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塵埃騰飛(35)
回家的路上,陳靄請滕教授帶她去東方店買菜,因爲滕姐住在她這裡,得好好招待一下。她買了一大堆菜,搶着付了款。
兩人回到陳靄的住處,滕教授幫忙把新買的自行車搬進屋子裡去,陳靄則去提那些裝菜的塑料袋。她貪婪地抓一個又一個,想一次全都提進去,但發現實在太多了,只好留下一些等下一趟。
她一進門就看見滕姐也在客廳裡,正在跟弟弟說話:“她丟的是新車?”
滕教授說:“不是,但現在一時到哪裡去買輛舊車賠給她?再說賠車也沒有賠舊車的道理。”
陳靄趕快聲明:“我叫滕教授別買新車,他不聽,一定要買,我拗不過他,只好讓他買了一輛—”
滕姐笑了笑,說:“你們不用跟我聲明什麼,我不管你們那些事,只記着別讓我弟媳知道就行,不然的話,你們兩個都會吃不了兜着走,她不把你們鬧到身敗名裂不會罷休。”
滕姐跟着就講了一個滕夫人把某個女人鬧得身敗名裂的故事,那女人叫小高,從加拿大過來的。話說那個小高三十多歲,非常漂亮,已婚,丈夫很有錢,是從大陸移民到加拿大去的。小高在加拿大坐滿了三年“移民監”,終於成爲加拿大公民,能自由出入美國了,於是就到美國來看世界,七轉八轉的,就來到了D市。
小高是怎麼認識滕教授的,滕姐就略去沒講,只說滕教授幫小高進了C大讀書。滕夫人知道這事後,就認定滕教授跟小高有一腿,於是對小高開始了人盯人騷擾戰,碰見就罵,碰不見就等在小高上學的路上罵,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小高的新車也不時被人劃得一道道傷痕,後來D市的華人都知道小高是個賤女人,專門勾引有婦之夫,連小高遠在大陸做生意的丈夫都知道了這事,鬧着要離婚,最後小高不勝其煩,哭着離開了C大。
滕教授警告滕姐說:“你別嚇唬陳大夫了,她本來就膽子小,你這樣一說,她嚇得不理我了。”
陳靄還真的有點嚇壞了,想這滕夫人又不是包青天轉世,純粹是糊塗官打糊塗百姓,如果被滕夫人懷疑上了,那還有好果子吃?可別落個小高的下場,在D市華人界被搞臭不說,還傳到趙亮耳朵去,那可真是黃泥巴掉在褲襠裡—說不清了。
她正在考慮如何偷偷把自行車退掉,把錢還給滕教授,就聽滕教授說:“陳大夫,你放心,Nancy跟你是好朋友,她知道你是個正派人,她不會亂猜你我有什麼事的—”
滕姐說:“那照你這個意思,我們都是因爲不正派才被她猜疑的囉?”
滕教授連忙解釋說:“我說的是Nancy的猜測,不是我的意思,Nancy跟陳大夫關係好嘛—”
滕教授說着就到外面拿東西去了,陳靄也想跟着出去,但滕姐在跟她說話,她只好站住。滕姐說:“陳大夫,你真的很不簡單啊,我弟媳那個人,跟誰都處不好的,偏偏跟你處得好,不知道你有什麼高招?也給我傳個經,送個寶,好讓我也跟她把關係處好點,不然我連我爹媽都不能探望—”
陳靄從來沒覺得自己跟滕夫人關係好,更沒覺得跟滕夫人關係好就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現在聽滕姐這麼一說,益發覺得自己成了人民公敵的親密朋友,那就等於把自己放到了人民的對立面。她推卸責任說:“這你得去問她,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麼偏偏跟我處得好—”
“肯定是因爲你嘴巴甜,會哄人。我這個人啊,就是吃了這張嘴的虧,心裡有什麼話,嘴裡就說出來了,直來直去,從來不會兩面三刀,不會討好人巴結人,不然也不會年齡不到,就被廠裡勸退了—”
雖然陳靄自己經常自誇直來直去,但聽到滕姐自誇直來直去,又覺得很不中聽。不過滕姐沒指名道姓說她什麼,她也不想對號入座,不然就成了A市土話裡說的“抓起屎往自己臉上抹”了。
滕教授把剩在車裡的東西都拿進了屋子之後,就告辭了。陳靄忙着把那些食物往冰箱裡放,往壁櫃裡放。滕姐在一邊看着,說:“我覺得我弟對你蠻上心的—,幫你忙的時候,跑得特別歡—”
“快別這樣說了,讓人聽見多不好。”
“我這是把你當自己人,纔跟你說說。這裡又沒外人,誰會聽見?”
