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樽似是不明白她爲什麼大驚小怪,眉頭略微一蹙,淡淡掃視了一下週圍衆人,才慢條斯理地回答。
“本王幼時在宮中,曾翻遍典籍,在一本前朝修訂的《太祖秘錄》裡,讀過這麼一段,說太祖陵寢,以山爲陵,隨葬珍品若干,但爲防盜掘,宮牆堅固,機括精巧。墓道一爲陰,一爲陽。陰者爲虛,陽者爲實,極是附合我等入內的上下墓道記載。另秘錄又云:陵墓前室有八。採《奇門遁甲》之精巧計位,分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室,除前室和甬道,後室另設一千零八十局……”
原來如此。
夏初七暗自懸起的心臟落下,點了點頭,將手上帛書的內容與衆人說了一遍,將它還給東方青玄,又豎着大拇指爲趙樽點了個贊,黑亮的眸子才微微一眯,看着趙十九,似是又想起什麼,好奇地問。
“那本書上,可還有其他內容記載?”
“無。”
“就這幾句。”
“是。”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直呼可惜,眼珠子轉動着,不時瞄着這間石室,骨碌碌又轉了回來,直勾勾盯着趙十九,又有不解。
“那奇怪了,你又怎知這是休門?這間爲八室中的休室?”
趙樽不答,反問,“你有事嗎?”
“我?我啥事?”
“皇蛾碰到你,你沒事吧?”
夏初七搖了搖頭,疑惑不解,卻聽他淡淡解釋道:“北方坎宮爲休,此乃坎位。再說,休者,憩也,屬吉門,修造亦是大利,應排在八門之首。休門中有皇蛾,乃吉祥之兆。”
聽他娓娓道來,說得煞有介事,夏初七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眼睛裡滿是崇拜和驚喜之意,看見他就像看見了無數的金錢財寶在面前飛。
“爺,您太厲害了,我好崇拜你,真沒想到,你不僅棋藝精湛,武藝高強,還懂得奇門遁甲。太好了,我的寶藏有着落了。快快快,我們趕緊過五關,斬六將,扛着金銀珠寶,夫妻雙雙把家還。”
聽她眉飛色舞,趙樽俊臉一黑。
“我有說懂?”
夏初七微張的嘴合不攏了。
愣愣看他片刻,她滿是失望的耷拉下眉頭。
“你不懂?”
從希望到失望,她臉色變幻極快,就像一個糖果就擺在面前,又被人拿開的小孩子,極富喜感。趙樽瞄着她,脣角若有似無的揚了揚,無奈地嘆一聲。
“奇門遁甲術數,相傳爲帝王之術,原本就源於戰事上的排兵佈陣法,我那時閒極,確實曾習得一二,皮毛而已。但你得知道,此間包羅萬象,極是深奧,用在不同的地方,便會有不同的計較。且佈陣之法,與佈陣之人的心思相關,豈是那般容易猜度?”
“那不廢話麼?也就是說,誰藏的東西誰知道,旁人都找不到,對不對?完了完了。”
她苦惱地雙手抱了抱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看着這間除了皇蛾屍體一無所有的石室,又看看其餘幾個都不拿好眼色看她的人,覺得呼吸突然不暢快了。
單聽趙樽這麼解釋,她的頭便已經大了,更不要說破了前室的八室,還有後室一千零八十局等着。
果然天上不掉餡餅,哪有那麼容易得來的藏寶?藏寶啊,寶藏啊,都無緣了!
趙樽見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眉梢一揚,撩看了一眼噙笑而立的東方青玄,淡淡道,“原路出去,先想辦法離開陵墓才最緊要,東方大人以爲呢?”
東方青玄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然在室內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實找不出任何的突破口,又聽得趙樽這般說,只抿了抿脣,淺淺一笑。
“即如此,只好這般了。”
他二人決定了,無人再有異議。
一行人準備退出去。
夏初七扯着趙樽的袖子,緊緊跟在他的身邊,不死心地又回頭看了看石室,肚子突地“咕嚕”一下叫喚出來,在安靜的石室內,聲音極是詭異。
她不好意思地尷尬一笑。
“對不住,肚子要造反了。話說,陳大哥和如風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
趙樽眉頭一蹙,也是警覺起來。
“出去或可遇見。”
一行只剩十來人,拿着火把,便從“休室”門口被推開的兩塊巨石邊繞出,想要原路離開墓道,可出得那門,沒走多遠,全部人都愣住了。
“娘也!”
