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明鏡的生辰是在六月底,原本她想着這時候昌陽公主的婚禮已經參加完,也差不多回到封地了,卻不想豐淳和皇后以元秀笄禮爲藉口,留了兄弟下來觀禮——得到這個消息時,和當初入長安聽到任秋案滿城風雨時的心情恰恰相反,瓊王夫婦越發憂愁,齊王與長孫明鏡倒是大大鬆了口氣。
任秋之案已經了結,豐淳親自指了一個哥舒夭娘給齊王做補償,又藉着昌陽公主的下降給齊王府賜了一批東西——實際上從長孫明鏡的角度來看,就是沒有這些補償,聽說了那外室子被判斬刑,且依舊姓着任,她心裡就很好過了。
到底任秋是齊王的私生子,又不是她的兒子,他死了還能換到些好處,長孫明鏡何樂而不爲?
至於被留下來觀禮……任誰也能猜到豐淳主留的其實是瓊王,齊王不過是附帶罷了。
實際上當初被派到封地上面去,又何嘗不是因爲瓊王的緣故?那時候憲宗皇帝已經病得十分厲害,羅美人因爲憲宗終究沒有廢棄豐淳,見狀憂急之下,居然生生在憲宗前面去了,原本先守了母喪的李儼本不該遠遊的,但憲宗皇帝心中擔心自己駕崩後,豐淳容不下李儼,或者李儼心有不甘……所以在病逝前召見杜青棠等人,吩咐自己梓棺出宮,立刻叫李儼攜王妃一起赴瓊州去就藩。
這樣豐淳才登基後,因爲是憲宗臨終遺命,也不能立刻把他召回來,等豐淳梳理完朝政,時間好歹過了一些,或者兄弟之間不會那樣仇視了。當時就因爲憲宗諸子都留在長安,單獨叫李儼就藩太過打眼,於是齊王也受了牽連,一起被打發出去,那時候楊太妃還爲此去了憲宗面前哭訴,卻被憲宗以她還有昌陽公主陪伴爲理由堵了回來——而代王則是以崔太妃只此一子的藉口留了下來。
說到底,也是因爲齊王平庸,在憲宗諸子裡面最不顯眼,再加上他的生母楊太妃雖然誕有一子一女,但究竟不及後面的羅美人、紀美人與盛才人那樣得意,又沒有強勢的外家,而代王再如何性情不受憲宗喜歡,到底是博陵崔的外孫。
與在憲宗諸子裡面最不得意的齊王所不同的是,長孫明鏡是長孫家長房嫡長女,她自小生得明豔動人,因是孫輩裡面頭一個孩子,雖然是女郎,但還是被祖父祖母養大的,極受疼愛,沒出閣做女郎時養就了驕橫的性情,說起來當年倒與郭家養大的薛娘子頗有些相似,但她與薛娘子不同的是她身份比薛娘子總是高貴的,畢竟是長孫家嫡出的女郎,也因此這個緣故,婚姻上面就讓父母頭疼了,世家嫡長女,才貌雙全,卻是個飛揚跋扈的性情——做女郎與做人媳婦究竟兩回事!
後來宮裡當時的王惠妃召長孫明鏡入覲,長孫家一度還心驚膽戰了段時間,那時候憲宗皇帝還沒病,宮裡新進的盛才人與長孫明鏡當時也差不多年紀——最後結果出來是婚配齊王,這才鬆了口氣。
剛過門時,雖然嫁的人身有王爵,長孫明鏡心裡到底是不服氣的,畢竟齊王委實太過平庸,就是放在了世家子裡,也是平庸——長孫明鏡那時候究竟也才二八年紀,心裡還是盼望過嫁得出色郎君的時候。
結果才成婚不久,她又知道了任秋之事,對齊王便更不滿意了,任秋一事上面,楊太妃還插了一手,但當時憲宗皇帝還在,楊太妃雖然算不上多麼聰明,但究竟是侍奉過憲宗多年的人,知道齊王本就不怎麼得憲宗喜歡了,若是再將任氏母子的事情鬧出來,臉上怕是更不好看——長孫明鏡也是拿住了這一點,才叫楊太妃與齊王都歇了讓任秋歸回族譜的心。
想到此處饒是事隔多年長孫明鏡也不禁暗自冷笑了一聲,楊太妃與齊王說得倒是輕巧,爲子嗣計——那時候自己才過門不足一年,哪裡就要爲子嗣擔心了嗎?雖然任秋到底沒能姓上李,但在李釗出生前楊太妃可沒少折騰她,不時召她進宮去,話裡話外總是不肯叫她舒服了。
就是有了李釗這個名正言順的嫡子了,這一回任秋出事,楊太妃居然還打着救他的主意——那是齊王的私生子,又不是今上的,再說還有李釗在,豐淳又怎麼可能爲了他去丟皇家的臉?