陳靄沒吭聲,滕姐又說:“我弟這樁婚姻,從開始就註定是不幸的。一個是知識分子,一個是農村婦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嘛,怎麼可能有共同語言呢?”
“滕夫人也是大學畢業,還是學外語的—”
“她是工農兵大學生,誰知道是怎麼被推薦上來的?那時的農村,烏七八糟,很多女工農兵大學生,都是一路睡上來的。我也下過農村,但像我們這種不會來事的,根本就撈不上讀書的機會—”
“滕夫人肯定不是靠那種—”
“你怎麼知道?”
“我覺得她英語挺好的—”
“她英語好什麼?比我弟差遠了。就算她英語好,也是後來學的,進大學之前她一個英語單詞都不認識。”
“那也說明她很聰明,進大學前一個英語單詞都不認識,學了幾年就能在G大留校教英語,那不是進步挺快的嗎?”
“切,留校這種事,你還不知道嗎?還不都是一路睡出來的?”
“滕教授也是G大留校的—”
“我弟是憑本事留校。”
“那也許滕夫人也是憑本事留校呢?”
滕姐沒再堅持,笑着說:“你還挺向着那個女人呢,難怪她跟你關係好。”
“我不是向着她,我只是覺得現在他倆已經是夫妻了,我們外人不滿意也沒什麼用,別影響他們的關係。”
“陳大夫的意思,他們倆的關係是我影響的?”
陳靄慌忙說:“不是,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是說—”
“夫妻關係是別人能影響的嗎?我不過是看到我弟受這麼多年的苦,從來沒幸福過,替他不值,希望他幸福罷了。”
陳靄寬慰說:“滕教授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覺得不幸福,他會想辦法—離婚的—”
“但我媽不讓他離啊!”
“滕媽媽爲什麼不讓他離呢?”
“我媽一是怕離了婚兩個孩子可憐,二是怕離了婚我弟沒人照顧。我媽從小嬌慣我弟,什麼都是弄好了遞到他手上,所以我弟什麼家務都不會幹,現在還有我和我媽照顧他,等到我嫁了,我媽死了,誰來照顧我弟?”
陳靄不解地問:“難道滕媽媽指望以後滕夫人來照顧—滕教授?”
“那個女人在照顧我弟方面雖然比不上我和我媽,但比那幾個花裡狐臊的女人還是強多了—”
“花裡狐臊的女人?”
滕姐遲疑了一下,說:“我這是把你當自己人,所以跟你說說,你可別跟其他人說。我說的那幾個花裡狐臊的女人,頭一個就是小韓,以前就在你這個房間住。小韓的媽媽就是那個袁老師。袁老師你知道吧?”
陳靄點點頭,滕姐接着說:“袁老師是來做訪問學者的,在這裡認識了我弟,很喜歡我弟,一心想把她女兒和我弟撮攏。你不知道,那時袁老師對我弟可好呢。我弟去日本一年,把弟媳和兒子都帶去了,就剩下二老在這裡,是袁老師住在我家,幫忙照顧了我爸媽一年—”
“你—那時還沒來美國?”
“還沒,如果我來了,哪裡需要袁老師照顧我父母?”滕姐接着說,“後來我弟幫忙把小韓辦到這裡來讀書,小韓就開始追我弟,袁老師也在中間撮合。我弟其實也挺喜歡小韓的,因爲小韓長得很漂亮,比我這個弟媳不知道漂亮多少倍,比小杜也漂亮。陳大夫,我這人說話是有一說一,說句你不見怪的話,小韓比你也漂亮多了。但我媽堅決不同意,說小韓嬌生慣養,什麼都不會幹。如果我弟跟小韓結婚,只有我弟做牛做馬侍候小韓的,哪裡會有小韓照顧我弟的?”