夏初七第一個驚叫出聲。
黑暗裡,火把的光線照不了多遠,但他們的面前,哪裡還有什麼原路?這裡根本就不再是那一條長長的甬道,而是另外一個門,門裡是另外一間石室。
衆人面面相覷片刻,慢慢步入。
這間石室裡,與休室不同,密佈着大小形狀各不相等的石獸。石獸皆爲精美石雕,中間有一個金光燦燦的壘高祭臺。祭臺有步階相連,祭臺上方堆砌着無數的黃金玉石,映出明亮的光線來,下方的石獸每一隻都面帶微笑,對着祭臺的方向,呈仰望的姿態。除了祭臺上的金銀珠寶外,下方的石獸,腳上戴的、脖子上繞的、頭上頂的也通通都是珍寶玉石。
這裡,就像一個財富陳列館,熠熠生輝,極是耀人之眼,看得夏初七眼花繚亂,微微張大了嘴,有一種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感覺。
四周寂靜無聲。
許久,都無人動彈。
“這些就是前朝末帝逃亡時攜帶的藏寶?”她低呼一聲,從喜悅中緩過神來。顧不得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扯了扯趙樽的袖子,一雙眼睛裡,全是被黃金耀出來的晶亮光芒。
“快快快,爺,趕緊差人搬東西啊?天啦,我們這是要發啊。這麼多這麼多的錢,我們這些人每人分一份,各各都能富甲一方,祖孫後代都不用受窮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另一聲更粗嘎的狂笑,來自鋪滿黃金的石室對面。
只見那原本平整的石壁,在“哐啷”一聲,打開了一道石門。笑聲的主人,便是來自那個石門裡,一個極爲熟悉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夏初七閉上嘴巴,一聲嘆息。
不是他們期盼的陳景等人拿來吃的,而是該死的夏廷德領了一大羣人進來了。他披頭散髮,樣子極是狼狽,他的一羣下屬,樣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要不是他們人人都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真是像極了逃荒的民衆。
“哈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夏廷德看見石室裡的金銀財寶,渾濁的老眼紅了。可笑聲未完,轉眼就看見了趙樽等人。眸子一陰,他磨了磨牙齒,再無先前看見趙樽時的恭敬,就像見到了世仇一般,哼了一聲。
“晉王殿下,大都督,久違了。”
趙樽脣角微涼,並不搭理他。而東方青玄素來好脾氣,脣角輕勾着,笑得極是好看。
“魏國公,真是幸會。”
夏廷德雙目赤紅,兩道目光刀子般剜過來,冷冷一笑,看向趙樽,嘴裡說不出來的恨意。
“哼!晉王殿下好歹毒的心腸,好狠的算計。你定然沒有想到,老夫還能活在這裡吧?”
趙樽面色平靜,一動不動。
“魏國公此言何意?”
見他發問,夏廷德老臉漲得通紅,揚起手上的刀鞘便指向他,“老夫真沒想到,殿下你竟會置萬千將士的性命於不顧,在陰山埋設火藥,害得老夫差一點就喪了命。不過這般也好,老天也算沒有薄待於我,誤打誤撞,竟讓老夫打開了藏寶之門,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笑聲,鬼魅一般迴響在石室裡,夏廷德極是得意,夏初七卻聽得微微一愣。
在這之前,她得知是火藥引發的雪崩和山體崩塌時,直覺那火藥是夏廷德搞得鬼。因爲在陰山,除了趙樽和東方青玄,剩下便只有一個夏廷德了。可如今看他的樣子,加上夏廷德當時也在南坡的山腳下與趙樽叫囂,那時雪崩,他自己不也危險麼?
如此說來,陰山另有旁人?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趙樽若是死了,罪魁禍首就是夏廷德。若是夏廷德也死了,真相就會永遠埋葬。得利的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最大的好處。
可到底是誰?