長孫明鏡半合着眼想着事情,忽然外面傳來了孩童嬉鬧聲,她聽出是李釗的聲音,不由睜開了眼睛,面色也柔和下來了,問旁邊垂手侍立的貼身使女道:“釗郎這是在與誰玩呢?”
“回王妃,是夭夫人不知道從哪裡尋了個鞠球來,世子這幾日得了閒就玩着,這不,才進院子就玩起來了。”使女走到門口去看了一看,纔回來笑着道。
“哎?那可看着些,別把臺階下面新搬過來的幾株蘭草給弄壞了——”長孫明鏡這一回生辰既然是恰好在長安,豐淳對平庸也一向老實的齊王其實敵意不大,她可不想繼續陪着瓊王與瓊王妃等到了七月底繼續往藩地去了,先不說長孫明鏡本就是長安土生土長大的,就是爲了李釗,她也要想辦法藉着這次的機會留下來!
畢竟李釗雖然已經是世子,但一般的王爵,總也有個遠近親疏,像平津公主,她若不是得了憲宗皇帝的疼愛,按着夢唐的規矩,除了太子之女,其餘諸王、公主之女,不過位列縣主!就是延慶大長公主與嘉善大長公主這兩位皇姑的孫女,昇平並晉康,她們的縣主又何嘗不是豐淳表示加恩才封的?
李釗如今也有十二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娶世子婦,雖然就是人在藩地也能夠爲他娶到長安望族之女,但身在長安卻可以親自打探詳細,還能夠仔細的打量打量……況且皇家親眷那麼多,李釗在藩地再待幾年,回到長安來,恐怕豐淳也就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個侄兒,到時候若無人在旁提醒,連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也因此長孫明鏡打算藉着自己生辰的機會,請一請長安各家女眷,順便請幾位公主一起過來,先試探一二——她究竟是嫂子,況且昌陽公主與齊王乃是同母所出,就算爲了任秋的事情不太喜歡她這個嫂子,總也是盼望齊王也留在長安的,有昌陽公主帶頭,宮裡如今那幾位公主一起過來問題卻是不大的。
這階下蘭草也是爲了生辰時好看特意先搬過來的,都是名種——這卻是爲了向昌陽公主示好了。
只是長孫明鏡呼聲才歇,外面就傳來了花盆被打破的聲音,使女臉色一變,奔到門口看了一看,哭笑不得道:“還真叫王妃說中了,世子他正巧打壞了一盆蘭草!”
反正已經壞了,這會長孫明鏡反而不擔心花盆了,她擔心起了自己兒子,一下子從軟榻上爬了起來:“釗郎可有傷到?”
“母妃!”李釗這時候恰好滿頭大汗的推開門跑了進來,立刻被房裡的冰盆發出的冷氣激得嘶了一聲,聲音雖然低,長孫明鏡卻發現了,趕緊催促道:“你這會子跑過來一身是汗,全身毛孔張開,這樣走進來一熱一冷的最是容易生病,還不快叫你嬤嬤拿帕子替你把汗水都擦了,再端一碗涼茶出去,慢慢兒喝下,待止了汗水再進來?”
夢唐貴族都是文武兼修,李釗這個年紀又正是貪玩的時候,他在自己祖父去後跟着父母去了藩地——齊地雖然談不上貧瘠,但去長安卻遠得多了,如今終於回來,更是興奮異常,成日裡騎着馬帶着一羣奴婢在外面跑,但他卻比齊王靈巧許多,不時買些小玩意回來討好,長孫明鏡看他這個樣子卻是更堅定了要想法子留在長安。
趁着李釗被打發出去歇息了再進來,長孫明鏡招手叫使女走近,皺眉道:“你說那鞠球是哥舒夭娘給他的?”