“滕媽媽不同意,滕教授他就—算了?”
“不算了,還能怎麼樣?我弟最孝順了—”滕姐還沒開講另外幾個花裡狐臊女人的故事,就說有事要出去,然後就開車走了。
陳靄疲憊之極,趕快到臥室去睡了一覺。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做晚飯的時間,她生怕搶了滕姐的頭功,專等滕姐來做晚飯,但等到肚子餓了都沒見滕姐回來,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己動手做飯。
正做着,小杜回來拿東西,陳靄便留小杜吃飯,也留小杜的“車伕”一起吃。三個人吃着飯,陳靄問小杜:“你在朋友家住,方便不方便?”
小杜嘟囔說:“住別人家,怎麼會有住自己家方便呢?”
“那你還回來住吧,你睡我的牀,我去睡沙發—”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那個老妖精住一屋。哼,不是看滕教授的面子,我纔不會把房間讓那個老妖精住呢。”
“你怎麼叫滕教授的姐姐老妖精?”
“她本來就是老妖精嘛,幾十歲的人了,還像小女孩一樣在男人面前撒嬌。不過你可別告訴滕教授我叫他姐姐老妖精,不然他肯定恨死我了—”
“你對滕教授的姐姐這麼熟悉?”
“在一個餐館打工,怎麼會不熟悉呢?我的工就是她幫忙找的,不過她是看滕教授的面子,不是看我的面子,如果是看我的面子,她肯定不會幫我找工。”
“爲什麼?”
“敵意唄。你別看她也姓滕,但她跟滕教授完全是兩碼事。滕教授這人很好,肯幫人,對人真心,但他姐姐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到底不是一個媽生的—”
“她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嘛—”
“哼,那是你剛認識她,又當着滕教授的面。等你跟她處久了,你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她對她弟弟—簡直有點變態—,不管什麼人,都以爲別人想嫁給她弟弟,而且都是爲了錢爲了地位爲了綠卡—”
“滕教授的夫人也—不太高興滕教授的姐姐—”
“沒誰會高興滕芳這種人,”小杜把嘴一撇,“不過王蘭香是個沒腦子的人,什麼壞都擺在臉上,放在嘴裡,她那裡鬥得過滕芳?每次她們之間鬧起來,都是滕芳得勝—”
“那是怎麼回事?”
“只怪王蘭香自己,太潑了,她罵自己的公婆是‘老不死’的,以前她公公摔傷了,她說‘怎麼沒摔死呢?要摔就摔死掉,免得躺牀上要人侍候’。你說這是人說的話嗎?她說了這樣的話,還指望滕教授向着她?”
“她當着滕教授的面就敢這樣說?”