她抿着脣,還沒有想明白,便聽見趙樽淡淡道:“魏國公此言差矣。”他的聲音並無太大意外,接着又道:“本王一意救人,怎會做這等事?更何況,當時本王也在南坡,與魏國公相距不過十丈,怎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夏廷德也不是蠢貨。
先前之所以懷疑趙樽,也與夏初七的想法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陰山就剩下一個趙樽。只一想,他也倏地回過神來。
“不是你,還會有誰?”
趙樽冷冷剜他,脣角掀出一抹譏誚來,“魏國公要是有命出去,應當好好查一查你營中的細作。”
細作兩個字,悶雷般敲在夏廷德的頭頂。
轉念一想,他哈哈大笑兩聲,然後斂着陰冷的雙眼,看向他十人,手上鋼刀緩緩出鞘,一張老臉在滿屋的金銀珠寶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殿下,老夫自然能出去。只是恐怕,殿下和大都督二位,要在這裡爲前朝的太祖皇帝陪葬了。”
這間石室內,夏廷德的人約摸有六七十個,而趙樽一行只有十來人。夏廷德觀此情形,直覺佔盡先機,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趙樽和東方青玄,就可搶奪藏寶,歸爲己有,並且從此往後,朝中勢力,再無人能與他抗衡。
說罷他冷笑一聲,大聲吶喊“殺”,便高揚起刀,要動手。
“慢着!”
趙樽突地喝斥。
夏廷德哈哈大笑着,微微眯起眼睛,不悄的語氣,極是陰損,“怎的?殿下莫非想求老夫饒你一命?可以。只要你跪下來向老夫求饒,老夫或可考慮。”
“你個老匹夫!”
罵人的是夏初七,她受不得別人侮辱趙樽,正待“親自出口”讓她這個便宜二叔嚐嚐什麼叫着惡毒罵人法,趙樽就攔住了她。
低低看她一眼,他沒有多說,只面色無波地對夏廷德道:“本王入陵,只爲救人,對金銀財寶並無興趣。若是魏國公因這些錢財欲與本王爲敵,還是省省吧,不如節約人力,用來搬運?”
夏廷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趙樽拽緊夏初七蠢蠢欲動的手腕,語氣是說不出來的淡然無波,“本王不要。”
“趙十九!”夏初七急了。
可無論她怎麼吼,趙樽根本不理會她瞪大眼睛發表的抗議,只扼緊她的手腕,側過眸去,瞄了東方青玄一眼,便回首命令身邊的侍衛。
“退到石壁邊上!”
這是命令,還是極冷的命令。
他身邊的衆侍衛雖也有紅着眼看那些發着金光的藏寶,但平素唯他命是從習慣了,竟是無一人反駁,同時應了一聲“是”便紛紛往後退。
錦衣衛的幾名侍衛沒動。
他們看着東方青玄,等着他下命令。
“大都督,喂,大都督,錢啦!”
夏初七無奈的被趙樽拎着,也眼巴巴看向東方青玄,希望他能爭取一下,怎麼也不能輕易便宜了夏廷德這個老混蛋。
然則,她猜錯了。
她原以爲東方美人兒也是一個愛財如命的主兒,怎麼也得考慮一下吧?雖然他們只有十個,可她極是相信這幾個人的實事,打夏廷德應當也是可以一搏的。可是,東方青玄只是莞爾輕笑着,便客氣的擺手指揮錦衣衛後退。
“殿下說得對,即便給我們這批藏寶,也搬不走。魏國公,咱們都是自己人,等你搬了珠寶出去,別忘了給本座一份好處就是。”
他們二人如此大度,夏廷德始料未及。
但如今深入石室,保存實力最爲緊要,反正他佔着人多,也不怕他們反悔。與其費力鬥毆,不如先穩住他們,等把藏寶弄出去,再想辦法把他們困在石室,豈不更好?
陰陰的客套一聲,他被金銀晃花了眼睛,貪婪地揮着手,便指揮衆人脫下衣物,上去將金銀財寶收攏包裹。
“趙十九,嘖嘖,你真不眼紅啊?我受不了……真受不了……錢啊,錢啊,錢啊……金子啊,銀子啊,好多啊……”
夏初七低低嘆息着,看着夏廷德的人在搶劫似的瘋狂,扯掉石獸身上的,刨下祭臺上面的,那一件一件的東西,看得她心肝都像被人挖走了一般難受。
“閉上嘴。”
被趙十九斥責了,她無辜地擡頭看去。
卻見他目光冷得刺骨,脣角帶着腹黑氣質的譏嘲感,更是明顯了幾分。夏初七貪財,便不蠢笨。她知趙樽不會無緣無故如此,閉上嘴,低低問道:“到底怎了?”
