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覺得自己一直在做夢。
夢裡,一會兒她像一隻轉動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瘋狂轉動着,不停往下墜落,就像從蒼鷹山上跳下時的夏楚,單薄得沒有半點依傍,頭暈目眩,腸胃犯抽。
一會兒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緊緊地摟在懷裡,那人似是極爲疼惜她,抱着她時的雙臂,像鐵鉗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邊說着什麼。
一會兒她又像一個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悶得像喝了水銀,吐得一塌糊塗,整個人虛弱不堪,身子酸澀難受。
一會兒她又覺得身上像有火在燒,熱得渾身上下都冒起了熱汗,溼了衣襟,那人將她剝了個光,放在溫熱的水裡洗淨,還在她的膝蓋上揉來捏去,痛得她齜牙咧嘴。
怎麼死得這麼難受?
到底還能不能好好投胎了?
在夢裡,我覺得自己好想罵人。
趙十九呢?
想到他,她慌亂起來,想要喊,可喉嚨就像缺水般乾涸,只有上下嘴皮在無奈的微微張着,聲音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水……我要水……”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想喝水的慾望折磨得她極是難受,越想越熱,越熱越想,她好難受好難受。只要有一口清水喝,她寧願拿一屋子的黃金去交換。
“水……水……”
她緊閉着眼,喃喃着,那虛弱的聲音,聽得她都想扇自己兩個耳光。怎麼能死得這般沒出息呢?她腦子裡天人交戰着,突然覺得脣邊有人遞了溫水過來。
“水……”
幾近貪婪的,她張開嘴,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由着母親餵食一般,就着那溫水吸吮起來。那溫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她的喉嚨。未幾,口乾舌燥的狀態果然好了許多,卻還是渾身無力,她又暈迷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那帶着點腥味的水,又遞到了脣邊兩三次,每次都讓她欣喜不已,喝得“唔唔”有聲,如飢似渴。
她緊緊閉着眼睛。
不知是醒了,還是睡着,或者全都是幻覺。
她的腦子裡,出現了許多的人。
有甲一,他瘋狂的摟住她,不停的喚她的名字。然後他掉入了鴛鴦池底,再也沒有浮上來。這一回,他會和她一直投胎吧?若是可能,投胎做個兄妹倒是不錯的選擇。
有東方青玄,他那隻修長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龍的嘴裡,機括絞動下,鮮血流了出來,滴入了水裡,把水染紅了一片。可他的身上,卻不見半點血跡。因爲那廝總是穿着紅衣。她以前就常想,大概他是殺人太多,害怕鮮血沾上,所以纔像一隻變色龍似的,故意掩蓋罪惡?也不知,他的手廢了沒有。
有趙十九,他就那樣看着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說阿七,你好好過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兩個今生沒有未來了。不過若還有來世,你會遇到一個喜歡罵你的人,那就是我。到時再續緣分吧。她奇怪,憑什麼下輩子她還要喜歡上一個喜歡罵她的人,她腦殘麼?
“不,趙十九,你才腦殘。”
她咕噥着罵一句,意識稍稍清醒一些,覺得身子更加熱燙了,就像被人放在鍋裡蒸煮似的,極爲難受。難道是她作惡太多,被閻王爺罰入了十八層地獄,煉油鍋?
她扭着身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
投個胎可真難!
地府的溫度都是這般高?
它們就沒有冬天的?
她腦子交雜一片,胡亂的想着,試探性的睜了睜眼,視線裡有光線,一種極是耀眼的光線,一種可以讓人頓時小眼睛變大眼睛的光線——黃金。
對,很多黃金。
滿屋子都是黃金,還有無法估算的珠寶。
夏初七曾經想過無數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許多許多的錢,有揮霍不盡的金銀財富,她該做些什麼?但這個問題考慮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答案。
因爲她發現,其實除了這個願望本身,她卻無想在此基礎上才思,爲慾望進行再增值。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那一天,永不會來。
但此刻,卻實現了。
光影未滅,浸水樓臺,縹緲的煙霧在身邊繞來繞去,仿若一座南天門上的漢宮樓臺,眼前的每一處,無不是金光閃閃,美得宛若人間仙境,神仙地府。
是幻覺,還是她已經死了?