使女忙分辯道:“奴使人瞧過,鞠球並無不妥之處,而且因着精緻,世子喜歡極了,奴也要不過來。”
“不是鞠球妥當不妥當的問題,哥舒夭娘如今進門才幾天?別說子嗣了,連身孕都還沒有,她除非是傻了瘋了,纔會在這個時候對釗郎下手,只是釗郎自小得我教導,不是我這裡送去的東西,一概不近身的,怎麼偏生會收了她的東西?”長孫明鏡皺着眉問道,“你可有問過緣故?”
使女想了一想:“奴聽世子身邊的人說,那一日陪着世子去東市玩耍,恰在一處角落裡看到幾個坊間的頑童拿豬泡吹漲了玩蹴鞠,世子當時看了片刻,因那幾個頑童比世子也小不了多少,若不是被攔阻了,世子當時還有些想過去與他們一道——恰好夭夫人那天送了些小郎君們玩的東西給世子,裡面就有那個鞠球,世子沒要旁的,卻把球留了下來。”
“唉!”聽她這麼說了,長孫明鏡也有些嘆息,齊王膝下不是無嗣,但只有李釗一個人,又正是年少好事的時候,哪裡不想着與年紀相仿的郎君一道玩的?偏生這兩年在藩地,連個能陪他的同齡人都無,如今到了長安,忙這忙那,竟也疏忽了!
“釗郎前日不是才拜訪過代王府嗎?鋆郎幾個雖然長了他幾歲,到底是堂兄弟,可是性情不投?”長孫明鏡想了一想,李釗並不是害羞內向的性.子,再者他的身份在藩地時固然高貴,就是回到了長安那也是韋造見了都要恭敬些的,就是沒有特意爲他引見,但回長安這也有近月了,該去拜訪的人家都去過,怎麼也不見人過府相邀李釗出門同遊?
使女苦笑着道:“王妃卻是想多了,世子與代王世子等郎君玩得好着呢,只是代王對代王世子管得緊,原本代王世子雖然有崔太妃護着,但說到了學業騎射之事,太妃也是極明理的,代王世子雖然聰慧,究竟年紀放在那裡,總有貪玩的時候,因咱們世子這是隔了幾年纔回來,代王就許了代王世子,只要咱們世子過去,就許代王世子可以放鬆些功課,帶着世子四處玩耍,所以代王世子便要咱們世子常去尋他,而不是到咱們府上來。”
長孫明鏡聽了,先點了點頭,道:“代王卻也是太客氣了,鋆郎也是他的嫡長子,怎麼能爲了釗郎叫鋆郎的功課落了下來,你們也是,這樣的事情爲何不早些告訴我?”
“奴有罪,只是奴瞧世子在藩地時孤零零得怪沒意思的,如今回了長安,笄禮後……想着叫世子儘量開心些也好。”使女忙請罪與分辯道。
長孫明鏡默然片刻,嘆道:“也罷。”她雖然盼望能夠就此留在長安,但七月後的局勢如何還很難說,倘若真的要繼續回藩地去,就像使女說的一樣,還不如叫李釗好好的玩着呢,到底李鋆是代王之子,長孫明鏡最關心的肯定還是李釗。
不過她想了一想,忽然漸漸皺起眉來:“若是如此,釗郎怎麼又是一個人去東市?別是鋆郎藉着他的名頭出了門去做了旁的事,把他一個人丟下吧?”
這樣的話,李釗就是頂着勞動堂兄犧牲課業時間其實卻是在幫着堂兄溜出王府做其他事了,若真如此,李鋆做的怕不是什麼好事,否則也不至於需要李釗幫忙掩護,這種賠本的買賣,長孫明鏡當然不會讓兒子去做。她皺着眉吩咐使女:“歇了這麼會子又喝了涼茶也差不多了,着釗郎進來,我要好好問一問他!這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