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綿澤從文華殿發出的信函穿過千山萬水與重重的風雪,八百里加急到達陰山的時,陰山大營裡的二十萬大軍還未完全撤走。
餘下的將士,正在準備陸續開拔。
而這一日,是趙樽的“三七”之日。
二十一天了。
看着驛使頂着風雪送來的信,還有那一個陳舊得不能再舊的紙符,夏初七抿着脣愣了愣,看向身邊侍候的鄭二寶。
“公公,這是何物?”
鄭二寶這會子正琢磨着他家王妃這幾日到底在倒騰些什麼呢,聞言瞄一眼,“哦”了一聲,腮幫微顫。
“是靈符。”
“什麼是靈符?”
“就是護身符。在廟裡找法師求來,驅邪免災,保祐人安康的東西。”鄭二寶癟了癟嘴巴,哼了一聲,小意道,“王妃,奴才看那皇太孫,沒安什麼好心眼,指不定在符裡下了什麼蠱惑心性的咒語,您還是不要佩戴得好,奴才這就替你收起來。”
鄭二寶說着就要來拿。
他最是護着他家主子爺,見不得旁的男人在他家王妃的面前獻殷勤,不管那個人是東方青玄還是皇太孫。
可夏初七瞭解的輕“哦”一聲,手心一握,卻收了起來。她雖不明白趙綿澤把這護身符給她是何意,但若是想佑她安康,又不會用這般舊的了。
難道也是舊物?夏楚以前犯賤時幹過的事?
這般猜測着,她打開了信函。
“當年吉物,舊痕添塵土。覺來猶見北風涼,千里難覓,只怨芳年錯付。踟躇又憶陽關。無限事,難細說。歲寒月冷,孤燈明滅,願卿相見如昨,莫讓年華誤過。”
果然是舊物。
寫得這般肉麻,燒與夏楚了罷。
將信函點了,她默默收好符,並不多言。繼續坐在案几邊上抄寫她的《金篆玉函》。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次裡便靠抄寫它打發時日了。她抄得極是虔誠,就像有些信佛之人抄寫佛經那般,除去爲甲一看顧傷勢,白日抄,晚上抄,起風抄,下雪抄,每日裡都抄得筋疲力盡方纔入睡。
甲一拄着拐進來的時候,坐在她邊上的椅上,她亦是沒有回頭,抄得極是專注,極爲出神,就好像沒有見到他一般。
“夏楚。”
他低低喊了一聲。
她擡頭,看了看他身上的傷勢,滿意地笑了笑,“恢復得不錯,果然身體底子好。就是這臉上的疤,黑乎乎的,有損甲老闆的威風,滑稽了一點就是了。”
聽她說得輕鬆帶笑,甲一黑白不均的臉上,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那一些褪掉了黑痕後長出的新肉,有着一個個觸目驚心的紅痕。平靜地看她片刻,他終是開口。
“你要回京了?”
“對啊。”她仍是輕鬆,手上疾筆而書。
“要回去找趙綿澤?”
“嗯。”
“不留在陰山守靈了?”
她的眼角莫名一熱,握着毛筆的手緊了緊,才輕輕一笑,“來日的事,誰能曉得?也許明年他祭日的時候回來,也可能,我想回,也回不來了。”
知她想做的事,有多危險。甲一卻沒有深問,只是平靜地看了她片刻,才動了動嘴皮,“你既然差人叫了何承安來陰山,也決定了要回京,爲何又要拒了他?”
夏初七吹了吹紙上的墨痕,看着她寫出來的一個個清雋有力的毛筆字,滿意的勾了勾脣,出口的聲音,卻是半點起伏皆無。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沒有人會珍惜了。”
甲一皺了皺眉,“既然如此,那封寄往東宮的信,爲何不直接交予趙綿澤?他若得知真相,一切不就好了?”
夏初七略略思考,轉過頭來,這一回,目光倒是直直落在了甲一的臉上,脣角還帶了一點笑意。
“甲老闆,我來回你。若是那個因爲救你而受傷的姑娘,是你親手從陷阱里拉出來的,並且你一直愛着她,她甚至也知道救你時的一切細節,你二人的關係數年如一日的親密。這時,有一個明顯居心不良,急急想要攀上你的女人,莫名其妙地跑來告訴你說,那個救你的人其實是她,且無憑無據,你會相信嗎?”