倏地,她發現了一個人。
在夜明珠橙紅的光線照耀下,他身上原本的黑袍不見了,中着一層白色的中衣,就站在那橙色光線的角落,手邊放着佩劍,樣子仍是那般的威風凜凜,鎮定如常,不若凡物。他的存在,讓她覺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都並未真實的發生過一般,只不過南柯一夢。而今他與她,只需在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餘生。
她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剛想張口喊他,卻見他突地起身走了過來。她半眯着眼,沒有吭聲,也沒有動彈,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從“鎖愛”護腕裡,抽出一把小匕首,蹲下身來瞧着她。
然後,鋒利的刀刃割向了他的手腕。
再然後,她眼睜睜地看着他把流着鮮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鹹喊的鮮血順着她的脣邊流了進來。夏初七茫然片刻,腦子“嗡”的一聲,激靈靈一炸。
血!
她喉嚨一鯁,眼睛瞪大。
“趙十九,你在做什麼?”
趙樽半蹲着身子,見她醒來,目光露出一絲驚喜,隨即又散了去,板着臉,像是在生氣一般,很快收回手,背轉了身去。
“總算醒了。”
她再傻也明白了。
原來先前她只是昏迷了過去。
原來她喝得那不是什麼溫水,而是趙十九血管裡的鮮血。是啊,這樣的地方哪裡來的溫水?看着周圍數不盡的黃金,再看看所處的糟糕環境,她突地苦笑。
“原來我們沒死。”
“是。”
“也沒能出去。”
“是。”
他似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舉動,將小匕首插入左手的“鎖愛”護腕裡,撕下衣襬裹住腕上的傷口,什麼也沒有多說,便抿着脣坐在邊上的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這般看我做什麼?”
夏初七彎了彎脣,斜着視線,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不,躺在一塊塊平整的金磚上。
幻覺,一定是幻覺。
她這般想着,閉了閉眼睛,鎮定了一下心神,才啓開嘴皮問他,“趙十九,我們在哪裡?”
“地底。”
啥?格老子的,還在地底。
她苦笑一聲,目光巡視了一遍四周的環境。
“這些黃金都是假的吧?”
趙樽看着她,脣線極冷,“真的。”
“啊”一聲,夏初七驚恐萬狀,想要坐起來,可膝上突地抽痛,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死室的機關啓動,你與我一樣,摔了下來。你的膝蓋受了傷,好在不太嚴重,我替你包紮過了。”
“沒事沒事。”
夏初七瞧了瞧膝蓋上包得極醜的布條,擺了擺手,愉快的看着他,又巡視了一遍兩人所處的環境,還有自己身上明顯半溼的衣服,不由驚奇了。
“真是神奇,誰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滿倉的金銀珠寶?嘖嘖嘖,這下發財了。趙十九,這個地方好美……”
趙樽眯眼,臉色冷沉,極是可怕。
“休息一會,少說話。”
“哦。”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她嘴上聽話,眼睛卻不聽話的繼續觀察環境。發現這個堆砌了無數金銀財寶的石室,還有窗子。只不過,窗子外面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窗口外,有她在夢裡感覺到的那種像熱氣一般的東西撲面過來,比鴛鴦池那裡更爲濃重。
“閉上眼!”
聽得趙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
滿屋都是黃金,人也沒有死,他爲什麼不高興?難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脣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氣無力地瞄着他。
“趙十九,你不高興?”
“沒有。”他聲音低啞,眼波微潤。
“不對啊,我兩個大難不死,還平白得了這些金銀珠寶,應當慶賀纔對。可你的臉色爲何這般難看?”
她想站起來,走過去看看他。可剛一曲腿,那膝蓋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趙十九——”
她委屈地喊了一下,疼得不行。可他卻沒有動靜,任由她可憐巴巴的坐在地上,只看着他,一動也不動。
“趙十九,你看不見我嗎?”
他蹙起了眉頭,“看見了。”
輕“呵”一聲,夏初七挑高眉頭,不滿地嘟囔,“既然看得見我,我在這掙扎,你就狠心袖手旁觀,不來扶我一把?”
