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紫宸殿上豐淳批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的奏章,雖然旁邊就放着冰盆,不遠處還放着內侍才換進來的茉.莉.花,陣陣清芬,但究竟是盛夏午後,他到底感到一陣疲乏,不由探手拉了拉衣襟,接過魚烴遞上的茶水,隨口問。
魚烴一面拿鵝毛扇替豐淳撲着風,一面笑道:“聽說阿家這會正在見裴氏。”
“裴氏?”豐淳皺了一皺眉,裴氏顏色豔麗,雖然聽說鄭美人小產之後一怒之下奪了她的位份,並將她交給了皇后王子節處置,但豐淳這會靜下心來想一想,眼前又彷彿浮現出了裴氏那嬌俏美豔的模樣,不覺心下有些發軟,他問道,“莫非九娘以爲裴氏是有意謀害鄭氏?”
魚烴陪伴豐淳多年,如何聽不出他語氣裡對裴氏的不捨之意,當下緩聲道:“老奴以爲阿家未必這麼認爲,這些日子阿家先後召見了望仙殿裡伺候裴氏與鄭美人的宮人,還有崔芳儀那日派去請太醫的人並耿太醫,未見阿家明顯對哪一方的人有所好惡,想來此事有些曲折,但阿家聰慧,必不會被瞞了過去。”
豐淳聽了,便也不再多爲裴氏說話,在他想來裴氏雖然是無意爲之,但究竟鄭美人是喝了她的烏梅飲後纔出了事,他這會膝下總共也才三子,其中次子衛王又被曹才人養得那樣懦弱,長子韓王與三子魏王倒不懦弱,但趙芳儀……豐淳想到趙芳儀當初故意派人羞辱元秀之時不免皺了一皺眉,自己尚且在位時趙芳儀就這樣跋扈,若自己去後,立了韓王或魏王爲儲君,趙氏倘若做了太后,豈不是更加驕橫無禮?
漢時景帝問慄姬之事,但凡爲君者豈有不引以爲鑑的?就是景帝之子,爲了改變這種母以子貴、以孝制君的情形,甚至下了立子去母的詔書,本朝有武周之鑑,豐淳自然更加警醒,以趙氏的能耐與智謀,豐淳倒不擔心她將來會篡了李家的天下自立,但一旦做了太后,仗勢虧待宗室,卻不是不可能。
先不說豐淳就只有一個同母妹妹,就是衛王再如何懦弱無用,叫豐淳見一回失望一回,但怎麼說也是豐淳的骨血,豐淳自己做太子時與瓊王鬥得死去活來,過了許多年戰戰兢兢的日子,卻是打心眼裡希望自己的兒子和睦相處、兄友弟恭——就算不能做到這些,至少不至於自相殘害。
因此豐淳並不太中意韓王或魏王爲儲,只是如今韓王已經六歲,中宮無所出,宮裡僅有的三位皇子相比起來,究竟還是衛王最是遜色。
在這種情況下,新人有孕,豐淳自然是喜出望外,誰知道他還沒喜成,接到消息的同時竟就是小產,不管裴氏是否無辜,豐淳究竟遷怒到她身上,如今想着她的容貌與往日情份自是不忍重罰,但也想着總要給裴氏些教訓,免得以後再鹵莽惹出事來。
“說起來,昨兒韓王倒是覷着阿家纔回宮的光景去珠鏡殿求見了一回。”魚烴素與趙芳儀不和,當初趙芳儀懷着身子時,想趁機叫豐淳前去探望,那時候昭賢太后新故,豐淳才送梓棺出宮歸來,十分疲憊,因此元秀特令不許驚擾,誰曉得韓王與魏王進不了甘露殿,一怒之下乾脆強闖!中間魚烴爲了阻攔被韓王用足力氣踹了好幾腳,他本是豐淳近侍,雖然實權不如邱逢祥,卻因爲是天子近身之人,就是韋造、盧確這些重臣都不敢輕易得罪,見面總也是客客氣氣的稱一聲魚監,誰想到韓王卻把他當成了尋常奴婢一樣呼來使去,魚烴豈有不抓着一切機會上眼藥的。
豐淳聽了果然皺眉道:“朕已下旨叫九娘徹查此事,鄭美人這是頭一胎,如今人還躺在牀上不能起身,都不曾派人去珠鏡殿催問,趙芳儀已經有了二子,她急什麼?何況小產之事,也是大郎能問的?”
