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就放在了平津手邊的案上,明黃底兒,不必看內容,單看這詔書顏色並末尾的那枚鮮紅大印可知來頭,平津默了默垂眸問:“可打探到宜安那邊……”
“尉遲樸和已經奉命回長安,宜安公主攜子女隨後而行。”仙奴不無憂慮的道,“宜安公主閤家被召回倒也不意外,畢竟雖然府兵敗壞,但尉遲樸和究竟手中尚有數萬兵馬,再不及神策軍精銳,究竟是皇家駙馬……如今他既然奉了詔回長安去,顯然是默認了宮變之事,宜安公主……素來聽從駙馬之言……可娘子與郡主……”
平津閉了閉眼,明白他還沒說完的意思,仙奴所懷疑的,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是憲宗皇帝的長女,在憲宗所有的子嗣裡面,恐怕只有豐淳與瓊王得到的關心能夠與她相比,哪怕是文華太后唯一的女兒元秀,也因年紀的緣故,憲宗固然另眼看待,也不過是多賞賜些,至於陪伴上面,卻還是無暇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再怎麼寵愛也是公主,本朝的安樂公主那麼受中宗皇帝寵愛,最後到底還是沒等得到皇太女之位,何況史書上面對這一段無不鄙視與戒備,如今帝女們跋扈驕橫,世家大臣彈劾幾句也就罷了,若想染指朝政,先前鎮國太平公主就是個例子。
再說平津被彈劾,多半是她豢養內寵,她的內寵大抵是易於控制的孌童,自改嫁了韋坦後,連個世家子弟都沒有——平津究竟是宮闈出身,憲宗皇帝雖然疼愛她,卻也不乏指導,先前她下降的鄭斂,能力才幹並出身,都在韋坦之上,韋坦雖然也是城南韋杜中韋家的子弟,可他只是旁支,又父母早逝,不過是頂着個名頭罷了,原本族人只求他不做出有辱全族之事,其他卻是不屑多管的。
但鄭斂卻是滎陽鄭氏嫡系子弟,是鄭家花了極大精力栽培的,少年之時就被憲宗皇帝看中——所以那個時候平津公主結交的韋坦那一等世家子弟,雖然皆有來頭,但身份能力都比不過當時的鄭斂,原本平津不過是籍此想要叫鄭斂吃醋,自然不會去招惹鄭斂應付不了的人物。
可鄭斂與自己實在無緣……事情已經過去了多年,如今平津也不復少年之時的意氣,除了想起時仍有不快外,對鄭斂倒也沒了先前的痛恨,平津仔細思索着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爲,試圖從中揣測出這道詔書的用意,自改嫁了韋坦後,起初兩人倒也算琴瑟和諧,但後來究竟也生疏了,因着韋坦身份才能的緣故,也因着憲宗皇帝已去,豐淳會不會像先前憲宗一樣護着她,只看這一回她不得不攜女趕到封地來避風就知道了——在韋坦爲駙馬後,平津所尋的皆是教坊出身的孌童解悶取樂,孌童身份低微,卻是怎麼也威脅不到韋坦的,這是先前憲宗皇帝所言——局勢總要在自己的控制之內。
除了蓄養孌童外,平津不過是與尋常的夢唐貴婦一樣,恣意享受,跋扈飛揚,卻是從來不曾沾染過朝政的。
正如仙奴所言,長安宮變後,召宜安公主閤家入覲,是因爲其駙馬尉遲樸和手中掌了數萬府軍,府軍不比神策軍精銳,何況幾萬對四十萬,那是青史中的名將才能夠做到的,就算尉遲樸和有這個能耐,他到底只是駙馬,算不得正經皇家人,就是宜安公主也只是已經下降的公主——長安城中可是有整個皇室的,尉遲樸和昏了頭想這麼做,宜安公主沒發昏也定然不允的。
只是幾萬府軍到底也是一場戰力,況且諸鎮如今想必也都得到了消息……以杜青棠與邱逢祥這兩個都是滴水不漏之人,自然也會將禍患消弭才放心,尉遲樸和看來是打算服軟了,這也不奇怪,詔書雖然明擺着是邱逢祥發的,但上面玉璽之印卻貨真價實,況且還是以豐淳——如今該叫太上皇的名義下達。
尉遲樸和若是不應,那便是大逆不道……
但爲什麼自己也會接到呢?
平津公主反覆思忖着,若是皇家內亂,動手的是其他宗室,着她回去,或許還有幫着勸說宗室裡面其他成員的意思,可如今動手的是邱逢祥,一個宦官,出面主持大局的是杜青棠,前朝賢相,都非皇室中人,也就是說,如今新君是誰,都已經不是皇室能夠說得上的話了。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她的駙馬韋坦在長安無足輕重,就是宜安公主,怕也是爲了牽制尉遲樸和纔會被一起召回。但平津公主呢?
若是她先前的駙馬鄭斂,倒也可以用宜安公主來解釋,但鄭斂與她已經和離了多年,如今各自嫁娶,又還有什麼關係?莫非長安還打算用自己來牽制鄭斂?這可真是太可笑了!
平津沉吟着,眼下該怎麼辦?
這道詔書,尉遲樸和或許還有奉與不奉的選擇,但她一個尊貴完全來自於皇室的公主,卻是毫無說不的餘地,這長安,是非回不可了。
說來也是可笑……纔到封地的時候,她心心念念着該如何抓住機會提早回去,昌陽公主的下降、元秀公主的及笄,平津都是煞費了苦心想着加以利用,原本連任秋案都想插手,只是後來察覺此案頗多詭譎處才半路收了手……如今終於得到了回去的機會,她卻覺得心底一陣一陣的寒氣直冒。
“娘子若是不明長安的底細,何不等郡主回來了問一問郡主?”仙奴垂下眼簾輕聲建議道。
“蠻兒?”平津公主皺了皺眉,擡起了頭,若有所思的問,“她這幾日,還是在往洛陽跑?”鄭斂如今在洛陽,鄭蠻兒一個勁的跑洛陽,究竟是去什麼地方,不問可知。
“回娘子,郡主畢竟是在長安長大的,乍離了長安,如今封地四面冷清不說,先前還有長安貴女並貴主們可以陪伴郡主遊戲,此地在郡主這樣年紀看來到底是太過冷清了。”仙奴輕笑着道,“洛陽那邊有鄭郎君在,料想也不會叫郡主遇險的。”
對於唯一的女兒那樣親近已經和離的前復,平津公主心頭究竟複雜,她頓了好一會兒纔不情願的說道:“等她回來,你着她立刻來前我,我要好好的問一問她!”
仙奴笑了笑,婉轉應道:“娘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