甲一抿嘴,沉默不語。
夏初七挑了下眉,“我從不覺得趙綿澤是個蠢貨。即便他真的喜歡我,也未必肯全心全意的相信我。趙十九沒了,我若是巴巴跟着他,他就不會懷疑我另有目的?色令智昏這事,他幹不出來,更何況……”
說到此,她難得的朝甲一眨了下眼皮,似是想到了什麼過往,難得的輕笑了一聲,補充道,“我還無色可倚仗。”
輕皺的眉展開了,甲一認真地響應了她。
“確實。”
久違的調侃,讓夏初七脣角微彎。
“這世上,就沒有不愛美色的男人。他對我若說有那麼一點感覺,無非是因爲夏……”想說夏楚,可潤了潤脣,她看着甲一,又改了口,“無非是因爲我曾經那般死皮賴臉的纏過他,喜歡過他,可轉頭我就跟了趙樽,他心裡不甘心。說起來,這不過只是你們男人的劣根性罷了。”
“爲何要說我?”甲一苦惱地看她。
“你不是男人?”
“我自然是。”
“那也跑不了你。”
“……”
甲一給了她一個“我很無辜”的表情,然後腆着一張黑疤的臉,湊過頭去看着她,認真地問,“男人愛美色,女子也愛俏男。我這個臉,可還有救?”
夏初七想了一想,嚴肅的板着臉。
“等我傾國傾城的時候,你就有救了。”
他吸一口氣,縮回脖子。
“你傾國傾城,恐怕比母豬上樹更難。”
見他這般損她,夏初七不僅不惱,反倒找到一種久違的喜悅,心窩縈着一股暖意。託着腮幫,她問他,“甲老闆,你曉得我娘嗎?嗯,就是前魏國公夫人,那個據說很美,很有才的女人。我忘記了過去的事,也想不起她了。你可曉得她到底是怎樣的美法?爲何能惹來太子、秦王、還有我爹,那麼多優秀的男子追逐?”
甲一目光微暗,“一個美字,豈能描述?”
夏初七彎脣,瞄他,“哦,你真的見過?”
甲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沒那福分,只聽人說過而已。人說她的美,不是皮相長得好,而是她的傾世才情,世間一絕。”
傾世才情,世間一絕。
夏初七想象着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突然一嘆,“瞧着吧,我也一定要變成她那樣的人。”
說罷,沒再多言,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筆,將抄了多日的《金篆玉函》文稿,還有那一本從迴光返照樓得來的原本,一張一張的撕碎,再慢慢悠悠地丟到了邊上的火盆裡。
“你在幹什麼?”甲一驚訝,就連二寶公公進來添水,也不明所以地喊出了聲。
“哎喲,王妃,您這是,這是,這可惜了啊!”
“燒給趙十九,讓他替我保管着。”
夏初七無視他二人的吃驚,輕輕一笑,隨即指了指腦子。
“再說,我也不需要它了。”
這些日子,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除了抄寫《金篆玉函》的稿子,就是沒字沒夜的背誦它。這般下來,終是一字字都刻入了腦。想想,雖然她記憶力向來極好,但這也是她兩世爲人,第一次做學霸,背得這般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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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二寶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看了看火盆裡燒成了灰燼的書稿,亦是沒有怠慢,趕緊的收拾整理好了,擡眼看她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支支吾吾地搓了搓手。
“王妃,何公公纔剛又差人來問了。說皇太孫那裡,等着你的回覆。奴才……奴才擅自做主,把那傳話兒的小太監給打發了。”
夏初七看他,“怎樣打發的?”
鄭二寶癟了癟嘴,“奴才送了他一個字。”
夏初七“哦”一聲,“什麼字?”
鄭二寶垂下眼皮兒,“滾!”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盯着火盆,一雙水濛濛的眸子,像是添了幾分涼意。任由那爐火紅通通的光線撲在她蒼白的臉上,思考一下,才道,“二寶公公,你太不溫和了。”
很快,她眨了眨眼睛,伏在案上開寫。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鄭二寶自然是看不懂她在上面寫的什麼,可甲一瞥眼看完,卻是微微眯了眼,吸了一口氣。
“這些……你寫的?”