小杜彷彿親耳所聞一樣,銅銅鐵鐵地說:“怎麼不敢說呢?她什麼都敢說。”
但陳靄不太相信滕夫人會這麼沒策略,小杜不可能親自聽見滕夫人說這些話,誰知道這些話到底是滕夫人說的,還是別人編出來的?不過她同意小杜對滕夫人的評價,滕夫人的確是個不會掩飾內心的人,但滕姐到底是個什麼人,她就不知道了。
小杜警告說:“現在滕芳住在我們這裡,你可得小心點,千萬別跟她說我的事。”
有了小杜的警告,陳靄還真的小心起來。她主動給滕夫人打了個電話,說了滕姐在這裡住的事,免得被滕夫人知道了不好收場,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滕夫人並沒暴跳如雷,而是有幾分得意地說:“滕非告訴我了。她住你那裡我放心,你替我盯着點,別讓那兩個狗男女勾勾搭搭—”
陳靄本來想說“我總不能一天24小時跟着他們吧?”,但她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哼哼哈哈答應了。
滕夫人有時打電話詢問滕家兩姐弟的事,陳靄都是如實回答:沒有,他們沒在一起,至少我沒看見他們在一起。沒有,滕姐沒在外面住,每晚都是在小杜房間睡的。沒有,滕教授沒上我們家來。
滕姐住進來前,曾經許諾把做飯的事包了,滕姐也的確每天都做飯,但陳靄每天還得做飯,因爲滕姐都是中午做飯,做好就把飯菜打包,送到滕教授那裡去了,滕教授在家就送家,滕教授在校就送校。
如果不是滕教授自己說出來,陳靄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只會認爲滕姐沒做飯。她是個粗心大意的人,自己買的菜沒數,更不會經常查點。她下班回來,看見鍋裡沒飯,冰箱裡沒菜,就動手煮飯做菜,誰撞上就叫誰一起吃,吃完飯就裝一盒做明天的午飯,剩下的就放在冰箱,下落如何就不問了。
但滕教授跟她通電話的時候,經常會提到“你們做的飯菜”,她就知道肯定是滕姐做的了。她沒點穿,只對滕教授聲明瞭一下那不是她的功勞,飯菜是滕姐做的。而滕姐那裡,她沒去問;滕夫人那裡,她更是不會走漏半點口風。
不過這樣幾邊隱瞞,甚至幾邊撒謊,實在令她難以忍受。她這個人天生不是搞保密工作的料,更不適合做三面間諜,總擔心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某一邊的秘密,惹出麻煩。
她一再警告自己:這是滕家的事,你別去摻合。別人家的事,你管它呢?誰對誰錯,誰陰誰陽,你都別管,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她給自己立下一個軍令狀:不管滕家事,不上滕家去。
艾米:如果你在讀《塵埃》
(這是我在《塵埃騰飛(35)》下的跟帖,收集在一個帖子裡,貼出來供跟讀《塵埃騰飛》的讀者參考)
我寫故事,除故事的敘述者(這個故事的敘述者是陳靄)之外,對其他人都只寫他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因爲我不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我對人物的心理當然有我自己的推測和理解,因爲作者同時也是讀者,讀的是人物的生活,但我不會把我的推測直接寫在故事裡,因爲那樣寫出來的故事,就沒有閱讀價值了,僅僅是作者在向讀者灌輸自己的想法看法,等於是把饃饃嚼過了吐給讀者吃。
但有的讀者,就習慣於吃作者嚼過的饃,吃得太多,已經形成了閱讀習慣,看故事的時候,說起風就是雨,聽到一個人物的話,就當成是作者的話,進而認爲是事實。
每個人說話,都有自己的原因,都有自己的目的,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是假的,有可能半真半假。有時說話人知道自己在撒謊,有時連說話人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在撒謊。
看故事的樂趣,就在於動腦筋推測人物說某話做某事的動機和目的,如果你不想動腦筋,只想知道結局,等着作者告訴你人物的動機和目的,那就不適合看我寫的故事。
看故事是瞭解人心人性的好機會,我這裡的“人心”指的是個體的心理特徵,即某個特定人物的心理特徵,而“人性”則指一類人物共同的心理特徵。
瞭解人心,就要注意從人物的言行去推測她的心理活動,她爲什麼這麼說,爲什麼這麼做,哪些原因是她個人的特性造成的,那些原因是環境和生活經歷造成的。
你看到滕教授親姐姐疏妻子,這是他的言行;他爲什麼會親姐姐而疏妻子,這纔是他的人心和人性。如果你看到滕教授親姐姐疏妻子的事實之後,只知道指責他這樣做不對,那麼你是在作價值判斷,在判罪,也就是我經常說的開道德法庭。這樣讀小說,除了知道故事情節之外,沒有更深層次的收穫,因爲你在看小說之前就知道一個男人親姐姐疏妻子是不對的,你看小說,只是把你早就具有的道德觀念拿來judge了一下人物,沒別的收穫。
當然,你看故事就是爲了瞭解一下情節,你不關心人心和人性,所有的故事在你眼裡都只是情節而已,你最盼望的,就是我現在就告訴你究竟陳滕二人結婚了沒有,那也無可非議,但請不要動輒就開道德法庭。我寫一集,你就出來判幾個人的罪,我寫另一集,你又出來判幾個人的罪,那我還有什麼必要寫下去呢?難道就爲了讓你每隔一天可以當回道德法庭的法官?