趙樽低頭瞄她,“這間是生室。”
“生?生不好嗎?生生不息,絕處逢生,有了錢財,就會生活如意,多吉祥啊?”
“物極必反,生與死,一線之隔而已。”
“這樣啊?”夏初七斜着眼瞄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個中涵義,卻突地聽見對面傳來一道慘叫。
她嚇得猛一回頭,只見原本好端端在搜刮金銀財寶的兵卒們,就像突然搶紅了眼,不知爲什麼突然自家打了起來,個個拔了刀,就像看見仇人似的,提刀就上,狠命互撲,打得個烏煙瘴氣,將黃金珠寶“嘩啦啦”灑了一地。
夏廷德氣惱不已,拼命地喝止。而那些大小不等的石獸,仍是面帶微笑的看着祭臺,看着祭臺上殺得鮮血淋漓的入侵者,就像在看着一羣愚蠢的人類,爲了金錢而瘋狂。
戰鬥太慘烈!
吶喊聲不絕。
夏初七看得倒抽一口涼氣。
“爺,怎麼回事?”
趙樽面色鐵般冷凝,沒有看她,更沒有直接回答她,卻是看向東方青玄,莫名地補充了一句他先前的論調。
“本王說過,貪婪,乃人性首惡。”
東方青玄笑吟吟的面孔上,仍是妖冶萬分,“本座只貪能貪的,不貪這種本就不應貪的。”
他兩個打啞謎似的,夏初七不懂了。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好端端的,那羣人怎麼會自相殘殺?”
趙樽抿脣,淡淡看她一眼,一臉傲嬌的高冷樣兒,眼睛裡彷彿寫着“本王實在懶得與貪財鬼說道”。還是東方大都督溫柔和藹,他勾了勾脣角,輕笑說,“據我所知,前朝末帝逃亡時帶的金錢財寶中,並無皇室金冠一類,且藏寶數量遠遠多於此。故而,這裡的東西,應該本就是太祖皇帝的陵墓陪葬物。既然你們說陵墓中機括精巧,又怎會輕易讓人奪得,擺在這裡讓人拿?”
這什麼理論?夏初七翻白眼。
“不是機括麼?這哪有?”
“誰說精巧的機關,就一定的機括?看他們瘋狂的樣子,那些金銀珠寶上面,肯定淬了致人迷魂的藥物……”
夏初七喉嚨彷彿被卡住。
若是可能,她真想高喊一聲“阿彌陀佛”,幸好今天她夠淑女夠矜持,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搶劫,要不然這會子成了傻叉的人不就是她了嗎?
當然,她自動忽略了自己是因爲肚子餓得沒力氣上去搶的緣故。先狠狠表揚了自己一番,然後開始佩服設計這個陵墓的先人了。
真是神機妙算,熟識人性。試想一下,在無數的黃金白銀和巨大財富的面前,有幾個人能忍住不出手去拿的?
“嘖嘖嘖!”
她搖了搖頭,看着那一堆又一堆耀眼的金光,瞄了趙樽一眼,不無遺憾的搓了搓手,只覺得手心好癢癢。
“可惜了,可惜了!看得着,摸不得。”
趙樽不瞅她,冷眼旁觀着裡面的廝殺。這時場上景況比先前更加兇險,原本在祭臺上互毆的兵卒,已經開始反過來砍殺夏廷德和幾個沒有親自參與搬運的近衛了。一羣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就像瘋子一般,披頭散髮,樣子形同鬼魅,哪裡還認得他是當朝的魏國公?
夏廷德身前還有幾個近衛擋着,而他自己,則瘋了一般的撲向他進入時的石門,好像在尋找出路。可他也沒想到,那石門再也不復進來時的原樣,機括更無法啓動。
“殿下,大都督,救命!”
