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國君帳位處整個軍地的中心偏後的位置,中軍臺是由木方臨時搭建的兩層樓臺,前後分列有若干護衛營,不算宏闊,倒也威儀。
帳內正廳几案八桌,各色佳餚擺放停當。
席間分坐五人,分別是趙白圭、馮亭、韓厥、孔平昌、戚孤竹五位將帥,他們也是蘭陵最具實力的五大氏族的代表人物。
左上方第一個席位目前還是空座,很明顯,那是留給高適離的。
而子夔很是恭敬地坐在蘭陵王正席側旁,乍一看這不是什麼正坐,可衆人心中很是明白,能坐在王側所隱含的深意。
“高世伯,快,快入座。”
尊稱高適離爲“世伯”之人,正是位於正席的蘭陵君主——蘭陵黎。
見高適離帶着高擎入帳,他搖着摺扇,笑臉相迎,誠摯的語調裡帶着敬重。
蘭陵黎剛滿四十,應當是九洲各族國裡較年輕的國主。
他端坐席間,順直的黑髮垂落肩頭,濃密的一字橫須工整地鑲在薄脣上,配上他微白的膚色,到有幾分儒雅之氣。
值得注意的是,蘭陵王並沒有穿戴行軍戰甲,也沒有着君主冕服,而是穿着一身飄逸輕薄的紗衣。
青色衣料上滿畫豔麗誇張的花卉圖樣,極爲吸人眼球,與他手中摺扇上的花瓣圖案,真稱得上是相得益彰。
初見之人肯定不會相信他就是一國之君,充其量,只能把他當成出自某個名門望族的風流雅士。
帳內諸將應和蘭陵王的話,都起身行禮,邀高適離入座。
表現尤爲謙恭的當然是子夔,他何嘗不明白,席間之人在蘭陵都稱得上位高權重,皆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可在高適離面前都不得不禮讓三分。
畢竟蘭陵王留給高適離的席位,就目前而言還沒有人敢僭越。
他也很清醒地意識到,即便國師的位置在很多人眼裡已經是炙手可熱,但要在蘭陵有更多更大的作爲,高家只可拉攏,不可爲敵。
“大王,老頭子腿腳不好,來晚啦,來晚啦!”
高適離不屑地瞟了子夔一眼,大步入席。高擎行禮後,站在祖父側旁。
蘭陵王很快感受出高適離的醋意,作爲一國之主,這點秋毫之察、權衡之道他還是具備。
“高世伯老當益壯,你的孫子高擎更是青出於藍,此次出戰軒轅勞苦功高,你可不能讓他老這麼站着,來人,給少將軍賜座。”
衆人都明白其中意味,都附和着勸坐。
高擎不好推辭,恭敬地在祖父身旁坐下。
高適離並未表態,但嘴角掛出的淡淡的笑意,卻被蘭陵黎捕獲。
蘭陵黎見此舉奏效,於是順水推舟,端舉手中酒杯,繼續說道:“諸位將軍,軍中雖是禁酒,但子夔國師初戰告捷,可喜可賀,今天慶功宴上就破例一次,來,本王提議我們滿敬國師一杯!”
“敬國師,敬國師……”
衆人舉杯慶賀,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唯有高適離舉杯淺嘗。
“謝吾王,謝諸位將軍。” 子夔頷首微笑,故作謙卑。
他乾杯後繼續說道:“大盂谷得勝是託吾王洪福,是託我蘭陵將士齊心協力,並非子夔一人的功勞,特別是高擎少將軍身先士卒,率領飛禽隊轉戰宛秋和落神峰,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只可惜宛秋距離比垣關太遠,卻給蚩炎、氣宗撿了個大便宜。”
子夔本想借題發揮,弄巧賣乖,卻不料被坐在高適離身旁的趙白圭搶過話茬,這也明擺着是在給子夔潑涼水。
“誒!白圭兄。” 左邊第三桌的馮亭也趕緊遞話。“宛秋不過是一座小城,我們佔據的可是軒轅的比垣關,而且大王帶軍率先進駐濮水,搶得先機,佔盡優勢,現在,蚩炎王斷臂、八大柱國重傷,他們損兵折將,我們可是未失一兵一卒。”
“對!前兩戰軒轅和蚩炎、氣宗稱得上兩敗俱傷,那軒轅橫自知不敵才退守濮水城,大王,依我看,我們當一鼓作氣,全力攻城,濮水這塊肥肉,可決計不能留給別人。”
“對,一鼓作氣”
……
韓厥的提議,得到孔平昌、戚孤竹等人的支持。
高適離默不作聲,不予理睬。
席間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把慶功的主角拋在腦後,或許,他們壓根兒就不是想來喝子夔的慶功酒。
這也正是讓子夔感到棘手的地方,因爲沒有兵權,蘭陵各大氏族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只不過仗着蘭陵王偏信,他纔有一席之地,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讓蘭陵王對自己的信任轉變爲依賴。
“哈哈哈……諸位將軍勇氣可嘉,本王甚是欣慰。不過,濮水城可是易守難攻,而軒轅橫又詭計多端,我們還得謹小慎微、從長計議,絕不可意氣用事。至於行軍打仗、攻城掠地,也確實非本王所擅長,就不知國師有何高見?”
蘭陵黎本就是打算借慶功宴,看看衆將領對攻城的看法。
見大家把話題打開,也就不再耽擱。
“大王,衆將軍。”
子夔仍舊擺出一副謙卑模樣。
“落神峰一戰,軒轅損失自是不小,估計守城之軍已經不足二十萬,依照我軍現在的軍力,強攻恐怕是不妥。現在軒轅王放棄比垣關,退守鄴城,其動機也尚不明確,但必定是有所圖謀,十萬鄴城駐軍,我們不得不防,如此,子夔還是覺得需要會同蚩炎、氣宗兩國,合力攻城,可保萬無一失。不知高老將軍,是否贊同子夔看法?”