夏初七挑眉,“你說呢?”
甲一板着臉,“不像。”
她笑了,“那是自然,我怎會爲他寫這麼酸的東西?”
“你是寫不出來罷。”
無視他的鄙視,夏初七將紙上的墨汁吹乾,遞給了鄭二寶,脣上的笑意,一如爐火般溫暖。可這溫暖裡,卻能捕捉到一抹極致的狠。
“拿給何承安,並且讓他轉告趙綿澤,從此我與他兩不相欠,相忘江湖吧。”
“奴才省得。”得了她這個命令,鄭二寶懸了許久的心,終是落了下來,鬆了一口氣,他又巴巴地問,“那王妃,如今我們……是回府還是去哪裡?”
“回府?”夏初七笑了,“景宜郡主,我讓她死了。晉王府亦無我容身之地,魏國公府,我自然也不能這般回去。二寶公公,你是想要回哪個府?”
看着她情緒莫名的臉,鄭二寶突地唏噓。
“若了您了,若是爺還在,哪能讓你受這等委屈?王妃您放心,您去哪裡,奴才便跟去哪裡,若是您一生都留在陰山爲爺守靈,奴才也一生就在陰山侍候您和主子爺,哪兒也不去。”
“不了。”夏初七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案几上的東西,語氣很淡,極是舒緩,“三七燒過了,我也該去做要做的事了。”
她的話,越發讓鄭二寶聽不懂。
她也不與他解釋那許多,只是問甲一。
“你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要離開陰山。甲老闆,你是自行回京,還是有別的安排……”
“我會與你寸步不離。”不等她說完,甲一便打斷了她,目光極是深邃,“這是殿下的交代。這一次,我不會再出岔子了。”
夏初七與他對視,想到往昔的亦步亦趨,恍然如夢一般笑了笑,終是慢慢低下頭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好,明日天不亮,我們便偷偷走。”
……
這是留在陰山的最後一晚。
這一天,也是爲趙樽“燒三七”的日子。
夜幕落入天際時,夏初七拎着香燭紙錢,金元寶、銀元寶,甚至馬匹車輛,甚至還有金庫和銀庫等祭品,讓甲一守在坡下,獨自一人爬上了陰山南坡,想與趙樽說些悄悄話
把香燭插在雪地上,她擺好火盆,跪了下來,將一張張紙錢點着了,由着她燃燒。
“爺,今天是三七了,明日我就要走了。陪了你這些日子,想必你也是明白我的苦心了。即便我如今不再說什麼,你也是理解的。我知,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懂我的人。”
“看見沒有,這一次我連金庫和銀庫都搬來了,就是爲了多燒一點錢給你,免得你受窮。當然,也是爲了往後我來了做下的準備。”
看着夜下飛舞在雪中的灰燼,她遲疑一下,幽幽一笑,聲音又輕快了不少。
“爺,你知我爲什麼這般說嗎?因爲我猜,等到我死的那一日,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同情我,也不會有人願意爲我燒紙了。他們也許都會放鞭炮歡呼,慶賀……”
“七小姐想得太多,你若死了,本座一定會爲你燒紙的。”一道極涼的聲音,冷不丁從背後不遠處的山垛子傳來。
夏初七微微一驚,轉過頭去。
雪地上,她先前留下的腳印處,又新添了一排整齊的印痕。那個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的人,沒有再穿大紅的衣袍,而是像這陰山的許多將士一樣,穿着縞素的袍子,一張清冷妖豔的臉,令人驚豔得宛如一隻月光下的妖精。
她問,“你不是扶靈回了京師?”
他笑,“你不是說要永遠留在陰山?”
