簡直氣得戈姨娘咬碎銀牙。
快要到手的鴨子飛了,任誰都不會高興。
她做什麼事都沒有了興趣,一心琢磨要怎樣將耿夫人拉下馬來……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一份跟泉姨娘案子有關的信息落到戈姨娘手裡。
戈姨娘當然如獲至寶,馬上行動起來。
這一天,萬家三房人在一起吃完晚食,閒坐喝茶。
耿夫人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已經長大嫁人了,身邊只有茂哥兒一個小孩子,不免將一腔母愛傾注到他身上。
戈姨娘帶着幾個人走進來,對着萬老太太和各位老爺行了禮,給衆人打了個招呼道:“老夫人、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大嫂、弟妹。”就是不提耿夫人。
萬二老爺最近沒有再提並嫡之事,好像對戈姨娘格外內疚,越發寵着她,見她來了,忙走上前來問道:“你怎麼來了?可是珍哥兒晚上沒有吃好?要不以後你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明明幾房人一起吃的時候,妾室是不能上桌子的,可是萬二老爺這麼說,完全是沒有把她當妾室。
戈姨娘也因此膽兒更肥,又覺得抓住了耿夫人的把柄,對着萬二老爺柔柔一笑,“多謝二老爺,奴奴不餓,珍哥兒也吃得好。——奴奴今日過來,是爲了可憐的茂哥兒。”
“茂哥兒怎麼啦?”耿夫人看了看爬在自己懷裡的茂哥兒,有些莫名其妙,摸摸他的額頭,也沒有發燒,很正常啊……
戈姨娘看向耿夫人,剛纔的柔弱頓時一掃而空。她看着耿夫人,整個人如同利劍出鞘一樣,厲聲道:“耿瑞秋,你蛇蠍心腸,陰奪人子,還企圖殺掉被流放的泉姨娘,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耿夫人聽得莫名其妙,將茂哥兒緊緊地摟在懷裡,不悅地道:“戈姨娘,你在說什麼話?——你知不知道,你說這種話,我完全可以把你扔到祠堂,由宗族處置。”
妾室不敬主母是大罪。
一般就算是寵妾,在男人旁邊扇扇枕頭風是肯的,但是當衆羞辱主母,除非是不想活了,沒有哪個妾室敢這樣做……
戈姨娘卻這樣信誓旦旦指責耿夫人幾項可以殺頭的大罪,真不知道到底是誰不想活了。
萬二老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對戈姨娘道:“我雖然寵你,但是也不能讓你這樣血口噴人!——你可知道,她是你的主母!你這樣說,要置我們萬家於何地?!”
戈姨娘撲通一聲跪在萬二老爺面前,將自己的證據呈上,“老爺請看!這些就是證據!——耿夫人指使紅翹的家人前來告狀,其實那家人不是真的,而是假的!他們自己都招了!”末了指着耿夫人道:“就是她!自己沒有兒子,又不想跟我並嫡,就想出這樣的蛇蠍主意,先將泉姨娘趕出家門,然後奪她的兒子,記在自己名下!既打擊泉姨娘,又打擊我,好一個‘一箭雙鵰’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