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阿家的話,那一日芳儀本叫了奴等在閣子裡一面做些針線一面消暑,結果門口的宮人忽然來報,說是望仙殿裴才人……裴氏的貼身宮女過來求助,道鄭美人正與裴氏下棋時忽然肚子疼,求芳儀派了人去太醫院叫人,芳儀聽了忙點了奴前去,自己也準備前去探望鄭美人,奴先行到了太醫院,因未曾見到耿太醫,就先請了另一位何太醫前去,等荷太醫進了望仙殿,奴想着芳儀許是也在裡面了,便跟着進去尋芳儀回命,卻不想在鄭美人住的地方外面並沒有見着芳儀,又見裴氏領着人在那裡,奴看自己也幫不上忙,便回承暉殿去了……卻不想芳儀扭到了腳,承暉殿里正忙成了一片。”繡水恭敬的說道。
元秀淡淡看了她一眼,這崔芳儀看來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沾身了,她點了點頭道:“芳儀心也太急了些,自己要去探人,卻不想竟成了被探的那一個,本宮雖然是今上的妹妹,也要勸芳儀一句,下回還是從容些好,若不然總是受傷怕也是要虧損了身子去的。”
繡水一凜,她聽出元秀公主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在譏誚崔芳儀脫身脫得太急切了,有敲打之意,她忙恭敬道:“奴記下來了,謝阿家指點。”
“崔芳儀既然扭了腳,想必身邊也是離不了人的,你且回去伺候罷,把東西也帶上。”元秀又和顏悅色起來。
這邊采綠使了個眼色,錦水和錦木捧了東西出來,採紫含着笑接過手,將繡水帶了出去,留下的箏奴屈了屈膝才道:“阿家可要奴婢從頭說起?”
“你且說得詳細些。”元秀話是這麼說,但看她神色卻似乎也不太在意,淡淡的道,“裴氏就是沒去位份之前也不過是個才人,見到了鄭美人也還是要行禮的,從前她得今上青眼時自不必說,恐怕那時候她也沒那個工夫三不五時的邀着鄭美人過去相聚,聽說打從帝后和諧後,今上對她也只是淡淡的了,怎麼鄭美人還是不能不過去?”
箏奴抿了抿嘴,方道:“其實那日之前,裴氏就多次邀過美人去她那兒一聚,只是美人想着天熱,便有些懶洋洋的不肯動,一直到了那天實在推不過身才去了的。”
元秀唔了一聲,箏奴見她不置可否,也只得繼續說了下去:“裴氏原本說是邀了美人、秦才人與曹才人一起,並且說曹才人或者也會把衛王帶了過去,美人這才答應過去的,因着美人與裴氏一道都是住望仙殿的,美人自是早早就到了,裴氏便提議先下着棋等另外兩位才人並衛王殿下,結果下了兩局之後,兩位才人那邊先後都打發了人來說被事情絆住不過去了,美人見狀本是打算也告辭而去的,只是裴氏卻硬拉着美人留下,繼續下棋,結果下着下着,美人就出了許多汗……”
元秀皺眉道:“她們當時是在哪裡下的棋?”
“回阿家,是在望仙殿的偏殿,就是裴氏原本的寢殿前面,隔了一道迴廊的地方。”箏奴補充道,“當時裡面是有冰的,奴等都覺得甚是風涼,只是美人卻彷彿有些兒熱一樣,況且美人也不擅長對弈,奴不懂此道,但看裴氏與美人的樣子像是美人一直在輸,後來裴氏看美人額角出了汗,就吩咐再加冰盆進來,又叫庖下送了凍飲過來……”
“那凍飲上來之後,鄭美人是立刻就吃了,還是等了一等?”元秀沉吟道。
箏奴肯定道:“美人當時像是渴極了,所以拿了就吃了,烏梅飲喝完後還留了一層冰呢……只是美人才喝完沒多久,手裡拈的一顆棋子就掉了下去,奴等吃了一驚,美人就蹙着眉頭說她有些兒不適,當時裴氏似乎正佔着上風,她還不相信,笑着說美人定然是不想再輸下去,結果不多會兒就見美人疼得臉色發白,她這才急了起來,忙忙的上前扶了美人,又吩咐人去附近的承暉殿求崔芳儀請太醫,並把美人先扶到她的寢殿裡去——只是美人不願意,而且都在望仙殿裡原本也沒有多少路,可纔回了寢殿,美人……美人就見了紅!”
箏奴說到這裡才止住的哽聲頓時又流露出來,只是到底還惦記着這裡是珠鏡殿,並不敢太過表現哀慼,元秀抿着嘴想了片刻,復問:“如此說來,皇后殿下懷疑裴氏也是常理,只是鄭美人腹中子嗣有多久了?”