夏初七抿着脣,久久無語。
他們的身邊,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那一日在趙樽靈柩開拔前,東方青玄問過她的。他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他可護她周全。她告訴他說,她哪兒也不走了。她要留在陰山,永遠地留在陰山,爲趙十九守靈。他那一日並未多言,與元祐和陳景他們一道,隨着趙樽的靈柩,第一批離開了陰山大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又回來了。
按她先前的想法,二人再見面,也會是在京師。怎麼也沒有想到,謊言會被拆穿得這麼快。
想到那一日的輓歌,想起那一日他眸子的涼意,想到他曾經爲她奮不顧身撲出的三箭,她對上呼嘯的北風他那雙揣摩不透的眸子,終是長長一嘆。
“東方青玄,你對我的恩義,我怕是無法報答了。是,我騙了你。你既然如今回來了,想必是已然查到了我的事情。但我不告訴你的原因,除了不想你阻止我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我不願意再連累任何人,尤其是你。我連累不起,我也欠不起,因爲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償還。”
她語音清楚,說得極是鎮定。
東方青玄妖嬈的脣角一掀,卻是一抹冷笑。
“自作多情。”
一步一步走過來,雪被他的腳踩得“吱吱”作響,而他少了一隻左手的衣袖,飄蕩得似是比右袖更高一起,但那天然的妖孽風姿,仍是無人可比。只是脣角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上去有些涼。
“七小姐,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憑什麼以爲本座就是覬覦你的人?本座一早說過,我與你之間,是合作,我找上你,也只是爲了合作。你能走出找趙綿澤這麼孤注一擲的一步,爲何不肯考慮一下,與本座合作,你亦可以達成所願?”
看着這樣的他,聽着他一句句的質問,夏初七心裡有些犯堵。但正如她所說,她還不起,便不能再欠。
更何況,她要做的事,並非他想的那麼簡單。
冷冷的一笑,她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我要做的事,你做不成。”
“你未說,怎知我做不成?”
“你敢幫我把皇帝拉下馬?你敢宰了當今的天子?你敢顛覆了大晏的河山……你敢拿整個大晏江山來爲我的趙十九陪葬?行,就算這些你都敢,我也怕花的時間太長,我怕他等不及我,我得選最快的方法……”
帶着一種偏執的低吼,她看着他,眼波楚楚間,慢慢的,吸了一口氣,又添了一些暖意。
“即便你都敢,我也不願。大都督,我知你是皇帝的人,興許還有旁的什麼身份,我曉得你不簡單,也曉得你很有本事。但是,我想要告訴你的是,若是這世上,還有誰是我不願傷害的,你一定是其中之一。”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默默看她。
她在笑,沒有絕望,甚至也沒有悲傷。
就那麼笑着,笑得極有力量。
“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朋友應當珍視,而不能拿來利用。我並非心善之人,我並非沒有想過藉助於你……但是,你有家有業,不像我,獨自一人活在世上,無親無故,無牽無掛。”
東方青玄盯着她,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伸出手,她似是想要抱她。
可她退了一步,他的手便僵在了空氣裡。
二人對視着,東方青玄冷笑了一聲。
“七小姐野心不小,可你還是高估了自己。你說的這些事,即便是趙樽活着,也不敢說他三年能做到,就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憑什麼以爲能行?你知道後果嗎?”
夏初七笑了。
“大都督,你理解錯了。我不怕做不到,就怕等太久。”說到此處,她盯着東方青玄,突然彎腰,脫掉了自己腳上的鞋襪,就那般光着一雙雪白腳丫子踩在冰冷的雪地上。
“看見沒有?赤腳的人,什麼都不怕。這世上,再無我可以失去的東西,也就沒有我會害怕的事情了。失敗又如何?大不了一死。人的一生,不過一瞬,感官的痛楚,遠不如靈魂的不安來得可怕。你以爲,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她還能怕什麼?”
“不怕?!”
東方青玄笑得極是淒冷,突然他踏步過來,一隻手緊緊圈住她,往懷裡深深一裹,便將她拎了起來。這一次的擁抱,他用盡了全力,似是恨不得把一生的力氣都用到此處,抱緊了她,一低頭,便往她的脣上湊。
“試試你就知道,怕不怕。”
夏初七沒有想過他會突然發難,怔了一下,人已整個落在他的懷抱。幽幽的淡香直撲鼻端,帶着一種風塵僕僕的涼意,將她的思緒撕扯得七零八落。
“東方青玄……你要做什麼?”
