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離開昌陽公主府後,崔風物單獨與柳折別交談了片刻,柳折別也告辭而去,他回到內室,卻見修聯修絹正服侍着昌陽卸妝,一盆清水方洗作了淡淡的緋紅色,上面飄着的幾瓣玫瑰花瓣幾乎看不出來,昌陽從銅鏡裡看到了他進來,抿嘴一笑,她妝已經卸得差不多了,便趁勢吩咐了兩人退出去。
昌陽本就生得豔麗,如今正當韶華,不施脂粉也是極美的,她下降後觀察發現崔風物崇尚清淡簡素,見外人時妝容便立刻淡了下來,如今單獨相處時更是洗盡了鉛華,此刻見崔風物擇了張附近的月牙凳坐了下來,拿起桌上反扣的茶碗斟了一壺涼茶,便笑吟吟的轉過身來:“昨兒九妹纔回宮,因着駙馬之事與今上爭了幾句,心情十分的不好,我就多照應了她些,卻是冷落你與柳郎君了。”
崔風物斟茶的動作不停,口中淡淡一笑:“你我夫妻本是一體,又何必說這些話?再說柳大今日來的確實不是時候,只怪我忘記了告訴他。”
“那有什麼關係,他今兒不過來,若是改日過來豈不是還要佔掉你大半日光景?”昌陽公主不假思索的說道,話出了口見崔風物一怔,才省起失言,頓時一臉尷尬,崔風物見她這樣反而勾脣笑了起來,將手裡才斟好的茶遞了過去道,“方纔的茶油了些,喝碗茶解一解罷。”
昌陽雖然不渴,然而被他這樣關心心裡實在受用,啜了一口才解釋道:“九妹年少喜肉糜,她從年初開始熱心習練弓馬,想是消耗大,更不喜歡素食,所以我才叮囑廚房裡今兒把菜做油膩些,免得她本來就不開心,席上發作出來。”
崔風物笑着道:“我見過幾回倒不覺得貴主是失禮之人。”
“那是你見她見得少,再者,昭賢太后並薛尚儀教導着,尋常時候她自然是一派帝女風範的,若是惹急了……”昌陽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了一事,皺眉道,“她今兒過來還真與我說了好幾件事情——方纔柳郎君在,我也怕你擔心,沒詳細說,鄭美人小產之事……崔芳儀多少卻被捲了些許進去!”
“崔芳儀?”崔風物果然露出慎重之色,“究竟是怎麼回事?”
昌陽走到他身旁的月牙凳上坐了下來,先安慰了一句:“你不必急,聽九妹說因崔芳儀反應迅速,此事想來糾纏不到她身上——鄭美人據說是喝了裴才人……唔,如今是裴氏了,她在裴氏那兒下棋輸了幾局,喝下裴氏命人呈上來的烏梅飲後出了事,因她們兩個都沒法子直接去請太醫,又見鄭美人情況很不好,恐怕不及稟告到蓬萊殿,裴氏就使了人向旁邊承暉殿的崔芳儀求助,崔芳儀聞訊趕出門時恰好扭了腳,只得使人去請了下太醫,又因爲她腳扭傷了,忙亂着直到今上並皇后都到了望仙殿,纔有工夫派貼身宮女過去探望鄭美人。”
這番話的意思崔風物自然明白,展眉道:“這樣很好。”
“我想九妹既然說了這樣的經過想來她不會有什麼事情,但這件事情多少纏到了她,到底告訴了你,心裡也好有個底兒。”昌陽公主抿嘴笑着道。
崔風物狀似無意道:“你方纔說九妹昨日與今上因駙馬之事爭執了幾句,今日方如此含怒而來?莫非九駙馬已經確定了麼?卻不知道是誰家郎君?”
他心裡卻在慶幸昌陽和元秀方纔都不曾把此事說出來,若不然,只是盯着元秀的影子瞧着,柳折別就失了態,乍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必定要露出破綻來,到那時候可是難以收場——看來應該督促着他回河東去住一些日子了,最好再委婉的提醒姑母,早早替他娶了親,或者還可以再到長安來?
崔風物心下思忖着,卻見昌陽搖了搖頭:“皇后說動了今上,打算將她下降於王子瑕,九妹聽了大怒,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猜她盛怒之下定然是口不擇言,對今上說了諸如偏心皇后之類的話語,被今上訓斥了,才這樣生氣。”
“王子瑕出身名門,太原王氏家風極好,他相貌堂堂又擅長騎射,出身兩榜進士,才學極佳,按理說比起賀夷簡來尚主更不至於辱沒了金枝玉葉,我瞧九妹性情並不算差,就算不允,何至於要大怒?難道今上心意已決?”崔風物奇道,當初全長安都知道賀夷簡心悅元秀公主,甚至從元秀往原上練習弓馬時,每日裡在原上轉悠,只爲找到元秀的蹤跡,上前搭訕幾句也是好的。
那時候宮裡雖然始終沒有傳出允婚的口風,但元秀公主待賀夷簡在傳言裡似乎是不冷不熱,偶爾也會並轡而行……許多人還以爲元秀下降河北未必沒有可能。
昌陽公主在這件事情上卻是絕對站在元秀這邊的——不管是因爲她從前對王氏的不喜延續到了王子瑕身上,還是她出於同爲帝女的自尊心,聞言抿嘴一笑,淡淡道:“大郎有所不知,這王子瑕,與其他家的郎君不同——昭賢太后沒有子嗣,早年我的大哥夭折,後來她雖然撫養了九妹,咱們這會私下裡說一說,九妹究竟是女郎,昭賢太后待九妹是極好的,但心下難免有些遺憾,後來這會的皇后做了太子妃,她又是昭賢太后的族侄女,因着這麼一層關係,昭賢太后便不時召他入宮,也是聊解自己對彭王的思念之情,所以九妹與王子瑕卻比旁人家都要熟悉的。”
崔風物沉吟道:“可是兩人從前私下裡結過了仇?”
“這些倒不清楚,但王子瑕對九妹究竟有意無意,九妹卻是知道的。”昌陽公主脣邊含了一絲清冷的笑,悠悠說道,“皇后想叫王子瑕尚主,自然是覷中了九妹的身份,爲自己弟弟並王家,也爲自己謀取好處,這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可皇后卻忘記了,九妹身份尊貴,自幼就是被捧在了手心裡長大的,今上承大位後對她尤其的偏心,因此你瞧着她平素裡說話做事並不失禮,卻不曉得她心性之驕傲,遠在我們姊妹之上!先前又有賀夷簡的例子在,你說她這樣的人一旦看出王氏姐弟全然爲了尚主的好處,而非戀慕於她才請求尚主,如何不怒?不是我說,便是尋常富家的女郎招婿,父母總也要探一探來娶的郎君究竟是爲着自己家的家產還是瞧中了自己的女兒罷?皇后並王子瑕這樣做,與當面打臉又有什麼兩樣?!卻是將九妹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