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與杜拂日遊曲江時,平康坊裡秋十六娘也正在寫請貼,只是一面寫難免一面憂愁:“如今咱們不比沒出事前,也不知道這幾位貴客究竟來不來?”
任秋案裡最無辜最倒黴的就是迷神閣,因着齊王那個私生子偏巧死在了閣裡鶯孃的房裡面,迷神閣難逃干係,雖然因任秋案鬧得太大,此案又落在了京兆孟郎手裡,以至於上達天聽,任秋最終到底被判了斬刑,秋後處置,此案塵埃落定後,秋十六娘帶着秋錦娃四處奔波打點,好歹得到了重新開張的准許,只是迷神閣從前是平康坊裡數一數二的臺閣,如今出了這麼一件事兒,從前的恩客到底忌諱些,如今齊王又還在長安——齊王平庸又並不算驕橫,或者有些地位的權貴可以不至於懼怕他,但昌陽公主卻是出了名的潑辣,本朝對公主歷來縱容一些,再加上公主也是女郎——潑辣的女郎還是公主,當真惹到了她,若不是宗室長輩,或者是如韋坦這樣正得上意的權臣,日子還真不好過。
秋十六娘因此擔着心,不管任秋案裡面有多少曲折,反正迷神閣與齊王一系的怨算是結下了,她如今也不指望這麼快就化解,只愁着迷神閣這一回開張,就算不能請回所有的恩客,好歹那幾個最尊貴的總得來兩個捧場,一等一的樓閣與那二三流的不一樣就在這裡了,若是爲了這麼件事一下子讓迷神閣掉了一等,秋十六娘當真要惱得嘔血。
秋錦娃侍立在旁仔細磨着墨,像迷神閣這種地方里一個使女姿態都是打小訓練出來的,更不必說秋錦娃這樣的花魁,但見她穿一身秋香色夏衫,寬袖拿金跳脫纏了,露出一雙嫩藕般的雙臂,肌膚閃耀生輝,與墨汁的黑色恰恰形成了鮮明對比。
即使秋十六娘看到了也不免一嘆:“我瞧着你這模樣兒,想來今兒不過來的人心也太狠了些!”
“師父取笑我了。”秋錦娃乖巧的笑了笑,“便是不覷着我這點兒薄色,也得覷着師父當年瑟部部頭的名號呀!”爲了籠絡人心,秋十六娘特特在帖子裡註明自己將親自登臺獻藝,她是教坊瑟部部頭的名聲在長安年輕一輩裡或者曉得的人不多了,畢竟從掌管了迷神閣後,秋十六娘先專心調教着秋錦娃等幾個閣裡買進來的小女孩兒,後來又發現做了鴇母可不只是迎來送往那麼簡單,風塵飯哪裡是那麼好吃的,好一番摸爬滾打,又因與燕九懷的關係,迷神閣越發與別家的樓閣不相同,就是她讓雲娘子替了自己拋頭露面也免不了要操心旁的,說起來也很多年沒有公開的彈奏琵琶了,只是此道秋十六娘始終沒有擱下,就是閣裡最得她之真傳的秋錦娃,悟性放到了教坊裡也算好的了,可究竟因年輕的緣故,比秋十六娘差了幾分火候。
秋十六娘想了一想,額外從旁邊一疊空白的帖子裡面抽出了一張豆青底印着更深一色竹青桃花的信箋,帶着一縷幽幽的桂香,又另外擇了一支新的紫毫飽沾了濃墨,但這些準備都做了後,她思索着卻又停了筆,道:“你去把小九叫過來。”
“燕郎上回重傷回來這會還沒有好呢,師父一定要他自己過來嗎?”秋錦娃聽了勸說道,“不如還是叫孟二郎來回話吧。”她這麼說倒也不全是爲了體貼燕九懷,卻是因爲燕九懷在高冠瀑布下面的一戰裡受了重傷,當日杜拂日自己傷得也不輕,但還是先把他送到了迷神閣纔回玢國公府,秋十六娘正爲了他師父的事情遷怒着他,特意沒有撥人去伺候他,倒是孟破斧,也就是秋錦娃說的孟二郎,念着他在自己大哥孟破野下獄期間四處奔走,甚至冒險進入禁宮請動元秀公主的份上,殷勤伺候,燕九懷武藝高明,雖然傷得重,但前日其實就能夠下牀走動幾步了,只是孟破斧聽着醫生的叮囑,務必要他多躺一躺,這兩天秋十六娘已經叫了他三回,都被孟破斧擋了回去。
這孟破斧年紀雖然不大,卻鬼靈精怪,秋錦娃雖然是迷神閣的花魁,換了個人攔着她還能夠軟硬兼施,但孟破斧認定要燕九懷繼續休養,那是連燕九懷自己反對都不成的,若是動粗,他的兄長孟破野乃是迷神閣的管事,先前任秋案裡出頭被拘進了京兆府大牢,被楊太妃指使了人動了大刑,差點沒送了命,出來時還瘸着一條腿,請了名醫重新打斷了接上,如今還被安排在上院裡面,秋十六孃親自命兩個年長的女郎君看拂——衝着這一點,如今迷神閣正要重新開張,正是秋十六娘鼓舞上下一心渡過了這難關的時候,總不能孟破野爲着迷神閣落了那般下場,這邊卻爲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打了他的弟弟吧?
秋錦娃的這番爲難秋十六娘自是心知肚明,其實昨兒就是秋十六孃親自去了孟破斧也沒給面子,但這會她皺着眉吩咐道:“你不要理他,直接在外面揚聲告訴燕九懷,三日後的開張我想請元秀公主的乳母薛尚儀——”
“薛尚儀?!”秋錦娃呀了一聲,薛氏少年時候還爲了聽秋十六孃的琵琶與幾個郎君動過手,這件事情她也是聽過的,只是迷神閣接待的大多還是男子,她身爲花魁更不必說,倒是一時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不過她還是有些疑惑道,“師父莫要生氣,我只是不明——薛尚儀是宮中女官倒也罷了,她還是貴主身邊的近身侍者,未必肯來吧?而且這麼做若是叫人跟着議論起了貴主豈不是……”
豈不是又要惹出事情來了?
但秋十六娘卻道:“這些你不要管,你只管這麼去後面傳話就是!一會不管是誰來回話,你帶過來好了。”
秋錦娃見她這麼說,便不再多嘴,乖巧的放下了手中的墨,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