“你該受點罪。”
“……趙十九,你好狠的心腸。”
夏初七無語地瞪過去,見他嚴肅着臉,不像在開玩笑,並知他還在生氣她跟着跳入鴛鴦池的事情,不由哭笑不得。
“好了,別生氣了,我不跳已經跳了。我倆來探討一下,我倆怎麼會掉到這個地方來?難道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後生,大難不死得黃金?真是精,妙,絕,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她故意打趣的笑,趙樽卻沉了聲音。
“你爲什麼要跟着跳?”
“你說過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難道晉王爺不想遵守承諾?”
見他噎住,她狡黠的笑着,又向他伸出手。
“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先扶我一把可好?讓我先起來欣賞一下這滿屋的黃金。”
趙樽黑着臉,終是伸手拉起她,往懷裡一帶。她順勢撲過去,美美的貼着他,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歡悅。
“你這人,黃金滿屋,應當高興啊,一直板着個臉做什麼?我沒欠你銀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說,我立馬去清點了給你。”
她笑嘻嘻的說着,與他開玩笑。他卻只看着她,似是不想中斷了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說的話難以啓齒,動了幾下嘴皮,仍是沒有說話。
但最終,夏初七還是自己發現了,在他的右側,有一塊同款的石碑,上面仍然寫有幾行字。
“此間爲‘迴光返照樓’,建於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從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迴光返照樓’的機關啓動後,石樓會一寸寸下沉,三日之後,整體沉入沸水裡,九宮八卦陣徹底塌陷,永不現世。”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
這字不是拼音,趙樽自然是看過了。
原來他們並不是死裡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看着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
“我們運氣不錯嘛,原以爲在鴛鴦池就要見閻王,沒想到,竟然還有三日可活。這‘迴光返照樓’的名字取得好。看,有這麼多的金銀財寶,有這麼奢侈華麗的建築,有這麼喜歡的人在身邊。簡直就偷來的三日浮生嘛。趙十九,你說你到底與我生什麼氣呢?”
“阿七!你太不聽話!爲何非得送死?”
他攬着她的腰坐下,讓她坐在他腿上,闔了闔眼睛,似是生氣又似是無奈的低頭看她。
“我已經查探過了,四周通體光滑石壁,不過攀爬,石樓爲懸空,下方十來丈便是沸水湖,裡面蓄着沸水。這裡正是鴛鴦亭熱氣的源頭。石樓越往下沉,氣溫就會越高,直到我們掉入沸水中爲止。”
“呵呵。怪不得,我是說咋這麼熱。”
夏初七隨意的扯了扯領口,看着他眼中的擔憂,笑得極是甜美,“不怕,沒多大點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與你死在一處,很高興,你不必這般黑着臉看我。”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緒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壽命,她也要在這最後的三日與他快活的過完。她不記得誰說過了,有愛,瞬間也是永恆。無愛,永恆也不過瞬間。
“這裡多好?只有你,和我。”
說到這裡,她突地目光一涼,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斂住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問趙樽。
“甲一呢,你可有看見甲一?”
趙樽目光微冷,“我只撿到你,沒有撿到他。這石樓,共有八個房間,全是堆砌的金銀珠寶,我都查看過,並未見到旁人。”
“難道沉入池底,並非都掉到一個地方?”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裡有些揪痛。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這回光返照樓這般奢華,也一定不要有什麼三日期限,而是一條真正的生路,他能真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兩個人靜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強烈要求下,趙樽抱着她參觀了一下他們的“臨時居所”,又研究了一會出路,最終,不得不以失望告終。
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就連趙樽都無計可施,她能怎麼辦?
嘴裡“阿彌陀佛”一聲,她抿了抿脣,很快又重置了平常的情緒,靠在趙樽的懷裡,看着滿屋的金光閃閃,笑嬉嬉的要求。
“趙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個要求。”
趙樽低頭看她,“什麼?”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喉嚨微緊,咳了一聲,給了他一個暗示性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說,我兩個統共剩下三天壽命。三天都要困在此處,什麼東西都無,總得找點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義對不對?要不然,等到被沸水活活煮死的時候,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說起“死”字,她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臉上掛着笑,絲毫也不以爲意,看得趙樽脣角抽搐一下,無奈嘆息。
“那阿七想做什麼?”