她偏開頭,雙手狠狠推他。
可他雖然少了一隻左手,但左臂還在,武藝又極強,摟住她的力度,竟是出奇的大。一隻胳膊攬住她的腰,順勢便將她按倒在雪地上,撞得她腰眼發麻,痛得抽氣一聲,一時動彈不得。而他就着摁壓她的姿勢,一隻手狠狠掰過她偏開的下巴,在燦若銀輝的雪地上,妖冶的鳳眸複雜地盯住她,嘴脣彎出一抹冷漠的弧度,聲音極是喑啞。
“七小姐,你說我是要做什麼?”
夏初七心裡一驚,看着不遠處還在燃燒的火盆,想到今日是趙十九的“三七”之日,恨得不咬死他。喘了幾口濁氣,她不要命的掙扎,兩人在雪地上廝打起來。
氣喘吁吁,良久不歇。
北風白雪,翻騰不已。
好一會兒,他終是一隻胳膊扣牢她的腰身,一隻手扼住了她折騰不已的兩隻手,壓制住了她全部的力道,脣再次落下,吻她,樣子極是瘋狂。
“東方青玄……”
在他滾燙的身軀抵壓下,夏初七咬牙切齒,偏頭過去,下意識張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帶着恨不得撕碎他的力度,牙齒直接入了肉。
他疼了。
沒有放開,動作卻是停了下來。
感覺到她身子的退縮和目光裡的厭惡,他盈盈一笑,修長如玉的指尖,帶了一點撩拔的意味,撫上她的脣。
“七小姐,這般難以忍受,談何報仇?”
“你放開我。”她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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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知道,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樣。我今日如此,趙綿澤來日也會如此。你以爲他會把你當菩薩一般供起來,只爲好看,不碰你的身子?”東方青玄挽開的脣角,涼了又涼,“既然你都願意跟他,爲何我不行?”
“那是我的事。”
“若我是趙綿澤,你又當如何?也這般,與他打一架,抵死不從?還是小意的討他歡心,等着他將來給你一個貴妃娘娘做?”
她氣得直磨牙,冷冷一笑,使勁兒甩了甩手,衝口而出,“若你是趙綿澤,敢這般對我,早就去見閻王了,還輪得到你來欺負我?東方青玄,若不是我怕弄傷了你,怕碰到你的傷口,你有機會嗎?”
東方青玄微微一怔。
躁動的喉結滑動着,一下又一下,鼓鼓地在脖間輾轉。一雙盈盈的鳳眸,一眨不眨地對上了她憤恨的目光。
她的頭髮散亂在雪地上,墨一般鋪陳開來,她頭上的白花也在掙扎時掉落在雪地上,黑白相間的顏色,極是刺目。她看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畏懼,身子微顫,豐盈起伏,不若男子一般的美好……一一看在眼裡,腦中的紛雜,慢慢地順了開來。
氣促的呼吸,歸於平靜。
他鬆開了扼住她的手,從她的身上爬了起來,便順勢拉起她,拍了拍彼此身上的積雪。
“對不起,是本座孟浪了。”
“不必道歉,算我還你的。”
“我原本只是想……唬你一下。”
“好,恭喜你,唬住我了。”
他說的是實話,一開始是真的想唬她一下,讓她放棄這麼愚蠢可笑的計劃。但抱了她在懷裡,那瞬間腦子一炸,便忘了初衷。
解釋太過蒼白,他索性閉了嘴,靜靜而立。一襲白雪的孝衣上,鮮血從他的肩膀上暈開,一點一點順着蔓延下來,蔓延到那一截沒了手掌的雪白袍袖,像一條猙獰的小蛇在爬行。
那血一樣的小蛇,刺了夏初七的眼。
但氣氛低壓,太過尷尬。
她微微垂着頭,一陣整理衣裳,有些透不過氣來。
“東方青玄,我說過,我當你是朋友。”
他沒有說話,眉宇間從一開始的憤怒,衝動,歉意,想解釋,到如今的冷漠,平淡,揶揄,也不過一瞬之間。
脣角一勾,他海棠春色一般的笑意,再次揚起,一雙鳳眸淺眯着,上下打量她的狼狽,帶着戲謔,也帶着一股淡淡的嘲意,莞爾道。
“七小姐,本座始終不明白,就你這般姿色,晉王爲何這般迷戀?而且還能引來皇太孫的垂涎。如今試了試味道……本座以爲,也不怎麼樣嘛,七小姐可否解釋一二?”