“聽耿太醫說,大約兩月有餘。”
元秀沉吟了下:“本宮雖然沒有出閣,但既然蒙今上所託要查清此事,卻也就女子懷孕之事問過幾句宮裡的嬤嬤們,聽聞妊娠之時,天葵便會止住,鄭美人或者年輕不知道,但彤史上面的記載,卻是怎麼回事?”
宮中妃嬪天葵都有詳細記載,元秀早已經傳來彤史看過,鄭美人的小日子與進宮以來都是一樣,並無缺漏,也因此昌陽公主的推斷讓元秀也信了幾分,此刻便毫不客氣的問了出來。
聽她這麼問,箏奴微微一顫,鄭美人如今因爲小產還倒在了牀上,豐淳和皇后在這眼節骨上誰都沒有多說,只是叫她好好養着身子,但這些問題遲早有一天會提起的,如今元秀公主可不就是在問了麼?
她暗暗止住驚慌,低着頭回道:“這些奴也不懂,只是何太醫趕到後,曾說過美人這一胎原本就不太穩,還問過從前有無出血。”
“縱然如此,但不在小日子時若見了紅,難道美人就不會請太醫去看了嗎?”元秀搖着頭,“還是這懷了胎若是不太穩,就在小日子裡一直見紅猶如天葵已至?本宮雖然年幼無知,可旁人卻未必如此,單是嬤嬤恐怕無以服衆,況且本宮這珠鏡殿裡也沒有年紀大的,薛尚儀還不在……如此,於文融去請耿靜齋,不知道幾時能到?”
採紫在下面回道:“差不多快了。”
箏奴聽了臉色頓變,元秀也不去理她,淡然道:“子嗣是怎麼沒的當然要弄清楚,只是爲母之人自己不當心,卻也不能不問上一問!”
“阿家!”箏奴聽出她話中的責問之意,咬了咬牙,到底叫了出來,“奴……奴罪該萬死!”
“哦?好端端的說什麼罪該萬死?”元秀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淡笑着道,“莫非是你謀害了鄭美人?”
箏奴咬着脣道:“奴自然不敢,只是……只是……”她只是了半晌卻遲疑着不肯說出來,元秀也不催促,采綠抿嘴笑道:“箏奴你且不要擔心,左右耿太醫就快到了,也不多你這兒的解釋。”
聽到耿靜齋之名,箏奴暗暗叫苦,她正要索性說出來,卻聽殿外有人通傳道:“於文融已經將耿太醫帶來了,如今正在殿外等候傳喚。”
元秀擡了擡下頷,采綠代爲道:“請太醫進來。”
“阿家……”箏奴這會纔要說,采綠卻已經笑着道:“如今太醫既然已經來了,到底還是先聽了太醫的話再說,箏奴若是因着是跟鄭美人進宮日子還短,還不清楚宮中規矩,繼續在阿家面前喧譁的話,可是要在咱們珠鏡殿領一領規矩?”
箏奴見元秀打定了主意要聽耿靜齋對質,若自己再爭辯恐怕還要連累到鄭美人教導宮人無方上面去,只得噤了聲,待於文融引了耿靜齋進來,她不禁回頭望去,眼裡滿是乞求,只是耿靜齋神色淡然,進殿後給元秀行了禮,便問道:“貴主見召,不知可是哪裡不適?”
“是爲了鄭美人之事,不過耿太醫既然來了,順便切個脈也罷。”元秀說着,采綠便拿帕子出來,搭了她的腕上,耿靜齋把了一把,自是無礙,元秀賜了他座,郭雪又端了碗梅子飲上來,耿靜齋喝了一口,微微皺起眉:“貴主夏日裡喝的東西太過涼了些。”
“也不是日日喝這些。”元秀道,“以後再叫她們少放些冰就是。”
“貴主說的鄭美人之事,可是說鄭美人喝的那盞烏梅飲麼?只是下官查驗時,那琉璃盞已經洗過,並沒有查出什麼來。”耿靜齋放下梅子飲道。
元秀笑了一笑:“本宮卻是想請教太醫一些妊娠之事。”雖然還沒出閣,但元秀說來卻是大大方方,看了眼已經有些兒瑟瑟發抖的箏奴,道,“鄭美人小產的胎兒已經有兩月有餘,但彤史上記載着她的小日子卻沒有差錯,鄭美人自己也說不知道身有子嗣——請問耿太醫,可有人懷着身子,還一直來着天葵的?”