還需要說得更明白麼?她擠眉又弄眼,自覺意思表現得非常明顯,他怎會看不出來?咬牙切齒,她無力地橫他一眼。
“趙十九,你是不是嫌棄我?”
“嫌棄什麼?”
“嫌棄我小啊,要不然爲啥不肯要我?”
趙樽微微掀脣,眉梢揚起,“是有些小。”
“可我十七歲了。”
“哦,你說年歲?”
夏初七雙頰在熱水的霧氣中,本就泛着玫瑰一般的紅,聞言更是紅得更加徹底,“不然呢,你以爲是什麼小?我小嗎?我哪裡小了,我已經長大很多了,你沒有發現?”
“蠢七!”見她急眼了,趙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不能理解這個名叫“楚七”的女人。
面對死亡,她無所謂。
可卻會斤斤計較於‘大小問題’。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喂,你還沒回答我?”
她像一個撒賴的孩子,沒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罷休。要知道,這一年多來,她無數次削尖了腦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爲安”,可這廝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絕她。而且,還總能讓她覺得他是爲了她好,感動得一塌糊塗,只等事畢又深深後悔,覺得虧得慌。
“什麼問題?”
他仍是笑,情緒好了不少。
“我說你,爲什麼嫌棄我?”
他定定看了看她,脣角微抿,嘆息着將她攬入懷裡,輕拍着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給你一個最好的,最隆重的盛世婚謀……然後,爺纔好那般對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倆都要死了,你再沒什麼顧慮了吧?”
趙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緊。
“阿七,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我什麼?難不成,你不舉?”
“……”
見她大喇喇的說起這種話,趙樽的俊臉黑了。他惡狠狠地拍了拍她的頭,教訓之後,再說話時,一雙淡然高華的黑眸,似是浮上了一層可以解讀爲悲傷的情緒。
“我說過,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禮來娶你。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讓你活着離開皇陵。可如今,卻讓你陪着我,落得這般下場……”
說到尾音時,他的聲音略微哽咽。
趙樽是一個驕傲的人。
能讓他說出這種頹然和沮喪的話,可以說極是不容易。夏初七猜,在她醒過來之前,他已經想盡了辦法尋找出路,卻無果。
“你幹嘛要自責?”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靠過去,面色收斂,難得認真地告訴他。
“趙十九,其實眼下這個日子,纔是我最喜歡的呢。不必剋制,不必計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來,我們只需安靜的感受餘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陽,將沸水,做溫泉,堆金銀,爲鳥獸,聞霧氣,如聽泉。”
說到此處,她停頓片刻,揶揄地衝他眨了眨眼睛,“另外,最緊要的是,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陪你共赴黃泉。這種好事,你偷着樂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是灑脫的。
可對於愛她的人來說,卻是煎熬的。
趙樽想她活。
這樣的阿七,應當好好的活。
他喉嚨哽咽着,看着她恬淡的臉孔,沉默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是,很好。”
“既然這般好,我們不該做點什麼?”
繞來繞去,她又饒到了那點事上。
趙樽微微一愣,脣角揚起,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絲笑意,“我以爲,阿七第一愛財,第二纔是色?如今這黃金滿屋的地方,你不是應當更喜歡看錢財?”
“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託着下巴,笑嬉嬉地道,“趙十九,還記得我在清崗縣時寫給你的賣丶身契上寫的願望麼?”
“嗯?”他狐疑,不知她爲何發問。
“貌好器粗,黃金滿屋。”
“……”
“如今黃金滿屋,已經實現,姑娘我就差一個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償所願,也不枉此生,死而無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幫幫忙,完成一個垂死之人的最後心願?”
她眨着眼睛,說得極是歡快。
趙樽眸光微微一眯,嘆息。
“你這婦人。”
“如何?爺,你是不是心動了?”