夏初七擡眼,看了看他,沒有辯解,只是輕笑。
“比起大都督府上的美人們來,確實差強人意。所以,大都督也不必介懷。你那個問題,不過是全天下所有男人的問題——爲什麼別人的女人,會更香一些?”
東方青玄目光微眯,“呵,也是。”
夏初七搓了搓臉頰,岔開了話。
“天冷了,回吧。”
知她是故意迴避着尷尬,東方青玄突地扯着脣,笑了笑,“七小姐,你怎的不問我,怎麼知道你的計劃?還有……”
夏初七微笑,打斷他,“這個不重要。”
她這般回答,他微微一愣,卻是自顧自答了,“在每一個軍驛裡,都有錦衣衛的人,很多往來信函,都要經過錦衣衛的手。”
說到這裡,見她微微一驚,東方青玄遲疑片刻,又是一笑,“七小姐,你忘記了過去的種種,但那隻靈符的來歷,本座卻知之甚詳。甚至……包括你與趙綿澤之間的過往?”
心裡一窒,夏初七眉梢一挑,“你都知道?”
“是。”
“你願意告訴我?”
緊緊抿了一下脣,他輕笑,“自然願意,可本座以爲,七小姐最好還是不要聽纔是。我曾告訴過你,那個時候的你對他,就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那般不堪的你,實在……”
“無妨!”夏初七笑了,“知恥而後勇。”
這一晚,二人在陰山南坡待了許久。
那些面目不清的過往,那個愚蠢至極的七小姐,那樣不顧一切的決絕情感,用東方青玄這般似笑非笑的言詞說來,夏初七也不免唏噓。
夏楚真是一個傻姑娘。
聽着,嘆着,也不知爲何,她總覺得,東方青玄告訴她的往事裡,似是遺漏了一部分什麼,以至於說來,總覺有一些殘缺……而且,那些事情裡,從始至終都沒有他自己,爲何他知道得這般清楚?
他肩膀上的傷最後是她替他包紮的。
“大都督,謝謝你。”
下山時,她告訴他,明日要走了。
他點點頭,“準備去哪裡?”
夏初七把臉一偏,迎着風的聲音,似是在嗚咽,又似是輕笑。
“去一個趙綿澤找不到的地方。”
東方青玄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涼涼,脣角笑意未變。
“他找不見你,你又如何實踐你的計劃?”
“我自有辦法。”夏初七想了想,突然一笑,轉頭看着他,“或者等他找得絕望的時候,你可以告訴他,順便立上一功?”
“你憑什麼以爲本座可以找到你?”
夏初七微微一笑,聲音低了下去,語調很輕,也很輕快,“因爲我會讓他找不見,卻不會讓你找不見,不是還有大馬和小馬嗎?它們是你馴養的鴿子。”
一晚上的鬱結,似是在這一刻緩解。
東方青玄脣角的笑意真切了幾分。
“不論如何,你切記,你還有我……這個朋友。”
夏初七目光亮開,點點頭。
……
……
史官筆下的洪泰二十七年,瑞雪一兆,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但它也是大晏史上的一個多事之年,一個宮廷密辛和歷史謎團最多的一年。
立春剛過,文華殿皇太孫的密令,便雪片一般,飛向了五湖四海、各省各部。除了爲晉王治喪的消息之外,即便是大晏最低一級的官吏,甲長里長都收到了上頭的命令——但凡有來歷不明的年輕女子,都要上報官府,一一甄別。一時間,找人之事,鬧得人心惶惶。
與上一次極爲敷衍的找人不同。這一回,趙綿澤是盡心盡力,大張旗鼓地在找魏國公府的七小姐——他曾經訂有婚約的妻室。夏初七的畫像,也同時傳入了大晏各州府衙。
但他萬萬沒想到,快要翻遍了這一塊大晏土地,人都快要找得發瘋了,夏楚卻再一次的人間蒸發,不知所蹤。
而她留給他的,除了一首“相見何如不見時”的詩,只有一句“兩不相欠”的口信。爲此,在陰山弄丟了她的何承安,一路尋找,都不敢回東宮。
這一股找人的風,也捲到了遼東。
在這之前,朝廷飛往遼東的旨意就未停過。