正如霍蔚的推測,豐淳順着趙芳儀所求將此事交給元秀處置,本就有藉機爲元秀晉封做準備之意,卻不想元秀接了旨後並沒有緊鑼密鼓的追查,反而花了兩天時間在宮外,原本無人前去催促倒也沒有什麼,但韓王若是一去催促,便就要顯出元秀處事不夠利落來了,況且小產到底是女子之事,韓王是郎君不說,如今也才六歲,他若是去開口詢問此事——趙芳儀當真是太沒腦子了!
“去個人承香殿問一問趙氏,可是皇后虧了她的芳儀份例,以至於堂堂正二品芳儀,除了近身伺候她的人之外,連個派去珠鏡殿問話的人都沒有了?縱然如此,她不過一個二品芳儀,九娘乃是正一品的公主!既然她想知道事情的進展,爲何不自己跑一趟?莫非她端午前小產,到如今都與鄭美人一樣起不了身麼?”豐淳頭也不擡的吩咐道。
魚烴聽出他話語裡的怒氣卻沒有動,而是笑着勸道:“五郎且息一息怒,都怪老奴沒有把話說清楚,韓王殿下固然去了珠鏡殿,卻並非爲了催促阿家早日查清五郎交代之事,而是有另有私事求阿家幫忙。”
豐淳聽他這麼說了才略斂怒色,但魚烴方纔那句話所引起的推測到底讓他心中不快難以頃刻消除,韓王乃是趙芳儀之子,豐淳傳旨叫元秀徹查趙芳儀與鄭美人小產之事,宮中人盡皆知,就是宮外如今也曉得了,這時候韓王去珠鏡殿求見,任誰都會以爲是不滿元秀接旨數日了還沒個說法。
他皺眉道:“昨日張明珠似乎沒有給他休憩,他爲了什麼事竟要逃課也去尋九娘?”
魚烴自然不會替韓王解釋,他是趁着晌午日頭最烈,張明珠小憩時,抓住元秀這時候回宮的機會去求見的,他不動聲色的笑道:“回五郎,是這麼回事,老奴聽珠鏡殿的人說,韓王殿下是聽說了本月末是齊王妃生辰,王妃因離開長安多年,與從前閨閣之交都生疏了不少,如今恰好趕着了這麼一個機會,打算在齊王府裡辦一場家宴,請從前的故交舊友前去相聚,當然也會請幾位阿家前去,韓王殿下便想求阿家帶他一起前去!”
“齊王妃?”豐淳皺了皺眉,齊王妃雖然論起來是他的三嫂,不過究竟是女眷,這種事情自有皇后王子節去打點,豐淳政事繁忙,連后妃的生辰都未必能夠記全,更不用說自己嫂子了,此刻聽了更是不喜韓王道,“齊王妃是大郎的長輩,論理他去道一聲賀也是應該,但爲何要特特去珠鏡殿請求?”
豐淳身爲人君,本就容易疑心,韓王若是直接求了他,說出是爲了齊王世子的緣故,他或者會斥責幾句韓王玩心太重,讓他好生跟着張明珠收一收性.子,倒不會怎麼疑心,奈何這一回韓王所求的卻是元秀,還是被認爲逃課去求了元秀,豐淳到底要多想一想:“大郎是怎麼說的?九娘呢?又是怎麼回的他?”
“聽珠鏡殿的人說,九娘原本也奇怪的很,問大郎做什麼非要尋九娘帶他去,畢竟齊王妃這一回雖然主請女眷,但豈有侄兒登門賀壽,做伯母的不但不喜,反而把人趕出去的道理?”魚烴久侍豐淳,自然明白話要如何說才能夠達到最好的效果,因此他說的雖然都不是虛言,措辭上卻十分微妙,“結果聽韓王的意思似乎是張明珠過於嚴厲……”
聽到這裡豐淳臉色已經有些陰沉,他雖然對將來將大位傳給趙芳儀之子有些擔憂,但韓王究竟是他長子,如今又沒有豐淳中意培養的儲君人選,不必擔心韓王壓住了儲君風頭,豐淳總是盼望着他能夠上進些的,卻不想張明珠教導韓王這麼久了,韓王還是如此貪頑,甚至貪頑到了把主意打到自己姑姑頭上去了!
卻聽魚烴繼續道:“後來阿家想着齊王世子年紀與韓王殿下倒也相近,何況韓王殿下到底是阿家侄兒,如今還是頭一回對阿家開口,阿家到底不忍拒絕了他……”
豐淳忽然想到了什麼,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