曾經有個人提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她問我這個故事準備寫多少集,她好根據總的集數用黃金分割法來推測一下哪一集會是高潮,她好趕在那集上來看。我當然不會告訴這樣的白癡,我究竟準備寫多少集。
有的人總把看我碼的字當做是對我的恩惠,動輒就拿“我不看你的小說了”來威脅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明白什麼叫“碼字爲知傻”,她以爲我只是說說而已,心裡還是巴不得連白癡都愛看我碼的字的,如果她不看我的字了,我就會傷心欲絕。
殊不知,我碼字絕對是爲了知傻,既是爲那些已經被實踐證明是我的知傻的人,也是用碼字的方式來結識新的知傻。對那些根本不懂閱讀的人,我認爲他們讀我的故事是對我的褻瀆。
最近有個白癡向《命運恩賜》投稿,題目就叫《所有女人都想嫁老三》,我告訴她:你可能根本沒讀過黃顏的《命運恩賜》,如果你讀過,就不會把這種稿件投給我了。
這個白癡十分無辜地問:“不是說《山楂樹之戀》的評論嗎?”,大概是想問“那跟黃顏的《命運恩賜》有什麼關係?”
對這樣的白癡,我真的恨不得把我的《山楂樹之戀》從她手裡奪回來,把故事從她腦子裡挖出來。什麼玩意!這樣的人也配讀《山楂樹之戀》?
有人說她在艾園發言很害怕說錯話,我覺得這是好現象,說明她知道世界上還有說錯話這回事了,說明她在艾園發言會先動動腦子,也說明她認識到自己有說錯話的可能。
有的人對此很不開心,威脅說“你把讀者搞得膽戰心驚,都不敢發言了,有什麼意思呢?”
這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這種話的人,肯定是個只要有人跟帖,就心滿意足,如果沒人跟帖,就覺得很沒意思的人,不管跟的是什麼貼,哪怕是狗屁不通的貼,她也歡迎,因爲她只要數量,不要質量。
我不在乎多少人跟帖,我只在乎跟帖的質量。跟帖不是打羣架,並非人越多勢越衆。跟帖反映的是你有什麼樣的讀者羣。我是個愛才的人,我希望看到真正有水平的跟帖,我不需要你看在我們感情的份上,沒話找話瞎說幾句。
我和黃顏都說過,艾園願意成爲知傻們結識相會交流的平臺,大家在這裡見個面,問個好,說點張家長李家長,艾園都歡迎。
但這不等於艾園歡迎你把艾園當成你灌水的園地,如果你平時從來不對艾園的文章發表意見,只在這裡跟你幾個要好的朋友搭梯子聊天,那就不受歡迎了。
艾米:塵埃騰飛(36)
滕姐在陳靄那裡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她那有腎病的愛吃中國菜的白人鐵路工人未婚夫就從紐約飛過來了。星期六上午十點多鐘,滕教授帶着爹媽和兩個孩子來到陳靄的住處,準備叫上姐姐和陳靄一起去接滕姐的白人未婚夫Sean。
陳靄扭捏了一下,但兩個老人都熱情地邀她同去,兩個孩子還上來扯她胳膊,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跟滕家人一起去了機場。接到Sean後,兩輛車,八個人,風風火火地殺到D市最有名的中餐buffet(自助餐)店,大吃大喝,美其名曰爲Sean接風洗塵。
出乎陳靄意料之外,Sean居然長得很帥,風度翩翩,既不像鐵路工人,也不像有腎病的樣子,爲人處事很隨和,還挺有幽默感,把兩個孩子逗得哈哈笑,對滕姐也很照顧,不時地用一條長臂輕摟滕姐一下,看得陳靄臉紅心跳,羨慕到嫉妒的地步。
Sean在D市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滕姐一起開車去紐約。滕姐臨走前,來跟陳靄告別,有點哽咽地說:“陳大夫,我這幾天住在這裡,打攪你了。現在我要去紐約了,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以後就拜託你—照顧我弟弟—他們了—”
陳靄是個淚腺敏感的人,別人一哭,不管跟她相關不相關,她的眼圈就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而且她這個人最怕離別,哪怕是平時關係不怎麼好的人,一旦走了,她也覺得心像被人掏了個洞一樣,空空的,沒着落。
陳靄陪着滕姐唏噓了一陣,發自內心地感嘆說:“你這個做姐姐的,對弟弟是真好。我沒兄弟姐妹,真是羨慕你們呀—”
“我家這麼多口子,都指靠我弟弟,我們不好好照顧他,如果他倒了,我們全家不都完了?”