北伐戰爭結束的聖旨在到達陰山時,也同一時間到達了遼東的奉集堡,而陳大牛接到趙樽歿於陰山的消息,也是在那一日。
狠狠頹廢了幾日,他一直自責不已。
若不是當日有高句國之事耽誤了行程,他就可以趕到陰山與趙樽會合。若是他去了,事情會不會有所轉機,趙樽會不會就不會入皇陵?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但無人能回答。
因爲世間之事,並無“如果”的假設。
他與營中的將士,一齊向北祭拜之後,便開始準備返京的事宜。
北伐戰事結束了,但遼東的土地上,仍是一片瘡痍,百姓需要休養生息,等待新一年的耕種。朝廷派到鐵嶺衛的指揮使,也已經就職。所以,從接到聖旨開始,他就一直在安排遼東的海防與邊防軍務。
忙到二月初,終是部署完畢。
他準備回京述職了。
另外,在年前,原本因爲高句國公主一死一傷的事情,大晏與高句國必有一戰。然後,誰也沒有想到,高句國的大將軍李良驥會突然反水,導致高句國發生內亂,戰事暫時的偃旗息鼓了。
但事情並未由此結束。
死的是永寧公主,傷的是文佳公主。也就是說,許給趙綿澤的公主死了,許給他陳大牛的還活着。朝廷雖未追責,但待高句國緩過勁兒來,公主的死傷便會重新提上兩國政務的日程。如何向朝廷交代是一回事,他莫名其妙要添一位正室侯夫人,纔是最令他頭痛的。
夜幕,低暗下來。
他身着厚厚的重甲,翻身上馬離開營房,就往奉集堡城裡的宅子疾馳而去。這一陣子,他因了趙樽之事,心情欠佳,怕火兒一上來,遷怒趙如娜,惹得大家心裡都不痛快,加之營裡的軍務又忙,索性就住在了大營裡,已經有約摸八九日沒有回去過了。
天兒太晚,此時的大街上,幾無行人。
房檐下的燈籠,映出來的光線,一片昏黃。
他心裡涌着一股子火,重重拍一下馬背,馬蹄“嘚嘚”歡暢起來,他卻突地又有些好笑。
他在急啥?搞得像是迫不及待趕回去一般。
放緩了馬步,他昂首入了城門,頂着北風進入宅院時,梆子已敲過了二更。他將馬繩交與侍衛,夾着頭盔,搔了搔腦袋,往裡屋去時,又特地放輕了腳步。
“侯爺!”
一個驚喜的聲音,闖入了耳朵。
緊跟着,一道人影兒也飛奔了過來。
“真的是您,您回來了?”
那聲音極是驚喜,他一愣,見是喜逐顏開跑過來的綠兒,皺着眉頭,指了指裡屋,“噓”了一聲。
“夫人睡了?”
綠兒搖了搖頭,看他時,脣角都是燦爛的笑,“沒呢,夫人這幾日有些魂思不守,每晚都要看書到極晚,奴婢怎樣勸都不肯聽。先前她差了奴婢出來時,還一個人坐在那裡。侯爺,你趕緊去看看罷。”
陳大牛唔一聲,沒再多說,徑直推門而入。
屋內暖烘烘的,果然燈火大亮。
趙如娜正託着腮坐在一張花梨木的椅子上。但雙眼緊闔着,卻是困到極點睡過去了,書本滑落在腳邊都不曉得。
陳大牛愣了愣,想到眼下的季節,入夜極涼,大步走了過去,俯身準備抱她去牀上休息。
可人兒剛入懷,那種軟綿綿的女兒幽香,便極是好聞地撲入他的鼻端,撩得他心裡一蕩,渾身的血液就像長了鉤子,扯得他心裡癢癢,手臂的力道情不自禁大了幾分,像是恨不得將她揉入骨頭,一扯入懷,忍不住,就在她的嘴上啃了一口。
“侯爺?”
趙如娜嚇了一跳,霎時驚醒,睜開睡意濛濛的眸子。
“你怎的回來了?”
“咳咳!”陳大牛差點兒嗆住,看着她脣上的嬌豔欲滴,想到剛纔的“偷香”,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鬆開了她的身子。
“俺剛落屋,你咋不去牀上睡?”
------題外話------
又到了寫題外話的時候,我有些語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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