耿靜齋聞言,淡然道:“妊娠之中天葵自停。”聽到了這句箏奴臉色猛然就是一白,只是耿靜齋卻又繼續道,“不過天下凡事都有例外,也有人孕中也會不時見紅,但那不是天葵,不過是胎象不穩之兆罷了,理當臥牀靜養,好生調理,若不然極易小產。”
箏奴這才鬆了口氣。
元秀聽了,眯着眼半晌不語,揮手令人先將箏奴帶出去,這才問道:“那麼以耿太醫之見,鄭美人小產是因爲飲下過涼之物,還是原本就胎象不穩?”
“下官趕到時,鄭美人已經服了一帖藥,情況要好轉些,是以下官也不知道,鄭美人先前是個什麼樣子。”耿靜齋淡淡的道,“以下官的推測,恐怕是二者兼有,鄭美人孕中一直不時見紅,胎象本就不是太好,況且如今夏日,鄭美人的居處按着份例是一直放着冰的,人是舒服了,但對腹中子嗣卻未必好,再加上那日鄭美人因輸棋而心浮氣躁,在那時候飲下過涼之物,小產也不足爲奇。”
“這麼說那盞烏梅飲裡理當並無他物了?”元秀問道。
耿靜齋微哂:“聽說那盞烏梅飲是裴氏貼身宮女端上來的,下官以爲裴氏既然能夠進宮,想必還沒有這樣蠢。”
元秀點了點頭,耿靜齋說話或者不好聽,但此人性情卻不喜虛言,他這麼說,顯然是認爲烏梅飲是沒有問題了。
“如此說來鄭美人小產確實是因食過涼之物導致。”元秀想了一想,“當初趙芳儀呢?趙芳儀在孕中時天葵是停了的,況且趙芳儀已經誕了韓王、魏王兩位殿下,素來身子也是極強健的,卻不知道怎會也因涼物小產?”
耿靜齋不假思索道:“趙芳儀小產是在端午前,當時雖然已經入夏,但關中究竟不比嶺南,仍有涼氣,而且趙芳儀又自恃身體強健,連食數碗冰飲,加上心頭鬱結,是以小產也不奇怪。”
一個兩個都不奇怪,只是事情未免太過巧合了。
元秀思忖着,耿靜齋的醫術與人品都無可厚非,他這麼說了,那就是至少在脈案上面,他並沒有發現這兩人有過其他小產的原因。
趙芳儀是豐淳還沒大婚前就伺候他的司帳出身,又先後生了韓王與魏王,這母子三個都是身體強壯之人,她自然不可能弄出什麼有了身孕而不自知的事情,況且當初趙芳儀傳出孕訊後還自恃寵愛,與元秀鬧了一場,也因此被貶爲芳儀。
生育過了兩個子嗣的趙氏,在孕中保養上面自然也是盡心的,雖然王子節手段了得,前幾年寵愛不深依舊牢牢把持着中宮之權,但趙芳儀從侍奉豐淳起就盛寵,膝下又有兩子傍身,宮裡向着她的人可也不少,承香殿上上下下或許有王子節的一兩個眼線,但近身伺候的,尤其是庖下、貼身之人,不太可能被收買,畢竟王子節出身再高貴,如今位份再尊榮,到底無子!
而且豐淳雖然之前不怎麼喜歡王子節依舊給予她中宮應有的一份體面,也是因爲他認爲王子節秉性無差,何況趙氏雖然懷了第三胎,地位更加穩固,但她小產時新人已經進了宮以新人的身份以及韋華妃並裴氏當時的寵愛,若是她們誕下了子嗣,王子節若是能夠接到自己身邊撫養,地位卻又與如今豐淳膝下的三子一樣了。
趙芳儀的小產已經是端午前的事情,縱然留下了蛛絲馬跡這會怕也找不到了,如今能夠入手的到底還是鄭美人——鄭美人年輕,又才進宮不久,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孕,但憑望仙殿那幾個宮女與內侍顯然是不太伺候得好她的,偏生這一胎還不太穩……照耿靜齋的說法,鄭美人這一胎掉得也與趙芳儀太巧合了些!
元秀沉吟着:“如此說來耿太醫就這兩件事情可還有其他的話要說?”
“下官身爲太醫,何況陛下已將徹查此事的責任交給了貴主。”耿靜齋不冷不熱道。
元秀已經懶得與他生氣,直接端茶送客。
耿靜齋走後,箏奴覆被拖了進來,元秀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冷冷一笑:“耿靜齋剛纔說了也有女子懷孕時會不時見紅,並且是胎象不穩的緣故,你可是鬆了一口氣?但本宮再說一遍——看彤史上面記載,鄭美人這兩個月的小日子與才進宮時一般無二,平素卻是沒有記載的,莫非這個不時見紅到了鄭美人這兒竟還學會了裝作天葵矇騙不成?你是鄭美人的貼身宮女,彤史記載也是你代爲報上的,你這會可想清楚瞭如何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