“你們全家?”
“我爸我媽,是不是指靠我弟弟?還有我的兩個侄兒,是不是指靠我弟弟?連我國內那些親戚,都是指靠我弟弟。如果我弟弟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爲我那個弟媳會給我爹媽養老送終?你以爲兩個孩子跟着那個女人會有出息?”
一席話說得陳靄茅塞頓開,肅然起敬,滕姐真是眼光遠大,用心良苦,不光想到弟弟一人,還想到了爹媽侄兒一衆人等,這可不是一般姐姐做得到的,這也讓她越發捨不得滕姐走了。兩個女人拉着手,叮囑了又叮囑,話別了又話別,纏纏綿綿,悲悲慼慼,場面十分感人。
好在白人未婚夫看上去比較單純,不然看到未婚妻跟一個女人如此纏綿,肯定要想歪了。
當天晚上,滕夫人就打電話來覈實:“滕非說那個賤女人走了?”
“走了,走了,跟她未婚夫一起開車走了。”
“那男人怎麼樣?”
“挺好的,挺好的,又高又帥,人也很和氣,對滕姐可殷勤呢—”陳靄不敢多說,怕滕夫人不高興。
哪知滕夫人很高興:“哼,終於把那個瘟神請出門了!那個賤女人,也只有白人的洋玩意才能滿足得了她,這下她應該不會纏着我們家滕非了—”
陳靄又一次茅塞頓開,發現滕姐滕夫人都比她眼光遠大,用心良苦。
滕夫人邀請說:“今天上我們家來玩吧,我們搓場麻將,好好慶賀一下。”
“哎呀,今晚不行,我在趕一篇paper(論文),馬上要交的—”
滕夫人堅持,陳靄更堅持,滕夫人堅持不過陳靄,只好不堅持了。陳靄彷彿打了勝仗一樣高興,因爲她在實現自己的誓言: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不到滕家去,不管滕家事。雖說昨天剛跟一羣姓滕的人吃過飯,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吃的Sean的飯,而Sean還沒跟滕姐結婚,不算滕家人。
陳靄立誓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這個誓言也實現得不錯,她的J-1waiver(訪問學者豁免回國居住/服務期)辦得很順利。她把小張開給她的支票先轉存在自己賬上,然後用自己的支票付了院裡發的工資,支票是直接寄到院長手裡的,因爲她知道趙亮的錢口袋很深,而且長着倒掛鉤,放錢進去容易容易,拿錢出來難得難得,她再不敢用肉包子打狗了。
院長收到她的支票,開了證明給她,她在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網站上打印了所需的表格,填好,連同院長開的證明一起寄到大使館,很快就辦好了waiver。
她的H1-B也辦得很順利,辦的加快,十五天辦好,一下就簽了三年。H1-B一辦好,她就以博士後的身份上班了。
雖然職稱變了,但她的工作性質跟從前一樣,仍然是做實驗,讀paper,寫paper。她很喜歡這個工作,既能勝任,又能發揮潛能。不能勝任的工作,給她再多錢她也不喜歡,每分鐘都是煎熬;太簡單的工作,她又幹得沒勁,每分鐘都是浪費,現在這個工作正好。
她到美國的時間不長,但已經開始出成果了,她在兩篇文章上掛了名,都是老闆主筆,但因爲她來的時間趕上了那兩個projects(研究項目)的尾巴,所以也榜上有名,一篇是第三作者,一篇是第四作者。
剛開始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兩篇文章她都沒寫一個字,有個項目她連實驗都沒做,但卻在論文上掛了名,好像有沽名釣譽之嫌。她跑去找老闆,請求把自己的名字拿下來。
