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長安已經在議新君的年號並登基典禮。
——杜青棠與邱逢祥對新君人選沉默多日後,私下裡碰面了數次,在第五日上終於一起出現在了太極殿,在長安三內裡面,太極宮雖然資歷最深,但因爲有秋溼的緣故,所以打從大明宮建起後,歷代至尊在這裡住得卻是最少。
到了玄宗皇帝時將興慶宮也建了,連皇太后並一干太妃都有了住處,這裡便只有重大時日纔會住一住了,譬如先前憲宗皇帝駕崩與昭賢太后甍逝,豐淳都是搬到了太極宮暫住一段時期的。
如今要議的乃是新君之選,太極殿作爲太極宮之正殿,自當啓用。
這些日子韋造一起稱病在家,所以如今朝上爲首的自是司徒王展,見杜青棠與邱逢祥並肩而來,衆人都是心知這兩人已經達成了協議,面色頓時都凝重了起來。
杜、邱對衆人心態也是心知肚明,也不羅嗦,杜青棠與羣臣寒暄了一句,便微笑着請邱逢祥“宣佈太上皇之旨”,蓋因豐淳如今雖然被尊爲了太上皇,但究竟是尊位,所以這新君人選雖然是出自杜邱之手,總還是要借豐淳的名頭,雖然玉璽都是邱逢祥在保管。
驪駟駢六的詔書足足前綴了小半盞茶功夫,面色凝重的羣臣方聽到了重點——新君,太上皇李尊欲位傳其長子李鑾爲帝!
不是原本猜測中的瓊王,也不是平庸無能連外家都無的齊王,卻還是選了豐淳之子。
雖然韓王年少,又有個長子的名份,可究竟是豐淳的子嗣,豐淳廢於杜、邱兩人之手,他們卻也不擔心韓王將來報復?先前憲宗皇帝誅王太清可不就是個例子?
羣臣心下皆是納悶不已,杜青棠卻已經和顏悅色的建議他們商討新君的年號並登基典禮了,此事雖然多半着落在了禮部尚書裴尚德身上,然如今杜青棠提了,其他人少不得也要一一出言建議。
邱逢祥見狀,對杜青棠使了個眼色,兩人趁着羣臣聚在一起議論,慢慢向偏殿踱去,這中間雖然也有人覷見了他們的動作,但這會在太極殿上的人都不是沒眼色的,皆站住了腳,轉開頭去只作不見。
掩上殿門,偏殿中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兩人穿的輕靴踩過厚氈時的輕微聲響。
“聽說這幾日瓊王府與齊王府訪客如雲,連齊王府上一個侍妾都忙得差點小產了。”兩人相互推辭着入了座,邱逢祥淡笑着先開口道,“說起來到底還是杜相的賢名,比咱家這卑微之人的濁名可是高太多了。”
杜青棠微微一哂:“老夫原以爲你會立最年幼的魏王殿下,再不濟也是性情懦弱的衛王殿下,卻不想邱監最後卻選擇了韓王殿下——韓王固然年幼,但其師張明珠,可是至今不曾踏入太極殿一步啊!”
——宮變之後,雖然衝着杜青棠的名頭,大部分臣子不論心思如何都在次日清晨就趕到了太極殿,可也有人不一樣,比如自詡清正忠臣的張明珠等數名直臣,皆是守在了大明宮前意圖闖宮,最後被邱逢祥下令綁了送回家宅,被家人攔着不敢放他們出來,至今都在稱病稱老。
“張明珠不過區區司業,教導諸王也就罷了,何以爲帝師?”邱逢祥淡淡的反問,“新帝之師,縱然不能勞動杜相親自教導,總也要如先前韋相之才吧?”
“韋相如今病着,怕是難當帝師之責。”杜青棠笑了一笑,話鋒一轉,“尉遲樸和與平津公主處的詔書已下了數日,如今尉遲樸和已向長安趕來,宜安公主也已攜其子女動身,只有平津公主接到詔書後立刻傳出臥病的消息,但其獨女鄭蠻兒卻一直往洛陽跑,邱監打算拿她如何?”
邱逢祥淡然道:“平津不過是一介女流,她之所以稱病不先回答也只是想看看尉遲樸和的反應,尉遲樸和已經做出了選擇,平津就在洛陽左近,難道還敢抗拒嗎?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公主,我們犯不着了爲了她再叫皇室恐懼與天下擔憂,這纔敢這樣公然的觀望,無需擔心她。倒是杜相的侄子,十二郎已經連續三次進入後宮,頭一次,是爲了韋華妃的緣故,華妃原本與十二郎是表姐弟,聽聞自小常在一起玩耍,感情親厚猶如同父同母所出,咱家想着,杜家五房人丁單薄,十二郎與表姊親近些,再者那又是第二天,他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可接下來,十二郎連着兩次,都是到了珠鏡殿!昨兒個一晚上竟然都沒出宮,一直到了天亮時才從望仙門離開,如今雖然新君尚未正式登基,但後宮究竟是後宮,杜相是不是得了空,也過問一句?”
杜青棠笑眯眯的反問:“邱監該不會忘了珠鏡殿裡住的是誰吧?”他不待邱逢祥回答,已經慢條斯理的道,“元秀公主與拂兒之間的婚約本是憲宗皇帝親自定下,原本是打算讓太上皇親自下旨,以便化干戈爲玉帛,此事雖然憲宗一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但邱監卻正是其中之一,若非如今這局面,便是邱監出面佐證,恐怕貴主也未必肯信,老夫早有請邱監爲證之意……少年人嘛,總是容易衝動些,不過我夢唐風氣素來開放,未婚夫妻見一見面,誤了出宮的時辰留宿一晚也不是什麼大事,貴主住的珠鏡殿,雖然不如中宮那麼寬敞,但騰一個客房還是騰得出來的……”
邱逢祥皺眉道:“不瞞杜相,昨兒個十二郎可是在貴主的寢殿裡待了足足一夜!”
他目中頗有不豫之色,“恐怕如今坊間已經暗暗傳遍了此事!”
“那也沒什麼,反正貴主笄禮之後,也該大婚了。”杜青棠輕描淡寫的說道,“如此也好安一安宗室之心,免得他們對邱監誤會繼續深下去,這樣對邱監也不錯,不是嗎?”
邱逢祥臉色很難看:“這段時間,每天飛出飛進的信鴿不知道有多少,在四面城牆之上雖然都佈置了神射手,然究竟防不勝防!你在諸鎮的分量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但你素來有狡詐之名,所以若是你做了什麼諸鎮必然再三揣摩,可十二郎乃是你唯一後嗣,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會認爲也得了你的授意……”
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你這樣放縱他與元秀公主親近,無非是爲了刺激河北,賀之方怕你怕了幾十年,倒也與你同病相憐,都是一根獨苗!賀夷簡的態度對他自然有所影響,只是怎麼說賀之方掌魏博這許多年,絕非等閒之輩,你靠着一個女郎就想激他貿然動作未免太小看了他點!”
“我不要他做別的。”杜青棠莞爾一笑,反問道,“邱監以爲,賀之方如今最擔心的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邱逢祥毫不遲疑道:“自然是賀夷簡能否在他死後執掌魏博!”
賀之方年已衰老,他最最關心的是家族的香火與獨子的未來,至於能否從這回長安內亂裡面爭取到足夠的好處其實已經是次要之事,甚至假如放棄這次好處可以換得賀夷簡的成長,賀之方絕對不會猶豫!
“所以你以爲他會在活着的時候爲獨子留一個如此明顯的弱點麼?”杜青棠微笑着道,“況且如今長安……正值混亂啊!”
邱逢祥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