眼看出去無望,夏廷德轉過身來,背對石壁,一邊與自己的屬下拼力廝殺,一邊瞪大雙眼看着對面的夏初七等人,嘶聲吶喊。
“楚兒,快,快救你叔父性命!”
叔父?這個時候來讓她救命?夏初七脣角翹起,覺得這人忒搞笑。死到臨頭了,想起自己是長輩了?
她正準備損那廝幾句,耳邊突然傳來趙樽低低的詢問。
“阿七可要救你叔父?”
“啊!”一聲,夏初七擡頭看他。
她知,在趙樽的思想意識裡,哪怕夏廷德此人再壞再惡,也是她的嫡親長輩。在生死麪前,留下他一命,也算合理。可她卻不這麼想,哪怕夏廷德死一百次,又與她何干?
不過如此不孝不敬的話,她不好直接說出來,怕趙樽當她是異類。於是,苦着臉瞄他一眼,她裝出一副悽悽慘慘慼戚的樣子,垂目吸了吸鼻子,搖頭。
“不必了。比起他的性命來,我更看重爺的性命,你何必爲了他這種人,與那些瘋子搏鬥?再說,他多行不義,自斃於此,也算天收。”
這句話拐彎抹角的討好了趙樽,她甚是佩服自己的機智。可趙樽怎會不知她是什麼性子的人?他脣角微掀,淡淡瞥她一眼,並未再多說。
“也好。”
別開臉去,夏初七儘量不去看那些讓她恨不得撲上去拼命的金銀珠寶,摸着肚子,又摸出了一串極不配合的“咕咕”聲。
“我肚子好餓,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趙樽看着她,抿着脣爲難。
“等此間事了,儘快想辦法出去。”
夏初七咬着下脣,艱難地點了點頭,“可怎樣才能出去?出了休室,又入生室。趙十爺,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我們好像身不由己的進入了奇門遁甲設置的八室中?”
低低“嗯”一聲,趙樽再無別的話。
她考慮一下,奇怪地喃喃道:“可陳景他們先前走時,卻還是有退路的?”
這頭她與趙樽還未理清情況,那頭室內微笑的石獸嘴裡,突地冒出一股股的濃煙來,整個石室都在“嘎吱嘎吱”的響,就像整體被機括帶動着往下移動。
“抓緊石壁!”
“屏緊呼吸!”
趙樽沉沉的低吼了一聲。夏初七閉上嘴,只覺腰上一緊,身體便被人拎了起來。要知道,這石壁極是平整,銜接處都少有縫隙,只有極少一些被歲月風化出來的凹凸不平,人要抓緊它得有多難?
“護好殿下。”
有人在吼。
“抓緊我!”
有人在吶喊。
幸而,在他們近旁的石壁上,有一個像燭臺似的突伸處,還有一個通風口。有人抓緊了上面,又伸手拉住了旁人。除了夏初七之外,這十個人功夫都不弱,他們互相拽扯着,壁虎似的,總算有驚無險地趴在了石壁上。
在越來越密集的濃煙裡,夏初七被趙樽緊緊摟着腰,雙手儘量攀住石壁,爲他減輕負擔和壓力,目光卻掃向了濃煙中的石室。
石獸、祭臺、金銀、珠寶,還有那些人,很快就被捲入了濃煙,完全看不清楚了。只是耳邊,依舊還充斥着一種瀕臨絕望一般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甘、痛苦、恐懼。
一聲又一聲,生生撕扯着人的心臟……
不敢再看,她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幸而機括運轉較快,只片刻功夫便沒有了響動。待她再睜開眼時,濃煙散去,石室內那些奇形怪異的大小石獸和祭臺通通不見了,人也消失得乾乾淨淨,地上仍舊還冒着熱氣,但卻平整得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如同先前他們闖過的休室,皇蛾一死,一無所有。
又一次,死裡逃生。
大口喘息幾下,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先人闆闆的!好神奇的機關!古人也太強大了。”
她長長感嘆着,隨即覺得失言。可一句“古人”出口,卻根本沒有引起旁邊人的側眸。奇怪地想了想,她又反應過來。於他們而言,這設計皇陵機關的人,也是古人。
嘿嘿一笑,見衆人沉默,似乎還在感受死裡逃生的餘韻,她摸了摸肚子,笑嘻嘻的說着,緩和氣氛。
“不行不行,我餓得前胸貼後背,恨不得吞舌頭了。趙十九,我們得快想辦法出去。”
“嗯。”
趙樽面上情緒不多,看不出來着急。可實際上,聽見她一聲聲喊餓,他心裡不比她好過半分。然則,站在這空蕩蕩無一物的石室裡,什麼也沒有,拿什麼給她吃?