但老闆解釋說,他們那個領域就是這樣的規矩,只要沾點邊的都會榜上有名,所以每篇文章都是一大串作者,多的時候可以多到幾十個作者。懂行的都知道第一作者纔是該研究項目的主力軍,最後那個作者往往是項目老闆,中間都是跑龍套的。
哪怕是跑龍套,陳靄也很高興,畢竟自己的名字變成了英語,上了英文的科研刊物。她在國內沒發表過多少論文,在美國卻一下就發了兩篇,看來美國的科研也不難做。
這段時間她還主筆了一篇論文,以第一作者的身份投給了一個conference(會議),如果入選的話,可以去遙遠而美麗的K州開會。
如果說陳靄在工作和學術上春風得意的話,那麼她在人際關係方面就可說是冬雪失意了。
這個“冬雪失意”的禍種,不是別人,就是她一來美國就認識的祝老師。
祝老師在美國做訪問學者的時間已經臨近尾聲了,雖然祝老師想了很多辦法延長,但都沒有成功,情緒十分低落。陳靄很同情祝老師,總是耐心聽他發牢騷,想辦法開解他。
但她內心深處卻熱切盼望祝老師早日離開美國,她自從無意之中把滕教授借錢給小杜的事泄露給祝老師之後,就一直擔着心,怕祝老師把這事捅給了滕夫人,引起滕教授夫妻不和。就爲這,她在祝老師面前一直是小心了又小心,忍耐了又忍耐,無比窩囊。
雖然祝老師以前也曾旁敲側擊地講過“海外搭檔”的故事,但那都是別人的故事,還沒往自己身上扯:“你看老孟和小白,人家在國內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到了海外,組成搭檔,不也過得很好嘛?還有那個小顧,她老公來之前,她也是有搭檔的,她老公來了,搭檔就自然而然散夥,人家小顧跟老公現在過得不知道有多好—”
陳靄的原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只要祝老師沒直接說到她頭上來,她就睜隻眼,閉隻眼,裝聾作啞。
但祝老師的行期越近,這種話題就扯得越多,最後終於扯到陳靄身上來了:“陳靄,草活一春,人活一生;草就要趁着春天開個花結個籽,不然到了冬天,就白白枯死了。人呢,也要趁着年富力強的時候,好好享受生活,不然就白活一輩子了—”
陳靄哼哼哈哈,東扯西拉。
祝老師又說:“陳靄,你看我來美國快一年了,馬上就要回國了,還連‘海外搭檔’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你也來了半年了,也是孤家寡人,沒個搭檔,難道你就不遺憾?”
“我成天忙得昏頭昏腦,哪裡有時間遺憾—”
“唉,我那時叫你搬到我那裡跟我合租一套房,你不肯,你看,多好的機會都錯過了—”
陳靄越聽越煩,這個祝老師是怎麼回事?怎麼說得像是她也有那個意思了呢?
祝老師像沒長眼睛一樣,看不出自己的話已經激怒了陳靄,繼續說道:“你這邊的租約早就到期了吧?搬到我那邊去吧,我爲了你,連roommate(同屋)都沒找,多花一倍租金,我爲了什麼?”
“我老早就跟你說了,我不會搬你那邊去的,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像什麼話呀?”
“這就是你老土了,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的多得很,你來美國這麼久了,還這麼不開竅—”
陳靄賭氣說:“我就是老土,就是不開竅。”
祝老師把手搭在陳靄肩上:“我來幫你開竅—”
陳靄正在切菜,突然肩膀上一熱,像落了泡狗屎一樣難受,驚得連菜刀都扔了:“你幹什麼呀?開這種玩笑!我正在切菜啊!你不怕我失手砍到你?”