她看着他,就像在京師奢華的京師晉王府,或在漠北悽風苦雨的氈帳中一樣,將自己偎入他的懷裡,假裝只是在與他圍爐夜話,天亮了,太陽就會升起來。
兩個人漫不經心地說着話。
煙霧茫茫,光影婆娑。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這確實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着她的頭髮,淡淡問,“阿七,你當真不覺得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她微翹脣角,頭靠在他肩膀上。
“我說很後悔,你信不信?”
他說:“信。”
她問,“我說我若早曉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幹抹淨了,你信不信?”
他愣了愣,笑了:“信。”
她嘴裡嘻嘻有聲,突地伸出纖細的手指,使勁戳了戳他的肩膀,懶洋洋的說,“那趙十九,我表白了這樣多,你到底有什麼想法?是做呢,是做呢,還是做呢?”
趙樽看着她,奇怪的皺眉。
“做什麼?”
“呃!”夏初七差點咬到舌頭。
她鬱悶地瞪他一眼,突地反應過來,他似是不懂那個詞的。想想,不由又好笑地“嘰嘰”一聲,然後湊到他的耳邊,呵一口氣,拔高嗓子大喊,“做那個……愛!”
“嗯?什麼?”他果然不懂。
夏初七哈哈大笑,覺得這場面太過喜感,太偏離憂傷軌道,太不像死亡約會,趕緊清咳一下,換了個表情,滿臉羞紅的對他說:“意思就是說,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燭趕緊來。郎君,你願是不願嗎?”
趙樽身軀微僵,低頭看她。
“阿七,你這腦子成天都在想什麼?”
夏初七脣角的梨渦像盛了兩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應?”
“不肯!”
她沉下臉來,五官擠得極是難看。可仔細一看,他的眼睛,比清淩河邊上還要熾烈,雖然說的是拒絕的話,但眸底的溫存之色,卻半分不少。
她咬了咬脣,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沒有說過一般,“那我兩個聊聊天好了,爭取把剩下來的三日,聊出一個天荒地老,聊出一個海枯石爛,聊出一個千秋萬代,聊出一個……”
“阿七!”
他苦惱地撐了撐額頭,冷眸剜着她。
“爺改變主意了。”
“啊?”她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着他,心臟“怦怦”直跳,耳根發燙,長翹的眼睫在他專注的視線下,輕輕地打着節拍,一雙水汪汪的眼兒,被沸水熱霧的一陣薰染,有羞澀,也有惶惑。
“爲什麼?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說話,喉嚨一緊,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來,大拇指在她半開半合的脣邊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發深邃幽暗。
“因爲你太吵,爺怕了你。”
“!”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卻被他猛地扼住,擡起,她只好無可奈何地與他對視。
“難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我……沒,沒吧。”先前她說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着他炙熱的眼,她卻像懷揣了上百隻小兔子,心臟一陣胡蹦亂跳,愣是不敢再面對。
“呵!”就像知她有賊心,沒有賊膽,趙樽低笑一聲,促狹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動作像在逗小動物,頓時惹得她惱羞成怒。
“你在笑什麼?”
他沒有回答,略一低頭,用行動告訴了她。
炙熱的吻,堵在她的脣上,四片脣交接一處,兩個人同時嘆息了一聲。吻是愛人間最真實的情感表達,瀕臨死亡前的絕望之吻,更是幾乎帶出所有的情緒。
夏初七擡着頭,踮着腳,感覺着他熱吻的力度,慌亂得像一隻溺水的小獸兒,緊緊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緊什麼,樣子極是無助地承受着這份喜悅。
“阿七!”
他吸吮她的脣,視線卻在她的紅如胭脂的臉上,片刻,又喘着氣離開,目光爍爍地看她。
“等一會,還有一件事沒做。”
“嗯?”
事到臨頭,又要退縮?
她嘟起嘴巴,抱怨着,聲音沮喪不已。
“有啥事,一會再做不行麼?”
“不行。必須在之前做的。”
聽他說得這般嚴肅,夏初七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任由他把她攔腰抱起來,在金銀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兩隻小金碗,從這間石屋繞出去,經過一個約摸十來級的石階,上到了後室的一處祭臺,又拿了那裡的兩根石蠟,再上了一層石階,走到“迴光返照樓”的最高點平臺,才慢慢放她下來站好。
“趙十九,我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夏初七膝蓋受了傷,跛着腳走路極爲不便,她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撲面而來的霧氣之外,根本看不清據說全是沸水的地面。
“誒,這裡可真美!”