子夔這樣說,一方面是想拉攏高適離,另一方面也是將矛盾遞交,可謂一舉兩得。
高適離素來不待見子夔,可面對大是大非,作爲蘭陵肱骨,他絕不會感情用事。
“前幾日得到戰報,蚩炎王傷勢頗重,已經摺返蚩炎國都靜養,目前蚩炎軍由軍師姜蠡統管。姜蠡命八柱國分兵兩路,朝濮水東北方向進發,據我推算不出五日他們便可抵達濮水城外圍。氣宗楊明昊三兄弟,則是率軍從西北方向趕來。從蚩炎、氣宗的行軍路線不難看出,他們是想把正面進攻濮水的硬骨頭留給我蘭陵,自己只撿濮水主城兩側的軟柿子,如意算盤打得很是精明!”
高適離慎重分析後,向蘭陵黎拱手行禮說道:“大王,國師所言不無道理,只不過,老臣擔心蚩炎、氣宗陽奉陰違只圖坐收漁利,若只有我們全力攻城,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嗯……國師所言,合三方之軍協力攻城,本王倒也認同;高世伯所說,蚩炎、氣宗欲保存實力、坐享其成,也是本王所擔憂。衆將軍,如今可要想一個萬全之策纔是!”
蘭陵黎在治國、用兵方面並沒有太多的建樹,對子夔、高適離分析難置可否,優柔寡斷間只能將問題拋出。
趙白圭、馮亭、韓厥、孔平昌、戚孤竹等人才智平庸,一時間更是不知所措,他們都故意做出焦急思考的模樣,時不時咬耳細語,以表明自己有深入的分析。
子夔自是欣喜,他不會放過如此難得的展示機會。
“大王,子夔有一計策,可解大王之憂,高老將軍之慮。”
“喔噢!國師快講!”
“大王,諸位將軍,既然是聯軍,定然是要合力攻城,我們何不向蚩炎、氣宗提議,推選一位聯軍盟帥,攻城之時可統一調派三國兵力,如此所有擔憂就可迎刃而解。當然了,這‘盟帥’自然是由大王您來擔任。”
“好!國師此計正合本王心意。”
三軍聯盟攻打軒轅國的主導方是蚩炎國,且不可一世的蚩炎國主,憑藉雄厚的國力、兵力,始終都將自己凌駕於其他族國之上。
如今,蚩炎天澤受傷回國,對蘭陵黎來說可是難得的機會,有哪個統治者不期望能登上權利的巔峰,聽到能做“聯軍盟帥”,他自然有些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
“此法雖好,老臣只怕那蚩炎、氣宗不會答應!”高適離也表示贊同。
“是呀,這氣宗、蚩炎能答應嗎?”
“我看不一定!” ……
趙白圭、馮亭等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過是矮人看戲,隨人說短長。
“大王、衆將軍放心,子夔憑藉四點可斷定,他們答應也是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子夔在衆人面前繼續賣弄,他輕挑眉毛、細眼睥睨,多少帶點自我陶醉。“第一,蚩炎王被軒轅橫斷臂,蚩炎將士比誰都希望能早日攻佔濮水城;
第二,蚩炎在落神峰損失不小,他們要一雪國恥必須依靠我蘭陵的三十萬大軍,我們提出推舉聯盟統帥,他們也不敢推諉;
第三,氣宗向來和蚩炎是穿一條褲子,只要姜蠡點頭,楊明昊不會不答應;
第四,至於聯盟統帥的席位,無論是現在統兵的軍師姜蠡,還是八大柱國,亦或是氣宗的三個長老,他們都不具備的相應身份和實力,我們提出由大王擔任盟帥,他們必然是心服口服。大王,子夔不才,願親自到蚩炎、氣宗軍營走一遭,促成三軍會盟、立帥之事。”
“好好好!還是國師深得本王心意!衆將領,此次會盟攻城相關事宜,就全聽國師的安排,倘若有調兵用物之時,諸位當全力配合,不可推諉。好了,今天宴飲就到此爲止。國師,本王近日尋到兩盆好花,你可要陪本王好好鑑賞鑑賞。”
蘭陵黎見心事已了,發佈君令後,急急拉起子夔奔向主營二樓的花圃。
蘭陵王酷愛養花是蘭陵國衆所周知的事情,子夔便是投其所好才得以重用,從而由一個卑賤的養花師,搖身變爲國師。
他憑藉老練的官場經驗,遊走於各大世家的權益間,地位與日俱增,羽翼逐漸豐滿。
蘭陵國內趙、馮、韓、孔、戚等五大家族和高適離所在的高氏家族,他們大都各自爲陣,但又盤根錯節,對子夔這股新興勢力的崛起,多少存有牴觸和戒備。
剛纔,蘭陵黎宣佈的話,更讓衆人加深了幾分忌憚,“調兵用物,全力配合”八個字的分量,他們心知肚明。
此時的高擎也多少看清了狀況,終於弄明白,其祖父高適離先前在營帳中與他所說之話,所包含的深意。
隨後的幾天裡,子夔先後奔走於蚩炎、氣宗大營,促成會盟立帥之事。
只不過會盟當日,蚩炎派遣的是蚩炎騏到會,而氣宗也只叫楊明誠參加,顯然是迫於無奈的敷衍,無非是許諾給蘭陵黎一個空頭盟帥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