“呵呵呵呵,別嚇唬我了,你哪裡捨得砍我?你一個人在海外—就真的一點也不想?俗話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你別瞎說了,怎麼說你也是個大學老師,副教授,怎麼盡說這些—無聊的話?”
“這哪是無聊的話,都是大實話。我知道,女人都是有點—矜持的,半推半就嘛—”
陳靄拉下臉來,義正詞嚴地說:“祝老師,你是B大的,我丈夫也是B大的,你夫人也是B大的。你—說這些話—以後怎麼—面對—你自己的夫人—還有我的丈夫—你們是同事啊!”
“你以爲趙亮就那麼老實?你怎麼知道他在國內沒—找個臨時搭檔?”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夫人在國內找了臨時搭檔,所以你纔要在海外找個臨時搭檔?”
祝老師立即變了臉:“你少給我夫人頭上潑污水,我夫人是正派女人,絕對不會幹出這種—下作事來!”
陳靄的氣不打一處來:“你什麼意思?你夫人是正派女人,不會—找臨時搭檔。那你把我當什麼人?”
“我把你當什麼人?你是什麼人,我就把你當什麼人。你裝什麼正經?你要是個正派人,你會揹着丈夫搞男人,還腳踏兩隻船?”
“我—我我我—怎麼腳踏兩隻船了?”
“你又搞滕非,又搞張凡,你還不是腳踏兩隻船?哼,你傲個什麼?我只不過是排解一下海外生活的寂寞,換在別處,我瞧得起你這種女人?給我都不要!”
陳靄氣昏了,一刀砍在砧板上,指着大門說:“你給我滾!現在就滾!”
祝老師也氣得發抖:“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你這半年,我幫了多少!你他媽的過河拆橋,叫我滾?反了你了!你現在就給我賠禮道歉,否則的話—有你好看的!”
陳靄大聲嚷道:“你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
“你還叫警察!幾句英語都說不清,人家警察聽得懂你在說什麼?”
“我—我告到你們B大去!”
“你有種去告啊!哼,好笑!我沒告你,你還先告我了?你要不信就試試,看誰搞臭誰!”
兩人都直着嗓子嚷嚷,陳靄既不知道自己在嚷什麼,也聽不見對方在嚷什麼,就覺得誰的聲音低誰就沒道理,誰先停下誰就是認輸。
嚷了好大一陣,陳靄的頭嚷暈了,祝老師還沒滾出去。剛好小杜回來撞上,一見是祝老師,立即不問青紅皁白加入混戰:“滾出去!滾出去!你賴在我家幹什麼?”
祝老師調轉槍口:“你這個下作女人也來湊熱鬧?有你好看的!”
小杜也不示弱:“你滾不滾?你不滾,我打911報警了!”
“你報什麼警?我又沒彈你一指甲,又沒強暴你,哼,你這種髒女人,給錢叫我上我都不會上!”
小杜氣瘋了,馬上拿出手機撥911。陳靄一看動真格的了,膽子又小了起來,怕鬧得人盡皆知丟臉,一邊阻攔小杜,一邊對祝老師嚷道:“還不快走?你還真的要等到警察來抓你?”
祝老師邊往外走邊說:“讓人不是怕人,好男不跟女鬥—”
警察很快就到了,兩個男警,一黑一白,帥得驚心動魄,白有白的帥法,黑有黑的帥法,都很健壯,很耐看。小杜搶着用英語回答了警察的問話,兩個帥哥又問了陳靄一些問題,問得陳靄摸頭不是腦,十句有八句需要小杜翻譯,不由得想起祝老師的譏諷,益發自慚形穢。
警察問陳靄想不想presscharge,陳靄忙問小杜:“presscharge是什麼意思?”
小杜說:“應該是‘起訴’的意思吧。管它呢,快presscharge!讓警察把那個混蛋抓起來,關牢裡去。”
陳靄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連連對警察說“No,no.”
警察交待了幾句,就告辭了。
小杜氣惱地問:“你怎麼不presscharge呢?”
“他又沒把我怎麼樣—我怎麼—告他?再說,如果真把他告進牢裡去了,他出來不狠狠報復我?”
“你以爲你不告他,他就不會報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