她伸了個懶腰,嘴裡說着便回過頭來,突地,她訝然了。只見趙樽將小金佛放在石臺上,又將兩根蠟燭用火石點燃,插在縫隙裡,接着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阿七,來,跪下。”
“跪下做什麼?”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沒有猶豫,走過去,跪在了他的身邊。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而是虔誠地雙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請金佛爲媒,爲我鑑證。我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爲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說罷,他嚴肅地叩了三個頭,又望向楚七。
“該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覺得這廝迂腐得緊,但仍是無法,只好自行改編了幾句。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願嫁與趙樽爲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願與他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有,下輩子投胎轉世,我還要嫁給他爲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
“阿七!”
見她又重複了一遍,趙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下下輩子,頭痛地打斷了她繼續說下去,俯身將兩隻金碗端了過來。
“阿七,沒有花轎,沒有嫁衣,沒有紅燭,沒有大媒……這個洞房花燭夜,我以血代酒,當作合巹。其他的,若有來世,我再補償你。”
“好,不許賴賬。”
夏初七笑着說完,見他匕首割入手腕,鮮血頓時流入了金碗之中,紅得刺目,紅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氣地拿過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用血做合巹酒,倒是高明。”
大概這個場合太“正式”,趙樽沒有阻止她。
兩人的舉動都有些瘋狂。
夏初七滴着血液,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沸騰,對於三天後的死亡,再無半點害怕。
“好了,乾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與他目光交匯着,彼此手腕交纏一處,將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嚨。
她抿了抿脣,問了一句。
“從此,我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發,輕輕一笑。
“是。我們是夫妻了。”
夏初七雖覺得趙十九有時候特別迂腐,但有了這樣一個“莊重”的儀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見,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後該叫你什麼?”她問。
“什麼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還是叫……天祿。”
夏初七學着元祐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沉着嗓子,扮成男聲,喊得老氣橫秋,自覺苦中作樂也有一番情趣。
可趙樽見她歡天喜地的樣子,卻是嘆一聲,雙臂展開,將她擁入懷裡,“阿七,來生我定要早早遇見你,早早娶你。”
“得了,別酸了。我兩個先把這輩子該做的事做了,再說來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
夏初七仍是帶着笑,目光裡有一層水霧浮動,“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們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這樣的邏輯,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強詞奪理。
趙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揚,臂彎收緊。
“是。”
聽出他嗓子的沙啞,夏初七心裡一激,笑了笑,順勢跳上去,便摟住他的脖子,往他懷裡鑽了鑽,下巴高高擡起,帶着點視死如歸的精神,提醒他。
“那麼,新郎倌,你還在等什麼?”
她的“迫不及待”太與衆不同,趙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緊了她,他低下頭,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臉,一本正經發問。
“阿七,你可記得我兩個相識多久?”
“兩年多了吧?”
“兩年兩個月零三天。”
他看着她,眉頭斂緊,說的時間很準確。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豐富的張着脣,半天兒合不攏嘴。
“厲害呀,這都記得住?!”
她踮腳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揚了他,卻聽見他又問,“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聲,大笑,“多久?”
趙樽眸色黯了黯,“兩年零一個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說,早在清崗縣的時候,你就已經覬覦姑娘我的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對不對?”
“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
趙樽淡淡反問一句,眉頭跳了跳,好不容易纔繃住差點崩潰的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是,一直覬覦。阿七是不是覺得驕傲?”
夏初七嘿嘿樂了,“大哥,不是驕傲,是覺得你傻。你這般不是自作自受嗎?還有,兩年時間,我兩個這是浪費了多少大好的光陰?你看看你,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補都補不回來了。”
“現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卻想等了。”
夏初七憋屈了許久,今日終是得以揚眉吐氣,自然要趁着這時找回面子。說罷,她極是傲嬌的看着他,擡起下巴,雲淡風輕的淺笑。
“殿下,這件事,容妾身考慮考慮,不急。”
趙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你確定?”