“殿下!”
正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陳景的喊聲。
夏初七怔愣一下,驚喜得宛如經過了生離死別之後再相見。衆人也是歡喜,定睛看去,果然見到陳景領了十來個人,從先前他們過來的休門走了出來。
驚疑的衆人再次擁入那道石門。
果然,隔着一個小小的甬道,先前被破壞過的“休室”再一次神奇的出現了。應該是在“生室”下沉的機括帶動下出現的變化。
夏初七指了指陳景的背後,奇怪的問。
“陳大哥,你們怎麼出去的,怎麼又會從這裡進來?”
陳景手裡拎着東西,先放下了,纔看了看身邊的曾三,回答道,“是曾三按照夏廷德的辦法,在外間啓動的機括,與先前我們入內時一樣啊?只是有些奇怪,那個銅環失靈了許久,怎的都拉不動。原以爲沒有辦法再進來了,突地,銅環又好使了。”
夏初七狐疑的目光,又看向曾三。
“什麼銅環,我怎麼聽不懂?”
曾三撓了撓頭,看上去,也有點一頭霧頭,“這個,我也不怎麼明白。在軍囤那裡,有一個極爲隱秘的機關,魏國公先前都有派有重兵看守。在那個機關處,有兩個銅環。其中一個怎麼都拉不動,魏國公想了許多法子都不成。另外一個可以拉動。拉動它,就能直接下得第二層的墓道。”
“先前我領着殿下來尋你,便是拉動的那個銅環。可我與陳侍衛長拿了吃食回來時,那個原本可以拉動的銅環卻拉不動。於是,我們試着拉另外一個,奇怪,另外一個竟然可以拉動了,卻沒有秘道出現。我們等了好久,這個拉不了,那個又可以了,好生奇怪。”
曾三說得極爲繞口,夏初七聽了,在心裡默了好久,才隱隱明白了一些。
夏廷德肯定是從夏楚爹孃那裡知道了墓道八室的部分秘密,但又未全知,他先前可以拉動其中一個銅環,下得墓道第二層,但卻打不開休室的石門。
雪崩時,她在墓道上一層石倉的甬道入口,坐在石象生的頭頂上,被蛤蟆哥一撲,無意觸動了休室的機括,沉了下去,蛤蟆哥被絞殺,也破壞了休室機關,所以陳景那時候可以領人出去。
但是,破壞了休室的機關,“休室”的銅環不可以拉動了,卻觸發了“生室”的機關——就是另外一個銅環可拉。
所以,夏廷德那時拉不動休室的銅環,卻拉動了生室。於是,他領了人從墓道摸進生室,發現了一室的黃金藏寶。而他們一行人從休室出去,因機關啓動,就無法返回墓道,直接進入了生室。
然而,這道門,只可進,不可出。
在夏廷德以爲可以舒服的帶着金銀珠寶出去大展宏圖時,卻落入了陵墓設計者的陷阱,手下的兵卒中了迷幻之藥,成了誅殺他性命的工具。
夏廷德究竟是不是這般便宜的死去了,她如今也未可知,但生室的機關啓動,金銀珠寶和人都沒了。在外間的人,也不可以再拉動“生室”的銅環,卻可以再次拉動“休室”的銅環。然後,陳景他們又進來了。
“這麼說,我們也可以從休室出去了?”
她驚喜的說着,見趙樽默默思考着,也來不及考慮旁的東西,笑嘻嘻向陳景伸手。
“來來來,陳大哥,先給我些吃的,我快要餓死了。”
她是真的很餓,一天未進食,太需要祭她的五臟廟了。不得不說,陳景實在是個有心人,去外面的軍囤裡,他不僅組織人蒐集了糧食,還用那裡守軍的現成鍋竈,弄來了熟食,還有一些乾糧。
一邊吃着東西,她一邊聽陳景向趙樽稟報外面的情況。
如今困在陵墓裡的北伐軍,陳景見到的大概有數百人之多,大都困在軍囤裡,也有夏廷德的陰山軍,人數比北伐軍只多無少。
目前兩軍相安無事,因爲軍囤裡有上次兀良罕搶劫的糧草,足夠他們撐上些時日,暫時無人哄搶。
在外面的時候,他已經安排丙一等人留了下了,協助同樣困在裡面的丁副將,組織了雙方的人馬,準備挖掘皇陵的出口。
有那麼多人,就算用刨的,也能刨出一條出路來,這個屬實不用擔心。
趙樽並未多言,只點點頭,看着夏初七。
“快吃,吃飽點。”
這些人開戰前都是吃飽的,就夏初七一個人最餓。她垂着眸子,也沒注意旁的人,只狼吞虎嚥地吃了個足,打了個飽嗝,才心滿意足的嘆氣。
“關鍵時候,果然糧食比金錢重要。”
原本她以爲沿着陳景和曾三等人進來的路線出去,就可以再次從生室出休門,從休門出墓道。可她發現,就像第一次從休室出來時一樣,再進入休室,往外走,又變成了另外一個甬道,另外一間石室,再也不是先前的場景了。
她驚了一下,問曾三。
“怎麼回事?”
曾三比她的臉還苦,一陣搖頭。
“我就只知外面的兩個銅壞,旁的不知。”
夏初七極是不解,又望向了趙樽,“先前陳大哥他們出去的時候沒事,是因爲機關被破壞,而我們出來有事,是因爲夏廷德啓動了生室的機關,那爲什麼現在又不行了呢?”
趙樽緊緊抿着脣,圍視了一圈衆人,聲音有些啞,極是冷沉,“若我沒猜錯,休室的機關復置了。”
“機關復置?”
“生室機關啓動,地面下陷的時候,也帶動了休室的機關,那原本被破壞的機刮,也同時重置。”
“我靠!還有這般精巧的東西?”
夏初七這時候已經對這陵墓機關設計者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她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鬼才,纔會設計出這樣一個龐大的機括工程來。
看着趙樽,她呼吸緊窒。
“如今怎辦?”
趙樽斂眉,只冷冷說了一個字。
“闖。”
是啊,龍潭虎穴不也得闖麼?萬一闖過八室,還能拿到《金篆玉函》,還能拿到金銀財寶,又有何不可?
她是個樂觀的人,想想又興奮起來。吃飽喝足挽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突地又聽見沉默了許久的東方青玄道,“七小姐,你看那石壁上寫的是什麼?”
夏初七奇怪的循聲望去。
只見東方青玄所站的石壁上有鑿字。
更令她驚訝的是,依然用的是拼音體。只是看上去,看上去,字面有些陳舊。
“機關二次重置,除了闖過八室外,別無它法。若你能看懂這行文字,祝你旅途愉快。若你不能看懂這文字,下輩子重新做人,換個職業。盜墓沒好下場,我便是例子。”
這個沒有落籤。
寫這個的人,是李氏,還是旁人?
夏初七又想了一遍李氏留下的那個拓印碑文。不同的是,這個人的語氣,一看便是來自後世之人。要知道,漢語拼音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纔出現,這人至少來自那個時代之後。
他或者她,難道便是前朝太祖皇帝陵墓的設計者?而且,還是一個盜墓賊出身的高才?
可丫丫的,既然大家都是來自後世的中國人,能不能多留一點線索啊,先人闆闆的,你這不是爲難人麼?祖宗!
趙樽見她傻傻發愣,蹙眉問,“寫什麼了?”
夏初七撇着嘴,喉嚨噎了半晌,又笑了。
“說了兩件事。”
“嗯?”
“第一,祝我們玩得開心,玩得儘性。第二,恭喜你,趙十九,你又說對了。機關果然重置了。”
衆人聽了,皆是一凜。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開口。
夏初七瞄了趙樽一眼,笑得眉眼彎彎,“沒法子,闖吧。我算看出來了,這老祖宗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行爲匪夷所思,咱得不按正常人的思維做事才行。走吧!”