“確定。”
“不怕爺反悔。”
“悔便悔唄,反正也不是……啊!”
她話未說完,身子倏地騰空而起。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說話,任由她亂踢亂打着,大步走向那間堆滿了黃金的石室。
“趙十九,你講不講理啊?”
她問得很沒底氣。
“不講。”
他回答得極是乾脆。
熱霧還在升騰,輕薄如濛濛塵煙,帶着“百媚生”奇妙的香氣,將一切死亡的陰影通通虛化,只覺這間富麗堂皇的石室浪漫無比,沸水讓空間潮潤而溫暖,滿屋的金銀光彩,比花燭更爲點綴……
看着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冷?”他問。
她搖頭,然後又低頭。
“不冷,是怕,爺,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遲了,怕也無用。”
從來都是她耍賴,終於輪到他發橫。
夏初七看着他急切的樣子,呆住了。
與她事先想好的主動出擊完全不同,一入石室,他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按在一個純金打造的精巧屏風上,吻來勢洶洶,毫無徵兆地狠狠貼上她的脣,雙臂緊裹了她的腰,喘急的呼吸便如火焰一般噴在她的脖子裡,如同他攻城掠地時的兇猛與強勢,輕而易舉就控制了她,終是把黃金鑄造的花鳥屏風按倒在地,也讓她身上半溼的衣裳脫離了主人。
“趙十九!”
打了個噴嚏,夏初七驚懼間,心臟微縮。
從未有過的慌亂,潮水一般席捲而來。
可最終,也敵不過他的強勢。掙扎與抗拒,很快變成了兩道模糊而滿足的嘆息。
“阿七……”
“嗯。”她低低哽咽,“我終是你的人了。”
“是,永遠都是,也只能是。”
“混蛋,多橫啊你?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下次注意。”
“還下次?唔。”
夏初七拔高了聲音罵他。
可驚叫聲,慢慢變成哽咽和嚶嚀。
在這日之前,她與他之間有過許多次親密的接觸,但基本都是她,他很少有過觸及雷區的行爲,在她的印象裡,趙十九永遠的雍容高貴,除了酒後失態那一次,很少像這般粗野狂躁。
她微眯的眼,有些發熱。
或許,這一刻的他,與她一樣,都在計算着剩餘的時間,要在這瀕臨死亡的絕望中,品嚐這一杯最後的美酒。以愛之名,以情之心,必須用這般激熾的探索,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活到最後一刻的理由。
“趙十九,趙十九。”
她蹙着苦瓜臉,喊着他的名字,痛得想要退縮。
他並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無地低笑一聲,像安撫小狗似的輕輕安撫了她片刻,才道,“阿七不怕。”他不給她絲毫動彈的機會,卻又給她留出恰到好處的掙扎空間,由着她揮起拳頭揍他。
“趙十九,我難受,難受死了。”
空有一腔理論知識,卻無實踐,她面紅耳赤,不知所措地緊緊閉着眼,甚至都不知爲什麼要反覆喊他的名字。
她想,或許是“百媚生”。
對,都怪百媚生,讓她變得這般嬌氣。
但事實上,她知,百媚生的藥性從始至終都沒有控制過她的意識,真正掌控她情緒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
她害怕,緊張,慌亂,甚至怕做得不夠好。各種情緒都有,窘迫得她想要退縮。但她知道,不論是此時的他,還是她,都需要一種合適的媒介來給彼此渡過死亡前日的信心。而這般的結合,實是最能安撫靈魂的一種方式。她需要這般強力的填補,他也需要這般溫柔的掩埋,這種心理上的滿足感,遠遠甚於身體上的需索。
天地,幽暗。
空間,冷寂。
此情此景,不知時間若何。
偌大一個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
不必害羞,不必壓抑,他們可以歡暢的揮舞靈魂,催生血液,從頭到腳的奔騰。她放肆的纏住他,他亦恣意地享用她,這是一場遲來的恩愛,卻又是彼此最誠摯的奉獻,在這之前,不論是他,還是她,都沒有想過,在這個世上,會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像如今這般的親密無間,從靈魂到身心都交融得密不透風。
“阿七。”
在她狠狠蹙眉的時候,他稍稍遲疑,終是控制着情動的迫不及待,低下頭來,任由冷汗從額頭滴向她的面頰,而他的脣貼上她緊閉的眼。吻了吻,低低笑。
“睜開眼。”
“做什麼?”她身子直髮顫。
“看着我。”
“不看!”