趙樽點頭,淡然迴應。
“不走了,在這休室休息一夜。”
“啊?”
夏初七激動得差一點噴出唾沫來。藉着火把微弱的光線,她擡起眼,把趙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他十分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這才奇怪地問他。
“你確定在這裡能睡得着?”
“有你在的地方,爺都能睡。”
“咳!”
他這話極是曖昧,夏初七看着周圍有這麼多男人,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可咳了一聲,還是迴歸了主意,特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不繼續闖?”
趙樽薄脣微微一抿,語氣冰涼。
“不能闖。”
她挑高了眉梢,“爲什麼呀?”
趙樽低頭,看着她時,目光極深,“按你的說法,遊戲現在纔剛剛開始。我們必須恢復體力,休室是最安全的所在。”
滅掉火把,在陵墓的石室是睡覺什麼感覺?這是夏初七先前不敢想象的。跟着一羣男人,同在一間石室裡,有人打坐調息,有人靠着石壁,卻絕對沒有半點聲音。
那份安靜,像極了一座墳墓。
“趙十九,你說我們得到了寶藏,可以買些什麼?”黑暗裡,她挨着趙樽的身上,低低的問着,打破了沉寂,進入到新一輪的幻想之中。
趙樽似是而非的笑了一聲,胳膊墊在她的背上,掌心輕撫着她的脊背,“想要什麼?”
“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有了錢呢?”
“堆着好看,成不?”
“……”
趙樽沒有回答,黑夜裡,她的右邊不遠處,傳來一道帶着笑意的調侃,或者說嘲弄。
“你怎不直接讓晉王殿下爲你造一座金子做的宮殿,把你圈養起來?”
夏初七知是東方青玄,哼一聲。
“這個主意不錯,到時候請你來參觀。”
“不必客氣,把金宮送我即可。”東方青玄低低一笑,聲音極輕,卻是緩和了室內凝滯的氣氛。
“快睡!”
夏初七正想還嘴,頭頂便傳來趙樽低沉的聲音。
“哦,好吧。”
黑暗裡,她吐了吐舌頭,將頭緩緩靠在他的胸膛上,聽着那沉穩的心跳,恐懼感早已煙散雲散。
其實,一個女人不在於環境如何。
只在於,她究竟和誰處在一起。
有了趙樽在身邊兒,不要說是陵墓,便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上刀山,下油鍋,她覺着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心潮涌動,她清咳了一下,輕輕捅了捅趙樽的肩膀,壓低着嗓子,望着他極小聲的道。
“趙十九,我覺得咱們就這般死在這裡,有這麼大一座陵墓,也算是享福了吧?”
“不好。”
“怎的?”
“爺會專門修一個更好的給你。”
“呸呸呸,爲什麼不是你先死。”
“我先死你先死都一樣,我會與你葬在一處。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看着山清水秀,靜靜長眠。”
“得了,別詛咒我,說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似的。”
她低笑着,緊緊攥住趙樽的手臂,假裝生氣的掐了他一把。而趙樽雙臂一緊,便將她緊緊地摟過來靠在自己的懷裡,心跳極快。
心裡一暖,她貼緊一些,攀在他身上,低聲問他,“萬一真出不去了呢?”
“放心,一定能出去。”
“這般自信,爲啥?”
“這裡太多人打擾,死了也不安生,爺不喜歡。”
他聲音略沉,沒有什麼情緒,夏初七也沒有當一回事,只輕笑了一聲,低低嘲笑他幾句,便閉上了眼睛。
她其實挺想趁機與趙樽溫存一會,可雖說四處漆黑,旁人也看不見,但沒有遮擋,旁邊又都是男人,她有賊心,也沒有賊膽,索性便安心休息起來。
休室的四周,再一次冷寂。
黑暗中,她慢慢的睡了過去。知道有侍衛在輪班值夜,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而另外一邊,聽着她低低的呼吸,東方青玄靜靜靠在石壁上,微微別開頭去,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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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說不明白,簡直了……這一章寫好久。
這樣,應該能看明白了,哈哈。多謝親愛的們,送的月票,太感動了……
咱們明天繼續——
大家放心,不會一關一關像打怪獸一樣的寫的,情節很快會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