“你還懂得害臊了?”
什麼意思?夏初七猛地睜眼,瞪他。
“看就看,有什麼大不了?”
“乖!”
他低頭,吻上她的脣。
這一回,她沒有再閉上眼。
是,看一次,少一次,珍惜纔是。
皇陵石室,機關八卦,鴛鴦亭,百媚生,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從她的眼前消失了。她痛並快樂着,與他一起共赴那雲霧間的巫山,早已忘情。也是這時,她才真的領悟到,男女間有太多的不同。他雖疼她憐她,可在這事上,卻仍是強勢而直接,幾乎不給她適應的機會,便瘋狂的掠奪,那張揚,那劇烈,那急促,無一不讓她深深陷入他織就的網。
可再美好,也只三日。
想到三日之限,不知是痛得,還是難過的,她的眼淚,有那麼一顆就調皮地從眼眶裡,不小心擠了出來。
“怎麼哭了?”
他目光赤紅,低頭看她時,有些心疼。
“沒事。”
“我弄痛你了?”
她想說,確實是,你個王八蛋啊。但她怕他退縮,又不敢承認,只彆扭地咬着脣,更加靠近他,將自己獻祭一般貼上去,讓彼此更加清晰地感知,她中有他,他亦有她,她想把自己能給的所有,通通都交給他。他們是這般的親密,哪怕只剩是最後的盛宴,她也可以欣喜若狂,如飲蜜漿。
……
雲歇雨住。
他久久的摟住她,並不與她分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她緊緊裹在懷裡,以免黃金格着她。她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像洗了個澡,渾身都是細汗,憶及先前的癲狂,還在發傻。
“阿七在想什麼?”他拍了拍她的臉。
夏初七蹙起了眉頭,像在思考什麼重大的人生與理想,慢悠悠地問,“趙十九,你說你以前沒有做過,爲什麼懂得……這般多?”
他慣常的冷臉,今日說不出來的柔和,出口的聲音,也有着與往常不同的沙啞,那是一種滿足的,像似嘆息的啞,“風月心經,可不是白看的,爺早就等着表現呢。”
“也不怎麼樣嘛?”
“……”
見他像吃魚被鯁了喉,夏初七嗤嗤笑着,頭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總覺得回不過神來,不太敢相信她與他真的已經成了夫妻。
“喂,還有一個問題。”
“嗯?說。”他慵懶的聲音裡,滿是饜足。圈着她,像一隻大熊摟住他的獵物,高大的身軀與她的嬌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問啊?”
聽他催促,夏初七思考一會,轉頭瞥着他,終是橫下了心,“你,你那什麼,舒服嗎?”
他微微一愣,脣揚起,“嗯”了一聲。
“嗯是什麼意思?”
趙樽掰過她的腦袋,在她額頭重重一敲,脣角揚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姑娘,你可真不懂得害臊。這話你怎可以問?”
“那怎麼不能問?不是夫妻嗎?”
他眯眼,低頭,脣壓在她的額上。
“該爺來問你,可還快活?”
她癟了癟嘴,手推在他肩膀,“差強人意。”
“嗯?楚七!”
她這句明顯找死的話,太招揍了。哪個男的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只聽見她“哎喲”一聲,格格笑着,很快,便與他纏成一團,那輕煙飄舞的薄霧間,響起一陣暖昧的聲音。不再是笑,而是一種似嗚似咽的嘆息,一種絕望之前的狂歡。
很多年後,夏初七再憶今日,發現本該刻骨銘心的東西,竟有些記不清細節了。
大概是肖想他太久,太過激動,她整個人的情緒都處於一種繃緊的狀態,而且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看上去清醒,其實混沌,根本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好暖好暖。
這是她此生感覺過最爲溫暖的一個地方。
也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